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茂道,“刚才,她听说姑苏城内有个好地方叫做金玉楼,刚一回来,就想叫我带她去。我没答应,说你怎么不叫你青色衣服的好哥哥带你去呢?她一听,立马翻脸不理我了,还说,她明天就跟她那青衣哥哥一块儿去,再也用不着我。”
说罢,他轻轻笑了一声。
叶玉棠道,“金玉楼是什么地方?”
长孙茂道,“一个拍卖上等神兵之处,这类神兵,乃是兵器宝鉴都不敢收录的上品上上品,往往天价难求。听说他们最近有得了个好东西,乃是品质极上上乘的慧孛流陨。薛匠师亲口答应,说有谁拍下,愿亲自为其打造神兵。”
叶玉棠闻之,一笑,“竟然狮子大开口。”
长孙茂道,“不过,哪怕叶兄并未提醒,我也不会带她去金玉楼。我这人吧,看起来虽不着调,但与人相处还是有点谱。几日相处,叶兄虽对我为人不齿,但我却看得出,叶兄乃是个满抱春风和气,处世光明磊落之人。故我今夜找叶兄夜聊,是为专程前来致谢。深夜叨扰,多有得罪,还望不要见怪。”
他说完便起身离去,倒是并未多加打扰。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自己掌的灯忘了拿。折返回来时,往衣领口掏了掏,掏出个什么东西,给她搁在了桌上,这才关门走人。
外头烛光见暗,叶玉棠适应了一阵黑暗,借着月光,扭头去瞥那桌子。
上头果真搁着一两银子……的夜聊费。
叶玉棠看着那两银子,觉得这人真是,还挺有那么点意思。
作者有话说:
裴若敏这段想尽量精简的写,不想费太多篇幅,导致删删减减,重写了三版……感觉还是不是很好。
因怕连篇累牍,影响阅读体验,开篇上寒山寺的完整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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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未上山,于山寺之下便见到了向师父置信之人——苏州葡萄酒商杨存义。
师父大致同她讲过这人来历:此人乃是前朝王室旧部,同寺中僧人寒山子关系甚笃。坊间传言寒山子乃是滕王杨瓒幼子,因厌倦皇室纷争,故早早遁入空门,隐于苏杭。
不过这类传言大多不可信。
杨翁想必早已收到师父回信,猜测她近日将至此地,故早已日日等候在此。
杨翁并未多话,将二人引入寺中,奉了热茶,直截了当禀明其意——
递送拜帖请战师父弘法,其实并非这位杨翁本意。
而是吐谷浑高手,一个名作慕容宏通之人,年年造访姑苏,想要向寒山子“求经论佛”,而寒山子早已避世不出。友人几次代他推拒,慕容宏通皆不将其当回事。几次三番,至今年,干脆驻扎在了苏杭,三不五时前来造访。
杨翁让手头密探多加打听,终于让他打听出来:前朝时,滕王出兵侵袭吐谷浑,曾俘获十万余众,这慕容宏通之父、兄,家中男丁,皆被俘获。
此人少年失怙,入了大乘佛教,对杨隋皇室的诸多怨恨始终难忘怀;拜入右军寺后,闭寺不出,潜心修习三藏十二部经,尤其易筋经、洗髓经、摩柯般若决。内蕴奇经八脉,外修棍法、掌法、罗汉金身;一心复仇,兼之天赋卓绝……总之就是很厉害。
出寺那日起,便已是吐谷浑第一高手。
可惜三十余年已过,杨隋早已覆灭,滕王亦薨逝多年。
大仇无从得报,吐谷浑皇帝怕这第一高手不当心就发了疯,得给他找点事情做。便搞出这这亦真亦假的“滕王后嗣”寒山子,遣他前来中原。
两国目前好歹算得睦邻友好,一个是一国高手,一个是大德高僧,报仇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否则怎么看都像是在挑衅国威……虽然吐谷浑皇帝可能真的想这么干。
故而,“求经论佛”乃是借口。论不动了,两个僧人论论武也是可以的。论武的过程中,失手伤了人,那便不是寻仇,而是高手过招时产生的误伤。
可是寒山子踪迹都寻不着,说给这慕容宏通听,他又不信。
其实叶玉棠自己也是不信的。她估摸着,其实是寒山子功夫定是不及这位慕容宏通,杨翁不愿他被人所伤,故托词去请她师父,来假冒一下寒山子。
叶玉棠闻言道,“可是我师父与囊日论赞打赌,此生不可动武。”
杨翁道,“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寒山子长什么样。”
叶玉棠道,“可是不少人都知道我师父长什么样。吐谷浑背靠西突厥与吐蕃,吐谷浑皇帝遣这慕容宏通来寻仇,兴许是早已与吐蕃商量好的?毕竟,吐蕃先皇可是见过我师父的,若是将画像交由慕容宏通,在论战之时,那人将画像一展,发现是我师父……”
师父那年受人所托,徒步行了万万里路,前去吐蕃同囊日论赞讲了三天三夜的大道理,最后二人约定,除非师父此生不用毕生绝学,吐蕃在他与他儿子在位之日便永不犯唐。
师父苦心孤诣,倘若为此毁约在先,那么吐蕃自然也可以顺理成章出兵。如此一来,岂不是白费苦心?
