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沁一筷子就给他飞过去,直截了当打断他, “什么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还不赶紧滚!”
长孙茂两胳膊挡脸,告饶道,“女侠,女侠,饶命!听我把话讲再打!”
叶玉棠纳闷:“姑娘喜欢男子武功高强,你又是怎么追到的?”
长孙茂道,“是这样的。我之前跟她说,我自小修习月影剑法,练到这九剑,发现没什么意思。便又重新请了师父,从头学这齐眉棍。由此你可以发现,我可是很强的。终南论剑下帖子请我,我都没去,觉得什么追名逐利啊打打杀杀的,真没什么意思,都是浮华幻像。做人,还是要追逐本真,踏踏实实,方才是正道。”
他食中二指理了理鬓发,接着说,“她听我这么说,眼里满是小星星,说想跟我打一架,想请我指点赐教。我一直没应,我说这齐眉棍从头学过,和月影剑乃是反的,搞得最近有点经脉错乱,不能运力,会暴毙而亡。她给我吓着了,打架什么的也就没提。最近吧,她说有个鄱阳湖论剑挺有意思,她想去,但她爹不放心,她便说,她朋友是左武侯长孙大将军的儿子,去年去过终南论剑,武功厉害得紧。他爹这么一听,觉得有我一路照料,便放了心,由着她跟我来了。结果昨天在官河边跟你打架,输得太惨,传到她耳朵里,便逮着我问,你不是经脉错乱吗,怎么还跟人打架,还输的整个扬州都知道了?我就说,那人是我师父,她在指点我功夫,想看看我最近筋脉理顺了吗。她就问,那你经脉理顺了吗?我说,估计是好了,我还得问问我师父去。她便说,那你快去问,若好了,赶紧陪我练练手。若是还没好,这论剑咱们也别去了。再往前,江湖人更多,省的再丢人现眼。”
这一番话出口,将裴若敏逗得一直咯咯笑。
裴沁嫌弃他得不行,道,“你这一套一套的,骗人小姑娘有啥意思?还是回去,好好实话交代吧。”
长孙茂万分沮丧,“我这张嘴,打小就爱吹牛拍马,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若是现在回去,整个长安城都该觉得我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不知得耻笑我到多少年。丢人丢到老家去,往后怕是讨不着老婆了。”
叶玉棠恨其不争,“你除了吹牛皮,就不能干点正事?”
他道,“讨老婆不就是正事?出门前,我可是跟我爹娘打过保票,说这回回去,定给他们领个媳妇过门,他们都高兴得不行,还夸我呢……”
叶玉棠实在听不下去了,觉得他这瘟神,烦的要死,又怪可怜的。
昨夜好歹给她们付了饭钱,不如帮他这个忙,也好趁早打发了去,省的往后娶不着媳妇,讹上她们,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思及此,便问他,“那姑娘在哪儿?我随你去会会。”
众人吃过早饭,找小二领了马,随长孙茂一齐去见了那位郑姑娘。阵仗搞得挺大,也算给他撑撑场子,毕竟早饭也是他请的。
到扬州最大的客栈门外时,郑姑娘已经牵了马,收拾好包袱,准备打道回府了。见长孙茂回来,后头还跟了三个漂亮姑娘,以为他知道事情败露,先找好了下家,要来堵她,下她脸面,气得脸都白了,提缰纵马就要走。
叶玉棠几步上前,挡在她马跟前,将那马吓得两蹄高高抬起,几乎将郑婕打马上掀翻。
郑婕见马前人这两下子真厉害,稳了马,收了缰,便从马上跳下来,负刀上前,问道,“你就是他师父?”
叶玉棠道,“正是。”
郑婕打量长孙茂,回头接着问,“他……最近经脉错乱?”
叶玉棠道,“有点错乱。”
郑婕狐疑道,“好了没啊?”
叶玉棠道,“再有两天,也就大好了。你再给他两天时间。”
郑婕闻言,没搭话。
思忖片刻,忽然毫无征兆,拔刀劈来,嘴里喊道,“哪里请来诳你姑奶奶我的江湖骗子,看刀!”
叶玉棠一让,由着她随那刀劲道往前冲出去好几步远,险些脸朝下摔个大马趴。
裴沁在后头看热闹,忙支招道,“快,快去扶起来!”
紧跟着踹他一脚,本想让他跑快掉,谁知他这么不受力,竟一脚将他踹翻,从郑姑娘背上滚了过去。
裴沁哎呀一声。
众人心道,郑姑娘方才摔倒倒没什么,这一压,怕是将姑娘早晨吃的饭都得压得呕出来。
郑姑娘半晌没动静,长孙茂先从地上爬了起来,急急返回去,又将他心爱的郑姑娘打地上拾起来。
郑姑娘被他半搂在怀里,满脸都是泪。不知是摔疼的,还是被他那一滚,给压的。
裴沁松了口气,拍拍胸脯。
还好,还好,结果还是一样的效果。
郑姑娘拿他袖子揩揩眼泪,哭得梨花带雨:“自己丢了人,转头叫你师父来欺负我。长孙茂,你究竟是不是男人?”
