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此行是为了报兄长巴德雄枉死之仇,解中原武林对巴蛮之地鄙夷之恨;有人说,是失踪了的雪邦少庄主江映抢了他心爱的女人;也有人说,他这么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此人行径阴毒,为捉拿他一人,中原武林不知去了多少高手,竟无一人生还。对此人千金垂悬令已筹至黄金万万两,到五月间,江余氓竟不得不与六宗联手,亲自出马。
江余氓亲手设计,六宗联手,曾于益州生擒过他一回;没曾想他狡侩之极,当场使出极阴损招数,伤了数位高手之后,逃了出去。
如韦能阁主爱子韦天赐,薛天师大弟子薛庆,两位年轻人中“中害”,却没有足够修为来抵御中害,抽搐、麻痹。韦天赐当场身亡,薛庆筋脉尽毁,武功尽失,神志也不大清楚,如今三十四岁年纪,心智仍如同三岁幼儿,看之令人痛心疾首。
巴献玉身受重伤,逃了出去,江余氓、余真人一路急追,始终未寻得踪迹。江余氓怕他重伤痊愈,沿路设伏,余真人哪怕武功高强,却也生性慈悲,恐他遭了贼人的道,只好暂且返回益州再行商讨权宜之计。
行至益州之时,却收到黔东南来的一封密信。
上头写着:弘法入灭,毁去玉龙笛,疫病尽去。
江余氓仰天长叹,烧毁密信,当即携六宗众人返回中原。
之后,果真如信上所写的那般,瘟疫平息,死者尽埋骨,再无活者受难……巴献玉的死讯却是在大半年之后传到中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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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棠闻言,心道,既然世上排的上前十的高手皆无法深入施秉云台山,那么当时身在山中的,能向江宗主递出密信的,便只有师父。
巴献玉被诸派高手伏击,重伤出逃。想必路上,便是遇见了师父。
她道,“此人阴险,而师父慈悲。此人虽受重伤,师父却也许诺不能用武功……倘若真是遇见了他,当时该何等凶险?”
重甄点头,“巴蛮人在中原处处碰壁,而吐蕃时时觊觎进犯大唐,吐蕃密探必定试图收买大唐各处藩镇蛮夷,巴蛮人必定也不例外。弘法大师有此思量,哪怕凶险之极,必也不会随意使用武功。至于大师在遇到巴献玉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当初瘟疫村之人才知道了。”
她接着思忖:“弘法入灭,玉龙笛毁”,是了,蛇母宝器玉龙笛是师父毁去的,玉龙笛既毁,巴献玉再不能自如操控毒物,瘟疫自然会渐渐平息。
但她有点不解:“只有玉龙笛能操纵毒物?何以玉龙笛一毁,师父便如此笃定巴献玉不会再生事?”
重甄道,“大师递去给江余氓的密信还有一个意思:‘那便是请他放过巴献玉。’想必因此,江余氓才会犹豫不定,继而大声叹惋。因为世间值得信赖之人,无人能胜过弘法大师。密信上不过数十字,字字抵万金。江余氓不得不信赖,他也只能如此。”
叶玉棠想起数天前的太乙镇,忽然问道,“倘若玉龙笛毁了,《玉龙笛谱》又能用来做什么?”
难不成真如马氓所说,乃是圣物,可用来祭祀?
“对于此事,我与你所知相差无几。不过你可知,江余氓何以如此憎恶巴蛮?”
叶玉棠道,“巴蛮人擅长操控毒物。刀剑有眼,而毒物无眼?”
“不错。巴蛮的功夫,多以操控虫、蛇为主。虫蛇或带毒,或带蛊,毒蛊各异,类似我们的十八般兵器,各有所长。巴蛮人之中,也有擅长医术的一支,比如巴佚之女巴瑞英。巴氏百余年,出了个天才绝顶的巴献玉,二十岁年纪,著了八书,其中六部,称之为巴蛮六书。其中有五书一谱:《黔地虫蛇考》,乃是一部毒书;《巴蛮九针》《循经取穴玉龙经》《中原奇经八脉考》,乃是医书;最为著名的,当属他的《光明躯》《神仙骨》,并称为一本,是一部邪书;还有一谱,便是《玉龙笛谱》。巴蛮没有文字,他靠着自身的天赋,钻研中原记录笛曲的工尺谱,写就的这本《玉龙笛谱》,如同密语,乃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因此,除了他自己,恐怕极少有人能看懂全文。”
叶玉棠心道,难怪那笛谱上,一会儿是满页的“二八工尺”,一会儿整页整页又都是不太高兴的人脸,原来乃是他自己发明的文字。
“当初《神仙骨》与《中原奇经八脉考》被黔地奉为至宝,无数医师偷偷研习此书,便可在长安开设医馆,为中原人‘洗髓诊脉’,赚的盆满钵满。岂止此两本书,在当时是并未完工的残本,却在中原武林掀起轩然大波,江余氓始终没曾想到,幕后始作俑者,正是这两书著作者。这两本残卷,不过是这苗岭少年,十七岁时一时心血来潮的小试牛刀之作。”
有天才如此,只手便可翻覆天地。无奈却不行正道,害无数无辜性命,却仅仅是他所谓“一时心血来潮”。
这样的人,死早已不足惜,师父又为何要请人放过他?
