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月山庄女弟子道:“长孙公子最近也是恶心的我都没眼看。”
某雪邦男弟子道,“怎么还没人去揍他一顿?你们再不动手,我都要跟他请战了。”
裴慧道:“哦,我都习惯了,你们还没习惯吗?”
长孙茂道,“你们别这样,棠儿害羞了,回头我可是要跪长生的。”
叶玉棠:“你给老子马上滚。”
没有人捧场的时候,长孙茂会正常得多。
五湖论剑快终了时,叶玉棠多少赚了有五百多两银子。她留下点零头给自己和师父,夜里携着五百两银子,敲响长孙茂房门。
房门一开,长孙茂眼睛一亮。
叶玉棠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学着他那插科打诨的劲,道,“长孙茂,聊个五百两银子的呗。”
长孙茂道,“我一闲人,找我聊天,五文钱就够了。来吧,聊个五文的,管够。”
叶玉棠算了算,她欠她五千两黄金,这么聊下去,不得聊上五千万年?
她说,“这样吧,我找你聊个贵的,跟你聊什么比较贵?”
长孙茂道,“贵的也不是没有……哎呀,啧啧啧,棠儿,你别这样,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叶玉棠:“……你他妈的究竟能不能好好聊天?”
长孙茂笑着将她请进屋里来,这才接着说,“我赠你长生,也不仅仅是一时脑热冲动。我远来江湖,本来想多认识几个姑娘,说不定就遇到个实心眼的傻姑娘,真心喜欢我呢?我离家前就想好了,这趟出来,若是遇到了,定要将神兵宝鉴上头最厉害的武器赠给她,没想到却遇到了棠儿,人好,武功高,还仗义。我就觉得,这神兵一定要让我搞到手,我武功这么次,白糟蹋了,给你挺好的,就安心收着好了。你要实在觉得过意不去,每天陪我多说会儿话,聊个几文钱的,也不错。”
一番掏心置腹的话,将叶玉棠那叫一个感动得……
不及她发表感言,这长孙茂仔细想了想,又说,“反正我初入江湖,本就是来撩拨小姑娘的。现在突然觉得,小姑娘没意思,还是棠儿这样骏烈的,才有意思。”
他说完这话,一笑,笑得嘴唇更红,牙齿更白,眼睛更亮,比不笑看起来还俊。“棠儿,你可别骂我啊,更别讨厌我。”
叶玉棠忍了半天儿,忍住没骂他,更没凶他,只说,“好,不烦你。”
五湖论剑之后,裴沁裴慧急着回凤谷,很早便离了姑苏;叶玉棠则辞别众人,独自回到少室山去。
长孙茂在姑苏结识了几个本地公子哥,故又被拉着多游玩了几日,方才返回长安。
再次相见,便是在少室山。
作者有话说:
师姐说过,着这小子的道,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是师姐的血泪回忆,大家千万不要跟师姐一起着了这小子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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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回忆完,下一章重生后的正叙
第30章 重甄
少室山有三十六峰, 与太室山相接,并称为中岳嵩山。百余年前,菩提达摩来此授禅宗, 广集信徒,禅学自此落迹流传, 师父也是其中之一。
中原向来崇儒灭释, 北周武帝灭佛、损毁少林后, 北静帝恢复少林,改其名为陟岵寺。杨隋文帝崇佛,复改陟岵为少林。直至数年之前, 十三和尚助唐有功, 方才被当今圣上封作天下第一名刹。嵩山上有七十二个寺院,当属少室北麓五乳峰下少林寺最为著名。
禅宗僧人皆精通七十二绝技,禅宗依旧在中原五宗排不上号。
琉璃寺在这七十二寺院中更排不上号, 但这也不妨碍师父曾是中原武学一代宗师。
琉璃寺在太室山南麓山峰之上,登上一线天, 便与少林的白云峰遥遥相望。
但这一山之隔, 天堑难越。那头香火繁盛,这一头却人迹罕至。别说人, 一年到头,鸟都见不着几个, 徒有叶玉棠与师父二人空对而坐。
师父不说话时,叶玉棠自不会打扰师父。
师父一说起话来, 那真是个没完没了,叶玉棠就更不想说话了。
有时候她觉得, 师父答应收长孙茂做徒弟, 搞不好就是想弄个话痨上山, 有事没事能陪他聊聊天。但自打长孙茂上山,叶玉棠落得一天比一天烦躁,简直没一日安生。
……
两人清晨出了洛阳城,一路穿行李家庄成片麦田,轻车熟路上了山。
走到百米深沟处,见着少室山溪,叶玉棠捋起裤管,下了河沟,在溪水中掬了抔山泉喝。清凉山泉下肚,整个人霎时神清气爽。她回头,见着岸边立着等她的人,立在溪水里头招招手,道,“溪水好甜。傻站着做什么?下来啊!”
