罗汉床边上摆放着一只红木架子,架子上置有青花瓷筒,瓷筒约有三十来寸,上口微微收紧,里面放的都是书卷,有画也有杂文孤本,都是留着常慧什么时候闲了就抽出几册瞧瞧。
纯禧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喊道:“奶糕过来!那里不可以去!”
谁知道奶糕听了她声音更加兴奋,嗷呜着就摆动自己有些胖的身体迅速挤过去,脑袋过去了,屁‖股却是一扭撞上红木架子。
架子被撞得大力晃动,上方的青瓜瓷筒摇摇晃晃摔在地上,碎片噼里啪啦在地面上炸开。
锦刺听见大厅的声音,连忙放下手头的活儿从常慧小书房中出来,焦急地问道:“公主,这是出什么事了!”
纯禧咬咬嘴唇,两只手指搅动道:“锦嬷嬷,我没看住奶糕,不小心把额吉的东西打碎了。”
奶糕知道自己闯了祸,垂着耳朵绕过瓷筒碎片跳出来,怂巴巴地蹲在纯禧脚边吐舌头。
锦刺松了口气,宽慰道:“碎了就碎了,库房多得是这些,只要公主没伤着哪儿就行,公主先离远些,免得伤了脚。”
说完,锦刺走到碎片边上准备先把碎片中散落的书卷给拾掇起来。
忽的,她眼神在碎片中瞥见样东西,目光瞬时一凝,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碎片将东西挑拣出来,那是一张小纸条,展开来看,锦刺瞳孔微缩,连忙将纸条收起来揣进暗兜中。
她起身神色严肃道:“公主,这瓷筒碎了的事您先莫要让旁人知晓,奴婢这就去叫人收拾了。”
纯禧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点点头,牵着奶糕回自己殿中。
锦刺也不敢多耽搁,连忙叫来刘保,将青花瓷筒碎片给收拾了,自己又去取了只一模一样的换上去,这过程她都没惊动其余宫女太监。
待常慧回来后,锦刺屏退众人,将袖兜中纸条递交给了她,又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常慧被她严肃的神情也渲染的有些紧张了,接过展开纸条一瞧,纸条上面只落着句诗——“鸳鸯俱是白头时,江南渭北三千里。①”
这字迹她十分眼熟不说,底下还落着枚私印,印上是一个人名。
她皱着眉头问:“这是刘御医的私印吗?”
锦刺低声回道:“奴婢不知道这私印真假,但那瓷筒碎裂奴婢并未声张,咱们宫里怕是有钉子。”
那青花瓷筒常慧也有些印象,不过里面的书卷她大多都看完了,整日打牌下棋,也没功夫注意,竟还让人给钻了空子。
此事若不是奶糕意外撞碎花瓶,估计她就得被迫给康熙戴帽子了。
常慧折叠好纸条,斟酌道:“乌柳,你去太医院请刘御医来,就说是我吃多了辛辣的有些上过,让他来瞧瞧。”
她得确认下这事刘御医知不知情。
刘御医顶着风雪赶来,雪落了些在肩上,他进殿前伸手轻拍掉雪花,进去刚拱手行过礼,常慧就开门见山将纸条展开给他瞧。
刘御医拿到纸条蹙了蹙眉,沉声道:“娘娘,这印确实是微臣私印,但这字却非微臣亲笔。”
常慧眯了眯眼,问道:“近日可有人碰过你私印?”
刘御医沉思片刻,拱手道:“或许是有一人。”
了解到相关信息后,常慧手托着下巴,脑海中瞬间灵光一闪,连忙道:“乌柳,去拿纸笔来!”
一刻钟后,刘御医被锦刺送出咸福宫宫门,一路刚走进太医院药房,昨日那位医士便凑了过来,拍拍他肩膀,声音音量在药房内清晰可闻:“刘御医,和贵妃娘娘又唤您去看诊呢?”
刘御医瞥了他一眼,轻轻颔首道:“嗯。”
那医士满脸艳羡道:“今日唤您,昨日也唤您,刘御医当真是深受和贵妃娘娘重用。”
这话落在其余人耳中可就有些怪异了,宫中为了避嫌,太医和妃嫔之间都是鲜少接触的,这么算下来,刘御医确实是去咸福宫看诊次数最多。
再看看刘御医那温文尔雅的气质……那医士余光中瞥见几道目光,又趁机添了把火,笑嘻嘻地问道:“刘御医,我记得您似乎是未曾婚配吧?”
刘御医将搭在肩上的手拂下去,整整衣裳漠然道:“闲来便多用碗米饭,莫要无事生非。”
第五十七章 更~
咸福宫。
乌柳看着自家主子拿着一堆小纸条, 不停地往大厅内的瓷器摆件中塞,她面露迟疑道:“主子,咱们这样……当真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常慧把纸条塞进去, 晃晃瓶身, 神秘一笑道:“这招叫,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 是这么用的吗?”乌柳弱弱地说, 满脸的‘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加上双引号就行了。”常慧说着走到放置水盆的架子旁,打着香胰子清洗掉手上的墨汁。
乌柳:“双引号是何物?”
