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飞鸿雪爪
时间:2021-08-21 09:04:55

  长孙茂见三人如此,便不疾不徐引了火折子,点亮四层雅室独有的加价灯笼,往上增添一百两。
  灯笼亮起的瞬间,那位胡姬报价:“四楼尊客,两千九百两。”
  那人毫不犹豫道,“三千两。”
  闻其声,便知此人对裴沁、裴慧围堵暂且一无所知,故声音如此平稳坦荡。
  长孙茂则毫不犹豫,又引火点一个灯笼。
  叶玉棠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四楼雅室灯笼亮起的瞬间,便自窗口一荡而出。
  那戴面具的胡姬女子眼尖,举目,但见二三层的楼柱上,一个灰白的身影,似猫般,极快地游墙而走,眨眼之间,身影便走了半个楼墙,顿时脸色大变,道,“哪里来的小贼!”
  胡姬话音一落,诡谲黑影楼阁内外、从四面八方纷纷涌现,齐齐向那灰白影子包抄而去。
  叶玉棠身手极快,自三楼雅室纱窗一掀而入。
  瞬间,和裴若敏打了个照面。
  裴若敏脸色一变,拔腿就往门外跑。
  裴沁、裴慧闻声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挟住。
  青衣公子和叶玉棠于雅室之间过了两招,自然不敌。
  可奈何不住二十余黑袍客已跃入斗室之中,混乱之中,乱她步法。
  叶玉棠身手快、且灵便,纵然可以自如应对这二十余人,此刻却已无暇顾及旁的人。
  趁此机会,青衣公子数十招击退裴若敏,衣袍一卷,将她裹挟于怀中,正欲溜之大吉,却听得怀中女子大叫一声:“你若不替我竞得慧孛流陨,便也别想知道除恶业被我藏在了哪里!”
  青衣公子面露嫌恶,略有迟疑。
  叶玉棠已从那二十黑袍客缠斗之中暂时脱身,此刻已近身来擒他。
  狭窄长廊,两头具是如黑色烟雾一般笼罩而来的更多黑袍客。
  青衣公子思忖片刻,一拉发带,宽大黑袍自发顶旋落,笼罩全身,将若敏裹挟其间,身影一闪即走,混入身后追来的黑袍客中间,再辨不清谁是谁。
  裴沁、裴慧此刻正在帮她拦截从背后袭来的黑袍客,但双拳难敌四手,此刻已几近勉力而为。
  叶玉棠略一思索,在几乎被正面袭来的黑袍人擒拿之时,猛地踹开身侧雅室大门。
  在雅室中两位男女尖叫声里,叶玉棠破窗而出,于金玉楼楼阙栏杆上游墙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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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茂点了灯笼,迟迟未见胡姬唱票,不耐烦的挑开窗户道,“你会不会拍东西的?倒是加价啊。”
  金玉楼阁上,猫捉老鼠的好戏正在上演。
  但见璀璨楼阁上黑烟四起,那白色身影好似脚底抹了油似的,肆意自如于黑烟空隙之中游走。
  论身手,兴许有人轻功比她好。
  论脑子,却不够她激灵。
  胡姬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看了片刻,急急说道,“四楼尊客,三千一百两。”
  静静等了片刻,便听得楼阁之上,一个黑袍身影停驻片刻,道,“三千两百两。”
  叶玉棠闻声,辨出此人方位。但无奈此刻情势紧迫,由不得她随意近前捉人,只好继续四散躲避。
  长孙茂又点起一盏灯笼。
  胡姬女子正要唱票,却听得长孙茂一句,“等等。”
  众人闻声,暂且都没去看那黑影追白影的闹剧,有一大半人皆扭头去看他要做什么。
  长孙茂手持火折子,一盏接一盏的点灯。
  一边点,一边高声说道,“裴若敏,今天,小爷我呢,就跟你杠上了。无论你那公子哥承诺多少钱给你拍这玩意,小爷我就是比他多一百两银子。你说我武功这么次,拍这东西来做什么?我就告诉你吧,不为什么,我就图一乐子。等造了神兵,我看谁顺眼,看谁武功高强,我就将这玩意儿送谁去。”
  片刻之间,便已将窗前余下十八盏灯笼皆尽点满。
  胡姬心算快,立刻唱道,“二楼尊客,五千两黄金。”
  金玉楼内一派哗然。
  青衣公子久久没有搭话。
  胡姬道,“五千两黄金,第一次。”
  但听得黑袍子里有个少女弱弱叫喊:“长孙茂……你别激动呀。”
  长孙茂挠了挠耳朵,接着问,“我也懒怠点灯笼。不论他出多少钱,我都加一百两,这么玩儿,可以吗?”
  胡姬道,“自然可以。五千两黄金,第二次。”
  少女声音复又响起:“长孙茂,我知道我做了那样的事,惹你不高兴了,你别生气呀,你这又是何苦呢……我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你吃吃醋。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呀柳虹澜,我和你已经完了!”