几丛树枝丫遮挡了视线。
长孙茂拨开树枝。
叶玉棠突然盯住了他,目光一点点变得专注。
长孙茂以为她想起了什么,远远凝望着,没敢动。
叶玉棠看了一阵,突然踩着溪边堆积的怪石,几步纵跃,上了那株缀满红果的树。
长孙茂抬头,阳光刺目,枝叶繁茂,枝条颤动,落下几片枯叶。
叶玉棠从树上坠下来,笑容灿烂。
摊开双手,手头满满一把红彤彤的野山枣。
师姐弟两人一路吃着野枣,往一线天上走去。
趁着这当口,叶玉棠复又说起长孙茂拜师入少室山前,在姑苏的种种傻事,笑了个没停。
长孙茂道,“有这么好笑?”
“我那时没什么世面,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她嘴里山枣咬得爽脆,连带说话时也吐露出一股清甜气息,“你究竟是几时才意识到你师姐乃是个女人?”
长孙茂没吱声。
恰逢两人一前一后,经过一处瀑布下的清潭。
他遥遥望向那个清潭玉|洞,多年前的一幕突然浮现。
灰色僧衣绑带被一圈圈除下,当作发带拢紧长发;宽大僧袍也脱落下来,她背对自己,赤身走进浅潭之中,至水深及腰之处,一钻而入,随后,又在那瀑布底下浮出水面,拢了拢头发,头发、睫毛、肌肤几近湿透;潭水刺骨,激得她嘴唇殷红透顶,眼睛微微眯起,她倒浑然不觉,回过头来,道,“过来,带你去看好东西。”
在她侧身之时,长孙茂看到她浅麦色肌肤,纤长紧致的肢体,微微起伏的曲线一路往上,在他不敢直视之处,再往上,他小心翼翼看过去,细细红绳系一只青玉的海棠叶。
自那时起,他辗转反侧,每天心里头想得都是——原来不是海棠花,是海棠叶。
叶玉棠没注意到他心猿意马,兀自讲了一堆陈年往事,他都没有应。
她顿住脚步,回头问,“你既一早便已认出我,为何不同我打招呼呢?”
长孙茂回过神来,道,“我打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叫了棠儿。”
“我没答应,不作数。”
“我叫你棠儿,你几时有答应过?”
“那倒也是,”叶玉棠瞅了他半晌,道,“你现在这样……稳重,搞得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她盯着此人苍白面容,上手捏了一把,“笑一个。”
长孙茂在她蹂|躏之下,一笑。
这副表情,令叶玉棠险些笑岔了气,道,“……算了,还是别笑了。”
“……”
行了过崖吊桥,这处云雾袅绕的山头便是琉璃寺所在的“天上客”。
琉璃寺便悬在绝壁之上。
叶玉棠从前有问过师父,山上空地方这么多,为什么非得将寺庙悬在悬崖壁上呢?万一哪天地板年久失修,破个大窟窿,于睡梦之中连人带床滚下绝壁怎么办?
师父那时领她去了寺庙茅厕,同她一齐从窗户往下瞧,说,“你看,下头有个什么?”
她低头,瞥见悬崖下头的蓝绿色的堰塞湖。
师父又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叶玉棠思来想去,望着外头一株迎客松,“松下说禅”,又望向下头的水,“水上听欸乃”,看了看天上月亮,“月下说剑”,望向远处山涧瀑布,“涧边听瀑布”,又指着远处群山翠翠,“山中听梵呗,方不虚生此耳。”
师父摇摇头,指着那个茅坑。
茅坑实际上就是个方形坑洞,那个洞口下去,直通千丈深渊。
师父说,“在此处解手,就图个方便省事。自打你上山来,为师没有叫你倒过一次恭桶吧?”