这个解释起来有些困难,常慧便随口道:“不是何物,我随口瞎编的。”
这回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处心积虑想要害她,这方法看着不靠谱,实则上手段甚是高明。
在古人眼中,妻妾不洁不贞乃是大忌,满人以前虽然民风开放, 老婆送给别人还能娶回来, 但你若是说这心里完全没个芥蒂,那也太虚假了些。
以康熙的性格,眼底断然不会容得下有人给他头顶戴绿,心里若是有了小疙瘩, 结果是不是捕风捉影已经不重要了。
常慧想着,既然要搞事情, 那她就干脆把事情再搞大一点,不是写小纸条吗, 这一张是不清不白,可若是写几十张同时放在大厅各类瓷器中,那意味瞬间就不一样了。
她还特意让刘御医写, 乌柳照着临摹,临摹得像不像不要紧,底下加盖私章就行。这写的诗句多是用汉文繁体,词意美不美、俗气不俗气皆不打紧,够生涩难懂就行。
待皇上祭天回宫后,常慧让刘保去乾清宫跑一趟,以宫中事务为由请康熙过来一趟。
康熙昨晚本该留宿半道因为宜嫔产子就不了了之了,今日左右也无事,见和贵妃找他有事便移驾去了咸福宫。
御驾到咸福宫宫前他也并未让人通传,大步流星地迈着步子往殿内走去。
常慧这会儿正坐在书房,面前堆着好几摞册子,这些都是佟佳贵妃命人送过来的那些,古人记账的方式和现代的不同,她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原身也未曾涉及过,读这简直比读高深的经文还要生涩难懂。
她看一眼抓一下头发,一会儿饮用茶水,一会儿又伸手去拿点心吃,左顾右盼就是不看账册。
乌柳余光中瞥见屋外晃动的烛火倒影,当即轻咳了声提醒道:“主子,您这页都看了整整半个时辰了。”
常慧囫囵咽下糕点,重新拿起毛笔说道:“在看了在看了。”
她苦大仇深地盯着册子,颤颤巍巍地拿毛笔再一处划了几笔。
乌柳再次提醒道:“主子……您这本是茶房的花销,不是‘进’,该是‘缴’才对。”
常慧点点头哦了声,毛笔尖在纸上轻轻点出几个水墨斑点,迟疑良久后,昂首望着她理直气壮道:“缴字怎么写来着?”
乌柳:“……”
屋外的康熙:“……”
他扶了扶额,穿过珠帘走进去,“朕还真是高估你了。”
常慧恍然听见他声音,还十分配合地哆嗦了下,连忙搁下毛笔上前见礼:“臣妾给请皇上安。”
康熙抬手让她起身,走到书桌上顺手拿起账册说:“你学了好些时间的汉话,朕瞧着你也确实比刚进宫那会儿长进得多,怎么看个账本竟如此费力。”
常慧面色讪讪地说:“学说自然是简单,可这字……呵呵呵呵,简单的字形也就罢了,复杂点的臣妾看了就头疼。”
“罢了。”康熙也不对她抱有希望了,叹口气道:“明日朕便让梁九功把账册送去惠嫔处,免得说是朕为难你。”
常慧如释重负地吐息,笑脸盈盈道:“臣妾谢过皇上!”
康熙放下账册,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几分满意,这后宫中不缺能掌管宫务之人,和贵妃这种见着宫权就躲的人,不管归根究底后是真是假,都是他最心中最钟意的蒙妃人选。
佟氏,到底是心养大了。
常慧见进展顺利,连忙继续推进剧情:“这个点皇上该是饿了吧,臣妾让小厨房备了清汤和红汤的锅子,这会儿估摸着可以吃了。”
康熙瞟了她一眼,说:“朕看就是你自己馋了。”
常慧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并未反驳。
锅子味道大,就在大厅搭着大圆桌吃了,素菜荤菜摆了满满一桌,纯禧来吃饭时还欠着奶糕一块儿过来了。
康熙也不奇怪,这狗是纯禧养的,听说是怕冷,每年冬天都是殿内火盆边上度日,这狗聪明会识眼色也不咬他,就随它去了。
因为摆放桌子,火盆就离得稍远些,不远处还摆放着置放架子,奶糕白天刚打翻了只瓷器,这会儿都是绕着走,趴得稍远些。
乌柳把它食盆端进来,特意在里面加了他最爱吃的鸡腿,奶糕闻着味儿瞬间就精神了,吐着舌头爬起来撵着乌柳嗅来嗅去。
乌柳计算好方向,将奶糕引过去后,借着视线死角推了一把架子,那架子上摆放着两只瓷瓶摆件,当即就摔在了地上。
“奶糕!”奶糕听见声音猛的停下,看着自己脚边的花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汪汪!”