  长孙茂之前还觉得,兴许叶玉棠等人拿到她之后,几句好言相劝,还能哄得她交出除恶业下落。
  听得这话,不仅眉头紧皱,只觉得这小姑娘为了一件宝贝,实在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至此,恐怕也是早已破釜沉舟。哪怕师姐寻回她,必也为时已晚。
  青袍男子柳虹澜依旧混迹在那劫复阁的黑色衣袍里,闻言,也懒得再跟她玩窈窕淑女的鬼把戏。
  此刻低声说,“想得美。不交东西,我岂会轻易放过你?”
  叶玉棠左闪右避,闻声大叫,“你疯了吧长孙茂?”
  此时战况焦灼,围观者或激动观战或仓皇而逃,全场最淡定的只有一个长孙茂。
  他吹了手里头的火折子,倚在栏杆上又啜了口茶,这才慢悠悠地说,“裴若敏啊,我本来呢,也没想跟你怎么着。无非你对我好,我也花点儿钱哄你开心,反正嘛,我有的是钱。谁知你偷盗叶兄之物,几近陷她于不义。我长孙茂,是没什么本事,除去爹娘兄弟溺爱,手头有几个臭钱外,生平还有个美名,叫做‘两京第一嘴臭王’,说真的,这称呼得来,也不是盖的。我这嘴臭王呢,平生最憎恶你这等无情无义之人,若换做是个男子,今日若不骂得他祖上十八代棺材板漂洋过海渡过东瀛,有人便以为我枉做了这两京第一嘴臭王。我今天不骂你,只是念在你一个姑娘家,脸皮薄。你不要觉得,今天我没说难听的话,你便觉得和我有戏……”
  不待长孙茂说完话,便听得那女子一声尖叫,半笑半泣道,“行啊,行啊。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同我过不去。那好,那好,那我也将话撂在此处——今日我若得不到慧孛流陨,你们这辈子谁都别想再寻到除恶业。”
  叶玉棠蹙眉,这姑娘莫不是被逼疯了?
  长孙茂听得这话,回想起往日细节,起初乃是裴若敏小用心机,向她递送秋波在先。平日送姑娘一点小小赠礼,倒不见得又旁人狮子大开口,只有她,胃口越来越大,不仅欲望似个填不满的大窟窿,还朝三暮四,脚踏两条船。他对此人,却算得上是足够有情有义了,没想到竟被她玩了一遭。
  再一想叶玉棠,也是个人物,平白无故被她摆了一道,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长孙茂同理心起,看叶玉棠更觉亲切三分,此刻便胜出替她抱不平的心来,自己倒是不在话下:“那好。既如此,你倒提醒了我。你和我之间呢,是不可能再发生点什么了。如果说可能发生点什么,那也只可能发生在我和叶玉……棠儿之间。等薛匠师拿慧孛流陨造出神兵,第一件,我便送给送给棠儿好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长生,算是圆了我这无名之辈一个小小祈愿,一愿棠儿武功盖世冠绝天下,盛名永驻。二愿,我和棠儿情义长存。”
  叶玉棠听得皱眉,道,“你他娘的叫谁棠儿?谁他娘的和你情义长存?”
  长孙茂没皮没脸地笑道,“我这慧孛流陨可是为你竞得的,区区一个称呼罢了,也没占多大便宜,棠儿你也不要太小气。”
  叶玉棠骂道:“不是,我和你无冤无仇,无情无份,你拍它做什么,你有钱烧的?”
  长孙茂道,“我乐意。何况,从前没有情义,往后就不能有了吗?”
  叶玉棠道,“你是不是有病?”
  长孙茂道,“棠儿说我有病,我就有病。而且我觉得我和棠儿之间,往后确实可以发生点儿什么故事。”
  那胡姬敲了敲玉案,宣告慧孛流陨以黄金五千两的价钱成交。
  但楼阁之上,竞神兵之人,和允诺的神兵赠与人之间还在隔空互骂。
  胡姬听在耳朵里,大抵也觉得是一件风流事,颇识大体道,“好的,好的。长孙尊客,这慧孛流陨你已得了,可要去请薛匠师亲制神兵?”
  长孙茂道,“立刻就去。”
  正要转身下楼,便听得裴若敏咒骂了一句,“人人都当你视金钱如粪土,是快意恩仇的大侠,谁知你如此沽名钓誉,坐收渔翁之利。叶玉棠,你为人当真恶心!”
  她说完这话,猝不及防,对柳虹澜要害之处狠狠踢了一脚。
  柳虹澜痛呼一声,四肢劲力一松,令裴若敏趁机从桎梏之中挣脱出来。
  裴若敏轻功不佳,就此自四层楼高之处直直坠落下来。
  裴沁见状,大叫一声“若敏当心!”自三层楼高出飞身而出,将她裹与怀中,两人一同在地上滚落出数尺。
  裴沁这一下摔得不轻,整个几近头晕眼花。
  裴若敏从她身上爬起来,仓皇跑出几步,于狭窄长廊之中正面撞上长孙茂。
  长孙茂身量高阔,将她直直往前逼退几步。
  裴若敏直至此时心中仍还惦记着慧孛流陨神兵在他之手,不免语调乖巧,柔声讨好道,“长孙茂,你别生气……”
  长孙茂笑嘻嘻的说,“你一小姑娘,看着乖巧,骂起人挺利索啊?你见我没骂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挺好啊?”