长孙茂听到前半句,忙道,“不是,不是。”
众人都拿眼瞪他。
他听着不对,又改口道,“是,是。”
那姑娘也是个有脾气的,哭得差不多了,一把将长孙茂推开,站到叶玉棠面前:“再来啊!”
叶玉棠噗嗤一笑,“讲道理,我手都没出啊,可不算我欺负你。”
那小姑娘吸吸鼻子,“那你倒是出手啊!”
叶玉棠道,“我若是出手,你觉得你脸上得破多少个口子?”
郑婕一听,吓得一手将脸捂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毁容似的。
叶玉棠接着说,“你基本功太差,出剑又慢……毛病太多,反正,再练两年吧。”
说罢转头,冲长孙茂使了个眼色。
他一溜小跑就过来了。
叶玉棠背转身,悄悄对他说,“这郑姑娘练的四海刀法,强身健体为主,刀功也不过就是点小花招。你动作快点,力气大些,输不了。”
顺带又给他说了一堆听起来十分厉害的术语,什么“低架下势”,什么“开关展敲,润筋柔骨”,什么“人走下盘,气腾自然”,什么“皮肉如绵,筋骨如铁”……
这堆术语,大抵都是些老生常谈,无用的万金油罢了。师父们倒是经常说,实则屁用没有,唬唬小孩倒是够用了。
说完之后,她问他记住没。
他说他记住了。
记性倒挺好。
说罢,叶玉棠鼓励了他一下,又道了句青山不改之类的话,便随师妹们策马离去。
走到半道,裴沁回头看一眼,见那姑娘站在他跟前,低着头,一脸娇羞,不禁咯咯直笑。
嘴里说着,“师兄厉害啊,挡得了桃花,还当得了月老,临了,策马一走,看都不看一眼,真是深藏功与名……”
叶玉棠觑她一眼,懒怠理她。
心道,若不出意外,这媳妇算是稳了吧?
谁知,还没消停几个时辰,长孙茂又来了。
师姐妹几人出了扬州,行到一处山道上,裴若敏突然闹了肚子。几人便放慢速度,走到山上一处村落,寻到店家,便找小二歇马,打尖。
先给若敏叫了壶热茶,裴慧去村里药铺给她买药,留着裴沁与叶玉棠陪着若敏。
三人坐在店里,发了会子呆。这时刚过晌午,太阳暖融融的,晒得人犯困。
裴沁与若敏昨夜都没睡好,这会子困劲上来,趴在桌上打盹。
只有叶玉棠一个清醒着,正拿着喝剩的茶擦齐眉棍。
突然有个人,悄无声息的坐在了她对面。
叶玉棠抬眼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那草包。
擦了擦棍子,才接着问,“又来做什么?”
他说,“兄台,我跟你说个事。我媳妇又跑了。”
“……”叶玉棠:“哦。”
你媳妇跑了,关我屁事。
还真就讹上我了不是?
作者有话说:
都有红包。
明天也是晚上,我尽量早点~
第24章 棠儿5
长孙茂压根不管她有没有兴趣听, 自顾自的说:“好容易哄好了吧,还没出扬州呢,就撞上几个什么刀宗的弟子。”
叶玉棠接茬, “四海刀宗。”
“是了。”他瞥她一眼,接着说, “里头有个郑婕认识的, 管她喊师妹。什么哥哥妹妹的, 我一听,可不是给气坏了,直接走上前去叫她那好哥哥看招。”
结果可想而知。
长孙茂指指眉毛, 右边眉毛尾巴上划拉了个指甲盖儿大小的细口子;接着又撩起一侧头发, 脖子上也一个小伤口;紧跟着又要宽衣解带……
叶玉棠慌忙阻止:“行了,行了,够了够了。”
好容易将他稳下来, 她这才缓过气,道, “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垂着头, 没吱声。
叶玉棠盯着他眉毛上那口子,心想, 这娇生惯养的,往后若是料理不好, 多半得破相,也是可惜了这张俊脸。
接着又问, “你给她师兄揍了,她头一件事不该先心疼心疼你么, 怎么又直接给跑了?”
他道, “你说的没错。她大抵觉得我怪可怜的, 骂了她师兄几句,紧跟着又过来安慰我。我是实在没脸,说,你要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这么算了吧。我每天这么在你跟前转悠,你生气,我也丢人。”
叶玉棠道,“确实怪丢人的。”
长孙茂道,“我觉得,我老这么吹牛不着调,也不是个事。我是得好好练练功夫了,是不是?叶兄,你教教我吧?”
