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前头,身后纯禧牵着福宝,新柔牵着喜宝,这场景就好似是后世幼儿园春游,老师在前面领着一群可爱的好奇宝宝,只差手中一面飘红的小旗帜了。
畅春园的湖很广阔,一眼望去,除却葱绿中亭亭玉立的荷花,还有碧色湖面映照的晴空万里,这场景仿佛是天坠了下来,落入另一幅触手可及的绝世画作。
这都是深居在那紫禁城中时所看不见的美景。
常慧正要回首招呼她们跟上,就是这目光稍稍一斜,余光便捕捉到湖水边两道人影。
张新柔顺着她视线望去,小声嘀咕了句:“湖边那好像是四阿哥吧。”
四阿哥靠湖很近,身后跟着位小太监,他在湖边站了会儿,那小太监低头似是对他说了些什么,四阿哥犹豫几许,又忽然迈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贴着湖边矮栏杆让小太监抱着,自己则是伸手去摘荷花。
常慧皱眉头的功夫,四阿哥就已经有半边身子探出栏杆了,她没出声喊,怕适得其反反而将人给吓到,而是让新柔留下守着孩子,自己小跑过去准备将人给拉回来。
荷花距离胤禛仅剩一指节的距离,那小太监半抱着他的腰,嘴上说着:“四阿哥别怕,奴才这抱着您呢。”
他说着,暗地里却是偷偷收回手臂和手腕处的力道,见时机成熟,小太监胸膛起伏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按照他计划的那般松开手,又动作幅度不大地推了胤禛一把。
待胤禛察觉到异常时,早已来不及呼喊。
人在紧急下坠时身体本能会迫使人伸手去抓取东西,胤禛本就是面向着湖面,落入湖水中时,伸手只抓到荷梗,轻轻一掰就折断了。
这荷花靠着湖边种植,水深约莫只有三尺,换了成年人掉入其中便完全可以站立起来,胤禛本就只是孩童,落入水中再凭借本能挣扎几下,没多时就渐渐往下沉。
种植荷花的地方多是淤泥,若是再陷进去,短时间无人救援,基本就要丧命于此了。
小太监低头看着池水中挣扎的四阿哥,不由得闭上眼,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奴才也是听命行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忽然耳边响起脚步声,小太监倏地慌张睁开眼,还未等他看清来人,腿弯处便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迫使他整个人惯性跪下去,头还在汉白玉栏杆上狠狠磕了下。
“这佛还是留到慎刑司再拜吧。”常慧冷笑道,肢体动作不停,伸手抓住栏杆翻过去,看准地方利落跳下去。
水花在身边炸开,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荷花不荷花,直接伸手折了阻挡视线的荷梗,把四阿哥从湖水中捞起来。
四阿哥鼻腔进了水,这会儿忽然被捞出水面,空气争先恐后吸入喉咙,他猛地呛了口气,剧烈咳嗽几声后吐出几口浊水。
恍惚间他感觉被人轻柔抱着,内心恐惧被驱散不少,最终是撑不住承重的眼皮,阖上双眼昏死了过去。
乌柳在岸上合同两名随行嬷嬷将小太监桎梏住,控制住场面后,这才凑到栏杆边伸出手臂,扬声道:“主子,先把四阿哥交由奴婢吧!”
这时候就充分体会到个子高的好处,这靠岸边的湖水还不到常慧胸口,若不是脚下淤泥太黏脚,她早就轻轻松松抱着四阿哥上岸去了。
把四阿哥交给乌柳后,她也没闲着,一边指挥乌柳探四阿哥鼻息和脉搏,一边往前挪动,抓着栏杆底部的石阶把自己从淤泥中拔起来。
幸亏四阿哥溺水时间不长,吸入的湖水也不多,刚刚呛声那下就把腔中污水吐得差不多了,乌柳探了脉搏呼吸,虽然薄弱,不过并无性命之忧。
常慧被问讯赶来的太监拉上岸,她接过乌柳手中的四阿哥,小心翼翼地撬开对方口腔,确认里面并无堵塞异物后,又将人放在自己大腿上,头部朝下按压背部排水。
四阿哥又吐出几口污水,呼吸急促几息后转为正常,浑身湿‖漉漉的躺在她怀中,脸上不见半点血色。
常慧把四阿哥递给乌柳,叮嘱道:“咱们宫离这儿近,你先带四阿哥回去。”
拉常慧上岸的太监眼力见足,连忙躬身道:“娘娘,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常慧点点头,说:“脚程快些。”
众人退去后,安顿好孩子的张新柔也赶了过来,看着常慧身上的湖水和淤泥,满脸焦急地问:“有没有伤着哪儿?怎么就跟着跳下去了,这若是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那湖水才及我腰腹,不打紧的。”常慧笑笑说罢,微微躬身撩起裙摆拧水,一双满是淤泥的脚在地板上踩出好几个泥印。
她鞋也掉湖中了,只剩一只脚上的袜子还顽强存留。
张新柔从袖中抽出锦帕替她擦去脚上淤泥,又伸手欲将自己鞋脱下来给她穿上。
常慧连连制止她动作,说:“你自个儿穿着,这里离凝春堂近,我走快些回去就成,你看顾着孩子们才是要紧。”
思及方才四阿哥的事,张新柔心也跟着紧了紧,犹豫片刻道:“我先去领孩子们回殿去,娘娘你也要注意着些”
常慧点头应下,“好。”
说完她扯了扯被拧得皱巴巴的衣裙,从袖兜中拿出锦帕擦去手上淤泥,擦净后收起又顺手揣回去。
完毕后,常慧这才对嬷嬷冷声道:“把那奴才拖回去捆了。”
第六十五章 更~
畅春园的温度虽不比京中炎热, 但在日头下站久了也受不住。
常慧一路光着脚走回去,长长的裙摆遮住了半截脚,等回到凝春堂时, 脚底的淤泥已经有些发干了, 糊在脚上有些不舒服。
宫里的太医脚程都快,毕竟若是慢一步误了宫里主子的病情,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常慧刚进屋唤人打水洗脚,刘保就拿着太医开的药方走出来,准备去抓药煎药。
乌柳跟在他身后,瞧见连忙小跑出来,“主子,奴婢正要去接您呢,来,奴婢扶您!”