  两人说话之间,裴沁已撑着茶案,追了上来,一把将她拽住。
  她原本想说,若敏,这五湖论剑,我们不论了。把剑还了,跟师姐回去,师姐陪你同师父面壁,一起受罚,一起改过。
  裴沁心中滋味万千,一见裴若敏,眼眶泛红,诸多话也不知从何处讲起。
  不及她开口,裴若敏却狠狠拍开她的手,道,“你是来帮她讨除恶业的吧?我可真羡慕她啊,我使劲浑身解数,到头来,世上什么好处都轻易让她给得了。”
  那模样,像极了从未得到过好东西的孩子,向来艳羡别人。有一日突然什么都有了,比别人都多,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多,便自以为扬眉吐气……倒头来却又被人抢走,统统交到了另外一个本就比她富足的孩子手里头。
  她实在是委屈极了,既丢人,又恨极;她的虚荣连同她的骄傲皆让她不能回头,她只想要一个崭新的地方,一个可以很快的、重新拼凑起自己的自尊的地方。
  裴沁摇摇头,“若敏……”
  长孙茂本想说,你这师妹早已同旁人做了别的交易,自是不会再回头,今日不逐,倒是养虎为患。劝不动了,又何必白费唇舌?
  但思及裴沁顾念师门情义,此刻必不会信他这三言两语。
  便只淡淡说道:“你这师妹,好高骛远,小小师门,哪里装的下她?”
  裴若敏闻言,微微躬身,狂笑起来,“是呀,凤谷那犄角旮旯,我早待腻了。山高水远,何愁没有去处!”
  裴沁几步追上去,水边突然驶来一艘小舟,舟行极快,划船之人,看装束,乃是羁縻藩镇来客。裴若敏在岸边稍稍驻足,那小舟也稍等了她片刻。
  裴若敏立在栈道,一笑,“我苦心经营,得罪师门,倒头替叶玉棠做嫁衣……休想。我必不可能让她如此轻松快活。”
  说罢,跳上小舟。
  那藩镇来客以内力划舟,不过眨眼之间,小舟便已消失在众人视线。
  长孙茂几步上去,心道,果然。慕容宏通乃是吐谷浑死士,三年孜孜不倦递论战血书,本意生死局,但实则,但凡这吐谷浑第一高手战死中原,吐谷浑便可顺利成章背离大唐,接了吐蕃橄榄枝,连同吐蕃进犯藩镇。
  除恶业一被盗取,便破了杨翁计谋。故此,慕容宏通一到江南,番邦眼线探得除恶业去向,便递重金,令劫复阁盗取此物。而中途却杀出了个裴若敏,番邦眼线见她机警,觉得可化为己用;而裴若敏也需要一个强大的依靠。
  故此,递了重金的番邦人士自然可以出入金玉楼。
  而倘若柳虹澜与她撕破,裴若敏也有第三条生路可走……
  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便决计没有想过要回头。
  彼时叶玉棠终于摆脱那群疯狗似的黑袍客,从金玉楼三楼一跃而出。
  裴慧蹲在门口帮她拦人,她声若洪钟,此刻大声呵斥黑袍客:“别追了!东西都拍完了,还追什么追?我们又没有搞破坏。”
  叶玉棠这才得以轻松脱逃,几个起落,坠到两人中间,蹲在地上大口喘气,骂道,“这群狗|日的细作,别人练内外家功夫的空档,他们净顾着练这狗屁轻功了,好生厉害,跟个牛皮糖似的。”
  裴沁蹲在岸边,虽心系师妹,却知一时半会追她不上。
  而眼下当务之急,是需先谋划出除恶业丢失的对策,调整了一下情绪,站起身道,“师兄,裴若敏……追不上。除恶业丢了。”
  叶玉棠见她眼眶通红,略一沉思,而后摸摸她脑袋,宽慰大笑,“没关系。我去同杨翁好好道个歉,商议商议,总有办法。大不了留下来为奴为婢,打扫一辈子寒山寺。再说,我在少室山那鸟不拉屎地儿,也成日打扫那破庙,也没差,何况,江南风光好,我算是赚打大发了。”
  裴沁见她如此,心中更是过意不去,背转过头,眼泪几乎就要下来。
  长孙茂哎地一声,“哭什么……那除恶业又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儿,做工也未必上乘,搞个一模一样的不就好了?”
  叶玉棠道,“你想造个赝品?”
  长孙茂回头,呆看她半晌,似凝固了一样。
  而后眨眨眼,整个人又鲜活暧昧起来,道,“棠儿,你当真不知道薛匠师是何等人物?薛匠师造的东西都叫赝品了,世间神兵,恐怕再无真品。”
  叶玉棠点点头,觉得这权且可以算作一计。
  而后又猛地拍他脑袋一下,道,“你他大爷的……棠儿棠儿的,叫上瘾了是吧?”
  长孙茂揉揉脑袋,委屈巴巴,却依旧我行我素,半点不怕她似的,道了句,“棠儿,你真的好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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