原来师傅说的下头,不是悬崖下头的水,而是地上的茅坑。
叶玉棠有时候觉得,自己缺少的不止是慧根,还少了点子幽默感。
不像长孙茂,他那打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竟然和师父乃是一脉相承的。
叶玉棠盯着头顶“琉璃寺”那三个大字,脑子里率先蹦出这么一点想法。
走到山寺门外,先将外头那只功德箱整个倒转过来抖了抖,抖出里头的落叶,再将它搁了回去。
接着,径直推开虚掩大门,穿过天井,走进大雄宝殿,也就是寺里最大一间屋子。
殿中左右各奉着菩提达摩、延寿药师佛与韦陀尊天菩萨金身。
她走到殿后,寻出新布,挨个擦拭佛像,动作利索。新布上染尘不多,倒还算干净。
接着伸手指摸了摸殿中左右挂着的《金刚经》《大悲咒》与《达摩拈花》,还算干净,到底刺绣还是比字画耐旧耐脏。
做好这一切,她又自院里拿起笤帚,走到寺院背后的池塘,清扫塘中卧着的佛像。
接着借着池水洗手,自烛友柜中摸出二十六只清香,引火折子点燃,分了十三支与长孙茂。
礼拜完毕,深深匍匐下去。
良久方才起身,转而又入了斋食堂,点了把柴火。
柴火受潮,引得满屋子浓烟滚滚。
她一路轻车熟路,长孙茂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做完这一切,两人一起坐在四面窗户大敞的斋食堂中,喝着她煮的一碗滚烫陈茶。
叶玉棠道,“你时常有叫人上山洒扫?”
长孙茂点头,“每三日,会有人上山擦拭佛像,整理庭中落叶。”
叶玉棠道,“师父金身呢?”
“师父在施秉云台山荼毗,我在山中寻回师父碎身舍利,于山中修筑了舍利塔。”
叶玉棠点头,道,“师父是被巴献玉所害?”
长孙茂一哂,“怎么可能。若他也能杀害师父,那么裴若敏也能伤得了你。”
叶玉棠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孙茂问,“师父去了施秉云台山,再未回来。没多久,棠儿在长安,也……棠儿如何知道,是巴献玉害了师父?”
“我那日从雪邦离去,路途之中,有一日梦到了师父。”
“师父说了什么?”
“师父说,他的房子着了一场大火,将他肉身烧着了。我在梦里看到那场大火,烧塌了琉璃寺的莲花瓦当与柱础。知道师父没了,醒来满脸是泪。”
长孙茂一阵默然。
叶玉棠又问,“师父究竟是如何没的?”
长孙茂摇头,道,“知晓此事的人,均已不在人世。”
叶玉棠饮了口没什么味的烂叶子苦茶,说,“我想去施秉云台山……看看师父。”
长孙茂皱了皱眉,沉思良久,没有应。
叶玉棠观其神态,问,“有什么难为之处?”
不及长孙茂答话,窗外突然飘进来一声,“不为难,不为难。说起来,这倒是挺巧的。”
一个闭眼睁眼,叶玉棠自屋外踹了个男人进来。
男人屁股往前一拱,笑道,“不劳武曲亲自脚踹,在下有腿,可以自己走进来。”
说罢,就势坐在了长孙茂隔壁。
长孙茂揉了揉额头。
这男子身量高挑,容貌整丽。略有些男生女相,眉目之间媚态天成。
叶玉棠盯着他脸瞧,越瞧越眼熟,到后来,名字呼之欲出之时,一个巴掌也跟着上去了。
那男子惨叫一声,被这巴掌连人带椅子呼出去足足三丈远。
叶玉棠捏着他下巴,拧着眉毛想名字,“柳——”
长孙茂接下去,“虹澜。”
“对。”叶玉棠喝问,“你何故盗人神兵,为奸人差遣?无耻!”
柳虹澜道,“你家长孙公子不也……”
长孙茂瞪他一眼。
柳虹澜不敢讲话了。
叶玉棠挑了只眉毛,“不也怎么?”
柳虹澜嘿嘿一笑,“劫复阁嘛,拿钱办事,差使有耻就有耻,差使无耻就无耻,女侠莫怪。”
叶玉棠回头问道,“他在这里做什么?”
长孙茂道,“三天一次,来擦佛像的,就是他。”
“他如何知道我是谁?”
柳虹澜道,“今天我来,除了要打扫卫生,为的就是说这个事儿……你放了我,我们慢慢聊。”
“天下事如何能瞒过重阁主?”长孙茂略一思索,道,“棠儿,放了他。”
叶玉棠收手。
柳虹澜提溜着板凳,坐了回来。
一面揉着大小不一的俊脸,唉声叹气,“你这位棠儿,多八百年的仇也记得。”
叶玉棠一巴掌又招呼上去了,“棠儿岂是你能叫的?”
柳虹澜两张脸现在一模一样了。
他委委屈屈看向长孙茂,简直哭都不出来。
长孙茂道,“活该。”
叶玉棠道,“有屁快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