常慧把手递给她, 问道:“四阿哥如何?”
乌柳说:“太医说四阿哥救助得当, 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受了惊吓所以才昏睡过去,开几副安神和祛寒的药即可。”
常慧走到里间,随便找了个绣墩坐下, “派人去知会皇上和佟贵妃了吗?”
“主子您放心,奴婢回来就赶忙使腿脚快的去报讯了。”乌柳说着去洗脸架上拿了帕子, 沾着水给常慧擦手。
轮到洗脚时,常慧轻轻推开她的手, 摇摇头说道:“我自己洗就好,你去让人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再备套干净衣裳。”
乌柳顺从道:“是,主子。”
待常慧沐浴更衣过后,凝春堂便来了乌泱泱的一众人,谋害皇子乃是大罪,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亲自来了。
殿中是新柔在回话,她已位及嫔位,再加上经常跟着常慧去慈宁宫蹭吃蹭喝,早已养成处变不惊的性子,不卑不亢,也不似早年那般规矩礼数压在心头,不敢有半点越矩。
常慧掀开珠帘快步过去,分别对康熙以及两位太后屈膝行过一礼。殿中妃嫔也纷纷起身对她行请安礼。
太皇太后被苏麻喇姑和皇太后扶着起身,面露忧色道:“快些起来,恭嫔说你直接就跳下湖中去了,好孩子,可曾有伤到哪儿?”
常慧摇头答道:“臣妾无事,那湖水并无多深。”
康熙眉头皱得都快夹死苍蝇了,严声道:“可知晓是何人指使?”
常慧说:“当时离臣妾位置稍远,未曾听清受何人指使,不过那奴才已命人带回来捆了起来,并且卸了下巴。”
康熙抬抬手,道:“带上来吧。”
常慧冲乌柳昂昂下巴,示意她去让人把那太监拖上来。吩咐下去后她在左手边的位置坐下,随意在殿中扫视一圈,却并未见到佟佳贵妃的身影。
正思索着要不要多嘴询问一句,门口便款款走来一位宫女,看服饰应当是管事宫女级别的。
那宫女礼还未见完,上座的康熙便语气不耐烦道:“你主子呢?”
那宫女回话道:“回禀皇上,主子听闻四阿哥之事,一时激动惊动了胎气,有些见红,太医建议主子卧床养胎,主子行动多有不便,便只得派奴婢前来。”
佟佳贵妃这胎已过三月,按理说应当坐稳了胎儿,可不知为何,她这胎却是反着来,前三月平安无事,过了三月竟开始有些不稳,安胎药之类的都未断过。
康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揪着其余错处,又道:“四阿哥出去游玩,为何只配置一名太监?对阿哥如此懈怠成何体统。”
“求皇上恕罪!”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磕在地上都是实心儿地响,说:“四阿哥身边的奴才咱们主子从未削减,只是那奴才狗胆包了天,欺下媚上,事事都未曾报备,才导致今日出了此等纰漏。”
康熙冷笑了声并未作声,只转头将目光投向被几人合力拖上来的太监身上。
那太监被卸了下巴,口水都快浸湿了衣领,被拖到殿中央踢着腿弯强迫地跪下,又伸手咔嚓一声将他下巴拧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审问环节,这种事常慧只喜欢看结果,对过程不怎么感兴趣,便悠悠地端起茶盏,观赏康熙身边的能人梁九功是如何审问犯人。
话刚问完,那太监便哭天喊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奴才冤枉啊!此事都是和贵妃娘娘计谋,奴才也是被逼无奈,和贵妃娘娘哄诱小主子过去,奴才不敢不从,谁知道她和贵妃娘娘竟然抱起主子从栏杆处扔进了湖中。”
常慧端茶的手微微颤抖:“…………”
这就是传说中的碰瓷是吗?