叶玉棠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为什么非得是我啊?”
长孙茂道,“我都打听过了,问谁普天之下谁的武功最年轻却最厉害,人人都说是你。我就想,你必定根骨清奇,又聪慧过人,有一套别人所不知的修炼法门。我虽然草包吧,但觉得我觉得我骨骼也还挺奇门的,你要是高兴了,稍加点拨点拨;不高兴了,踹我两脚撒撒气也成。小弟给叶兄鞍前马后,在所不惜。”
其实很久以后,叶玉棠才知道,当时长孙茂打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
他先后跑去跟两个江湖人打听,问,这个叶玉棠,到底为什么,年纪轻轻,十四岁上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那两个杀千刀的都是雪邦弟子,教化师父乃是她的初代手下败将。身为堂堂七尺男儿,颇有点要脸面。谁曾想竟输给一个黄毛丫头,身为男子颜面尽失,出了少室山,逢人便讲她坏话,尤其回雪邦,当着一众徒弟的面,更是三言两句皆以她为反面教材,说习武之人万万要脚踏实地,切记不可急功近利,不要像那个叶玉棠,“小小年纪,为修习邪功,自我私行阉割,几近走火入魔不说,行差踏错,以致男生女相”,总之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输给过一个女人,尤其还是个小姑娘。
那两个雪邦弟子听师父常常这么破口大骂,深以为然,便也是这么跟长孙茂说的。
长孙茂回想自己十四岁时,就光顾着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了。此人十四岁却已经如此厉害,连旁人师父不放在眼里。他又想起,初初见叶玉棠那天,裴沁开口闭口叫她作“师兄”……更是几乎佐证了那几个弟子的说法。
如此一来,倒正好。长孙茂压根就不是一个想要脚踏实地的主,他就是要急功近利。自宫,那倒不必,先学几招,到不得不自宫的时候,便不学了就是。
到了叶玉棠跟前来,他自行将那一堆坏话抹去,只说了上头那段话。
叶玉棠听完,没吱声,单纯觉得这人就他妈是个缺心眼。
倒是在一旁的裴沁开口说话了。
她老早就已醒转过来,听两人聊了半晌天,笑得整张桌子都在打颤。这会子终于忍不了,趴在胳膊上,歪着脑袋说,“既如此,不如这样吧。我们师姐妹几个功夫虽不怎么样,也还能陪你练练手。你要是看得起呢,先跟我们几个学学。等学得差不多了,再叫我师兄教你。”
叶玉棠立刻知道这坏丫头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一路上有这么个奇男子,不知有多少乐子找;何况还多了这么张免费饭票,美得很。
何况自打发现这人开口闭口“叶兄叶兄”的,想必他是将叶玉棠当作了男子;裴沁玩心大起,但凡有他在场,必只称叶玉棠作“师兄”,连带着屁股后头一个裴若敏也跟着鹦鹉学舌,师兄长师兄短,裴慧见姐妹两玩的高兴,竟也不阻拦。
叶玉棠瞥她一眼,整个一头疼。
长孙茂闻言,起身拱手一揖,道,“若不嫌麻烦,诸位不如带上长孙茂这个拖累,一同前去‘五湖论剑’开开眼。在下除了有点钱,实在别无可取之处。一路多加叨扰,实在抱歉。沿途一应盘川,在下一应承担,算是聊表歉意。”
裴沁眨巴眨巴眼睛,道,“既如此,那本女侠便勉勉强强,收了你这拖累吧。”
就这样,众人便带上了长孙茂一路同行。
他倒也爽快,直截了当付了茶钱药钱。知道她们当中有人身体不适,等下了山,到运河关渡口上,二话不说,包了一艘前去姑苏的载货船,既能歇马,也能歇人。
船运比马跑得快,刚入夜便入了苏州境,倒真省了不少事。
除了武功差,爱吹牛,这人也还算有点谱。
渡口上围满了少年男女,看装束,大多都是些江湖人。估摸着赶上终南论剑收尾数月的热潮,此刻都被师门派出山,去参加这个“五湖论剑”。
这群人多和裴沁年纪相仿,不乏中原五宗弟子,里头有一大半竟都认识叶玉棠。
当时她和长孙茂牵着马,并立在船头。船还未到岸,渡口上不知谁起了个头,忽的人头攒动,一大半人都回头来,冲着叶玉棠又是笑又是蹦,唤她“师兄”“师姐”之声迭起,声势浩大,一时间竟不绝于耳,其中不乏各式各样的漂亮小姑娘,看的长孙茂那叫一个羡慕。
他回过头来,非常眼红地问,“叶兄,看不出来,你这么受欢迎啊。”
叶玉棠一时语塞。
裴沁在后头笑着说,“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