杨翁早知弘法弟子武功高强,本以为此人仅仅只是一介武夫。
见她如此思虑周全,倒有点另眼相看。
杨翁便道,“故而这也是尊师迟迟不肯允诺的缘由。”
紧接着杨翁又大笑,“故而他请女侠前来赴约,这事反倒更好办。”
他转身嘱咐两名部属,携了个近一人高的宝盒前来。
部属将宝盒搁在叶玉棠跟前,揭开盒盖。
里头是一支法杖,杖身漆黑,推光漆了杏黄的鎏金蔓草。
叶玉棠眸光一动。
杨翁观其神态,笑道,“此乃寒山子僧宝,请叶女侠试试。”
叶玉棠按捺住心痒难忍,依旧没动,只说,“晚辈不解,请杨伯明示。”
杨翁道,“杨某知女侠武功深湛,不输尊师。”
叶玉棠道,“不敢。”
杨翁道,“便不如由你假作寒山子徒弟,同慕容宏通‘讲经论佛’,叫他输的心服口服,且颜面尽失,再不肯来犯。但若要令他深信你乃是寒山子亲传弟子,便只有这寒山子生平唯一僧宝——法杖‘除恶业’为凭。”
叶玉棠略有迟疑。
杨翁道:“尊师不肯亲自出面,大抵早已知道杨某用意。既又一改主意,派你前来,必是先替杨某想到了一个更好方法。”
叶玉棠这才双手接过“除恶业”,拿在手头把玩一阵,心中爱不释手:如此神兵,实乃她生平仅见。
杨翁并未开口,只等她把玩个尽兴。
叶玉棠收了杖,微微眯眼,问杨存义,“几时与慕容宏通论战?”
杨翁道,“方才已修书去请,此人脚程极快,至多四五日功夫便可抵达姑苏。为稳妥起见,这几日,‘除恶业’便请女侠带在身边。一则,习武之人与所用兵器,常须几日磨合;二则,他一接消息,必会遣暗探留心于你,如此,也免他生疑。”
彼时寒山寺中除去他们三人,仍还有两位僧人。僧人大抵见她二人年轻,对杨翁偏信心存疑窦,面有犹疑,低头私语,多半是在担忧她保管不好“除恶业”。
法杖贵重,叶玉棠本不愿随身携带,无奈杨翁执意如此,更不好推却。
谈话结束时,夜已见深。寺中已留宿了天台山两位僧人,留宿女施主并不方便。杨翁本想亲遣车马送二人回姑苏客栈,被叶玉棠一口回绝。
下山时,裴沁问她,“师姐,为什么如此果断拒绝杨翁护送?”
叶玉棠道,“这杨翁,对杨隋皇室后代都如此忠心耿耿。长孙茂他爹身为秦王幕僚,为秦王全力谋划,将杨隋覆灭在扬州……你说等他见了长孙茂,会作何感想?”
裴沁一想,笑起来,“搞不好会跟那慕容宏通一样,‘失手’灭了长孙茂。”
第26章 长生2
那日和长孙茂夜聊之后, 叶玉棠一直在想:裴若敏起初不过是有点小虚荣,不过十来日,究竟是谁将她胃口养得这么大?
那时她初入江湖, 对世间人情百态知之甚少,尤其男女情|爱最是不懂。
否则她应该想得到, 凭什么两位公子会对裴若敏竞相追逐, 为其不惜豪掷千金……却视一旁的裴沁如无物?
长孙茂倒能理解。毕竟是裴若敏向他示好在先, 他又是何等解风情一人,自以为是你情我愿,无论真假, 花点银子讨姑娘开心, 小事。何乐不为?
可偏偏就是这一举,引狼入室了。
两人招摇过市了好几日,有心之人看在眼里, 知晓这小女孩必定是个贪慕虚荣的主。今日会贪图一把三百两银子的小阴阳刀,明日有更好的摆在面前, 必不舍得拒绝。这贪慕虚荣, 便也能似雪球般越滚越大,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之时, 她便能对你有求必应。
青衣公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闻着味出现的。
不知那青衣公子都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自从搭上这此人,若敏渐渐变得有点不服管教。
起初见到叶玉棠, 裴若敏会满眼崇拜,跟着裴沁一起卖乖道, “师兄!教我武功啊!”