不等康熙发表态度,太皇太后就先憋不住猛拍小几,怒声道:“荒谬!简直一派胡言!”
常慧放下茶盏,不轻不重地在桌上磕了下,“你既说是本宫指使,那本宫问你,若当真是如此,本宫为何还要去将四阿哥救起?”
那小太监对上她眼神,便做出一副唯唯诺诺,想言却又不敢言的模样,“奴才不知。”
乌柳气得耳根都红了,攥着拳头上前半步,正要开口呵斥那颠倒是非的奴才,临了却被主子伸手阻拦下来。
常慧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抬眸睨向殿中央的太监,不紧不慢道:“你既坚持说此事是本宫所未,那可否将当时情况一一表述出来,比如本宫用了什么由头骗四阿哥,又是使用何种方式将四阿哥扔去湖中,事起事落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复述出。”
说罢,她又轻笑道:“不必着急,本宫给足你时辰思考。”
那太监停顿几许,低眉义愤填膺道:“奴才和小主子在湖边遇上和贵妃娘娘,娘娘当时正同恭嫔娘娘赏花,瞧见小主子便唤小主子上前,指着荷花诱哄小主子去摘荷花,还不允奴才靠太近,奴才恍神间,小主子就被推入了湖中。”
常慧轻声哦了声,问道:“本宫同恭嫔一道赏荷?可还有谁在场?”
那太监抬起头指了指乌柳,又接着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嬷嬷,及大公主、六公主和七阿哥。”
常慧又问:“本宫同四阿哥交谈时,你可是全程在场?”
见那太监点头,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又问道:“你既在场,本公也不刁难你,只需你说说,大公主、六公主及七阿哥分别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当时新柔怕孩子知道了后宫这些阴私不好,便领着孩子退回去田地,将福宝和喜宝塞给了纯禧,还命身边跟随的另一名大宫女春燕和田地的主管太监一并看视。
所以,这太监从头到尾,都不曾见过三个孩子。
那太监果然卡顿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片刻间,脸早已变得惨白如纸,身上不由自主地哆嗦。究竟是谁心虚,早已一目了然。
这太监话语不缜密,稍微一推敲便能发现漏洞百出,也着实叫殿中众人看了场闹剧。
康熙疲累地揉揉太阳穴,唤道:“梁九功,卸了此人下巴,将人拖去慎刑司,若是不能让他吐出真言,这慎刑司也不必再存于宫中了。”
梁九功恭声道:“是!”
那太监被卸了下巴拖走,康熙这才将目光转向一直跪在地上的佟贵妃跟前管事宫女,表情漠然道:“回去同你主子传道口谕,此事多有她御下不严之责,既然太医说她需要静养,此后便闭门养胎吧,宫权等事宜皆交由惠妃、荣妃和宜妃,至于四阿哥,待他醒后自有人送回。”
能坐到管事宫女的位置,自然不是什么不懂得察言观色之人,康熙的表情不容人质疑,女官只得暗暗咬了咬银牙,规规矩矩地应下。
康熙负手站起身:“既然已无事,都各自散去吧。”
逐客令已下达,妃嫔们也陆陆续续散去。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没起身,来都来了,正好瞧瞧曾孙和曾孙女们。
康熙刚抬脚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常慧便机敏地屈膝行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康熙脚步倏地停顿,转过头疑惑不解地望着她,“朕何时说过要走?”
第六十六章 更~
康熙说完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哼声道:“朕随处走走,晚膳便在这摆了。”
常慧觉得自己也挺冤枉的,康熙甚少留宿, 若是换了往日, 这会儿他都该走出宫门了。
本能反应,这可怪不得她。
瞧见康熙都要走出正殿门口了, 乌柳连忙对自家主子投去鼓励的眼神, 催促道:“主子,四阿哥这边有奴婢们看着,您只管放心去陪着皇上就好!”
常慧丝毫不为所动,说:“皇上不是有梁九功跟着吗,我去能做什么。”
两位太后去了偏殿看四阿哥,乌柳只得压低声音道:“主子,皇上来咱们殿,不管如何您也假意做个样子, 奴婢这也是怕外人诟病您。”
在这些个以夫为天的时代, 三从四德才是人之常态,丈夫回了屋,那妻子就得无微不至的伺候,这才是他们的天经地义, 伦理常纲。
常慧瘪瘪嘴:“皇上说让本宫随同了?”
乌柳摇摇头,“未曾。”
“那不就得了。”说着, 常慧随手捻起颗葡萄放入嘴中,甜得她直眯眼, “这皇上又不曾开口提过,何人敢诟病我,就算有人闲着无聊说我坏话, 那也只是背地里说,难不成还敢当面叫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