乌柳佯怒道:“你看你,这好好的花瓶都撞碎了!”
奶糕歪头:“嗷呜?”
常慧手速飞快地从锅中夹起块肉片,满不在乎道:“那花瓶摆了好些时日了,碎了便碎了吧,碎碎平安,先把碎片收拾了,免得扎到人。”
乌柳把自己毕生的演技都发挥出来了,她装作不经意间低头准备收拾碎片,又猛地瞥见地上的一堆纸条,先是一愣,再面带疑惑地从地上随手捡起张纸条,慢慢展开——
以上来自梁九功视角,他这思绪还没转过来,就看见乌柳小跑到和贵妃娘娘身边,神色震惊地将小纸条递给她。
“这是什么?”常慧放下筷子,接过纸条大刺刺地展开来看,皱着眉逐字逐句念道:“雨情若是长久时,又登在朝朝……朝朝什么?”
康熙拿着筷子的手顿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迟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①?”
常慧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是这样念的吗?”
康熙:“……”
他无奈地放下筷子,“你拿过来,让朕瞧瞧。”
“哦。”常慧老老实实地递给他。
康熙接过纸条还愣了一下,这字好像是刘御医的,可这仔细一瞧,这字又不及刘卿半分风骨,更像是……临摹的。
康熙看着纸条后面的印记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不显半分,怀疑的思绪在脑海中酝酿,这时,他又听见了常慧的声音。
“在天什么作比什么鸟,在地什么为什么什么什么枝……这又是什么?”
康熙:“……”
他看了眼常慧面前那堆纸条,心中的疑虑瞬间打消去七分,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纸条是你放进去的?”
常慧摇摇头,满脸奇异道:“臣妾没事放这些做什么,这上面还有印章呢。”
这段表演半真半假吧,印章上刻着刘殊行,是刘御医的名字,但常慧先前一直不曾关注这些,也是由锦刺给她解释后才明白。
康熙虽然疑虑已去七分,可剩下三分不查明白,他也不会轻易揭过,便让梁九功收集了全部字条,准备带回去命人严查。
在花瓶中塞这么多疑似证据的纸条,这种生怕不被人发现的架势,怎么看都有些假。
康熙不愧是喜欢秋后算账的那类,从发现纸条到收起纸条,都没见他脸上露出半分怒意,只用过膳后就以政务还未处理完为由回了乾清宫。
等人一走,常慧这才松了口气,让人给顶黑锅的奶糕弄了顿好吃的,谁知道这吃食刚端上来,纯禧就哭丧着脸跑过来抱着她大腿,说什么不要丢掉奶糕。
常慧茫然地摸摸她的小脸,问道:“我何时说过要丢掉奶糕?”
纯禧好长时间没哭得这么伤心了,抽抽噎噎地把鼻涕眼泪蹭在常慧身上,“都是纯禧今日没看好奶糕,导致奶糕摔了两件瓷器,额吉别丢掉奶糕好不好。”
常慧哭笑不得把她头挪开,用锦帕擦擦眼泪,问道:“额吉若是要丢掉奶糕,还让人给它做这些好吃的做什么?”
纯禧委屈着脸说:“断头饭,话本子上面就是这么写的。”
常慧:“……”
好不容易让纯禧相信她不是要丢掉奶糕,折腾了一天的常慧让人烧了热水泡澡,躺进去后毛孔瞬间舒张开,舒服得她眯了眯眼,这会儿松懈下来竟也有几分困意了。
这装傻还真是个技术活,要傻的够真,又要留有余地而不至于失真。总而言之,就是很心累,连升级后的快乐也没有了。
再想想年后的册封礼,自己得顶着几斤重的朝冠,和厚重繁琐的朝服,踩着花盆底跪来跪去,常慧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做贵妃都这么难了,那做皇后可不得累死。
常慧阖上眼往水下沉了沉,人各有志,至于她的志向,大概就是做个吃喝玩乐享受生活的咸鱼了。
第五十八章 更~
依照康熙的性子, 一出手就要彻查到底,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查了些什么,但没过两日, 宫中就有消息传出, 永和宫的乌雅答应染上传染病,被挪去景阳宫闭门养病。
康熙不允乌雅答应出来, 也不许外人去景阳宫探视。
宫中景阳宫一直不曾有妃嫔居住, 形同冷宫,乌雅常在进去后不出意外,这一生都和宠爱无缘了。
她的手段不算高明,但胜在心思缜密,宫中又深埋着眼线,若不是因为提前暴露以至于尾巴还没清扫干净,康熙估计就没这么简单查到她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