后来一见叶玉棠, 根本不屑一顾, “哦,叶玉棠啊……”
叶玉棠猜想,大概是有了上号兵器,不大看得上自己这个穷鬼了。
她倒是不甚在意,也犯不着教她做人的道理。
只是裴沁渐渐有点光火。
有一天,看见裴若敏在客栈大堂同裴慧秀自己心得的葡萄花纹银香囊,她听了几句,走上前去,攥着她的手,“去把东西还了。”
裴若敏反问道,“凭什么?”
裴沁道,“无功不受禄。现在拿人手短,往后有得你哭得时候。”
裴若敏几次挣不脱,气极反笑,“你受人追求,拿人东西的时候少了?”
裴沁道,“你当我和你一样?”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我得的无非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我知道分寸。但是你知道吗?
哪知裴若敏心头有刺,听旁人说话也觉得夹枪带棒,冷笑着反驳师姐:“是,我和你不一样。你生得是美,往日里只有别人看着你被众心捧月的份。但是呢?今时不同往日,别家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就是看上了我,就没看上你。你心里不服气,你心里痒痒,你就来开罪我。”
裴慧听不下去,道,“若敏,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师姐说的没错。你今日得的东西,里头贵重的,统统都还了是好。还有长孙公子的,也一并还给他。”
长孙茂在一旁接茬道,“那倒不必。”
门中师姐妹们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大多都有心上人。其中半数的男子,竟都对裴沁青眼有家,甚至裴慧也不例外。裴若敏见裴慧替裴沁帮腔,此刻一时气急,劈头盖脸将往日对裴沁诸多嫉恨统统抖落出来。
裴慧一时又气又恼,脸涨得通红,话也不会说了,“你现在说这些又是做什么?”
裴沁气得头疼,问她,“裴若敏,我最后问你一次,那些东西你还是不还?”
裴若敏眼眶通红,不语。
裴沁没有听到想听的回答,指着门外头,干脆利落一句,“你给我滚。”
裴若敏冷冷一笑,道,“你敢叫我滚?你厉害啊,师父不在,倒替师父做起主来了。”
裴沁道,“滚。”
裴若敏道,“你以为我不敢吗?我这就去收拾包袱,滚得彻彻底底!来日相见,定叫你求我回来。”
她说完这话,负气回房。人人都当她是回去收拾包袱,等会儿还会从这大门离开。到时候叶玉棠再一路跟上去确保她安全无虞,等师姐妹各自冷静几天,再好好哄回来便是。
谁知裴若敏上楼去之后,便没有再下来。
众人在大堂等了半晌,不见人影,叶玉棠第一个回过神来,冲上楼去找人。
裴若敏早已不知去向。
直至那时,她才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当即回到自己房中。
那放置“除恶业”的柜门大锁敞开,锁头损坏,柜子中空空如也,房中窗户大敞。
她当即翻窗跳出,往城外追了数十里路,却任何踪迹都没寻到。
“除恶业”和裴若敏一块儿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玉棠带回“除恶业”,从没告诉过旁的任何人。何况,“除恶业”并非什么绝世神兵,此物稀疏平常,唯一珍贵之处,便在于它乃是寒山子唯一僧宝,故杨翁才将它放心交予她。
那青衣公子轻功上佳,兴许仍在自己之上,内外家功夫却是大大不如自己,便日日潜伏在客栈门外,寻找机缘盗取此物。恰逢裴若敏在与长孙茂相处之中,暴露了自己的虚荣之心,令此人有机可乘。
叶玉棠自负武功高强,这姑苏城中无人可以近得她身,却没想到那青衣公子,从一开始,就是奔着“除恶业”来的,略施美人计,便有了这家贼难防的法门。
可是他的目的呢?
回到客栈,诸位早已候在大堂,问她可否丢了什么东西。
叶玉棠与裴若敏相处甚少,远不及另外三人,她便将除恶业的来龙去脉如数告知。
众人回想起往日与裴若敏的相处细节,料想那青衣公子先给了裴若敏诸多甜头,而后又告知她金玉楼最近有一块慧孛流陨,得此物者可得薛匠师亲造神兵。先是允诺自己可以带她去金玉楼拍得此物,而后说自己随身携带的银两,可能购得此物还差上些许;紧接着又告知若敏,如今外头有人出高价,想要叶玉棠房中柜子里藏的那个箱子,倘若她能将此物偷出来当掉,那这趟上金玉楼的钱,便足够了。
裴若敏倒还没有那么傻。
那晚裴若敏回来,本打算抽身而出,故问长孙茂是否愿意带她去金玉楼。
长孙茂自然一口拒绝。
裴若敏依旧没有答应青衣公子的要求,但青衣公子却依旧待她如初,甚至待她比往日更好,将她宠得几近飘飘然的时候,回到客栈,却遭到同门师姐一番冷嘲热讽,甚至自作主张,扬言要将她逐出师门。
裴若敏又羞又恼,心想,我对你们有义,你们却对我如此无情;师门无人宠,外头有人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