叶玉棠只是不解。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抱歉
新年快乐
开始了
第34章 黔州
叶玉棠两辈子坐马车的次数, 掰着指头都能数得出来。除了慢,还无聊。同一群不熟的人圈在一个棺材板里大眼瞪小眼,一路颠儿啊颠儿, 到后头她直打瞌睡。
虽说如此,重甄寻的马跑的倒是挺快, 车夫也靠谱, 日落的功夫, 便已出洛阳道,抵达襄州。午间时在车上用干粮果腹,这会儿刚入襄州界, 众人都有些口干舌燥, 见着家客店,一起下车舒活舒活筋骨,一桌吃了饭菜, 多是孔明菜,猪油饼和豆腐面之类的。
但也就打了个尖, 也没住店, 连马都没歇,吃罢饭又接着上路。
长孙茂不知什么事多耽搁了一阵, 最晚上马车。入了夜,车里幽暗, 视野不佳。叶玉棠但只觉得旁边一阵摸摸索索,一个滚烫的玩意儿便搁在了她膝上。拿起来一看, 原来是一只皮纹银壶。揭开小小壶嘴,浓郁酒香霎时溢满整个车厢。
此乃是襄阳黄酒, 味甘甜微酸, 香气浓郁, 酒倒不烈。她尝了一口,回头一喜,仰头饮了一大半。柳虹澜看在眼里,于暗处啧了一声。
此后一路无话,一直行到月中天,车沿江畔山道行入一处曲折峡湾。峡湾之畔的山上,乃是地属归州的小城镇。到镇上一处挂着“金”字号招旗的客栈,车夫方才停车,摘缰绳,交由店伴歇马。重甄此人专习腾掠之术,到底元气不济,至此刻已有些倦怠。入了客栈,由柳虹澜同众人交代明早出发时辰等诸多事宜,之后各自回房。
和长孙茂前后脚走进仅剩的那间空房,她怪道,“咋回事,同门师姐弟默认是亲姐弟是吗?”他倒没觉得什么,只是笑。
店伴在一旁引路,闻言道,“早晨来吩咐咱们留三间客房,说是有一男一女住一间的,不是你俩?”
长孙茂道,“我两吵嘴了,一会儿我自觉睡外头去。”
叶玉棠回头瞧他一眼。
又来了,这臭毛病。
俩人从前也没少在一屋里睡觉,她倒不觉得什么。到头也没为难店伴,叫他寻了条软垫来。
长孙茂倚着门,倒是好奇,“棠儿几时也知道男女大防了?”
“我主要怕你尴尬,”她抖落软垫儿上的灰,寥寥草草铺就,道,“你睡床我睡床?”
他瞧了一阵,走过去,屈膝坐在地上。一抬头,一床被子兜头而来。自己还没身手拨开被子,另一只手已经帮他扒拉开了,师姐支着脑袋在床边盯着他问,“聊两句?”
他点头,笑了。师门内例行的夜聊项目。
她本想打趣打趣他几句,问问他,最近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姑娘,也可以拿下。鳏居七年,再思念结发妻子,到这会儿也该放下了。
说起来她也不爱管这些破事儿,如今师父没了,见他如今沉稳到近乎消沉,她这做师姐的该劝的也该劝到。
本来就挺好看一人,一笑,眼里亮晶晶的。总觉得提起他发妻会戳着他痛处,一时不忍,到嘴的问题忽地就问不出来了。
她话一改口,随便问道,“柳虹澜把裴若敏害成这样,两人若是碰上了会怎么样?”
长孙茂道,“他做事小心,不会随便让人碰上。”
柳虹澜压根就算不得个正派人物,听长孙茂这熟络地语气,真是……
她皱着眉头,又问他,“劫复阁到底算是个什么组织?”
这问题从前她问过他。
那会子他特来劲,说,“我在劫复阁里有朋友。”到底哪门子的朋友又不说,也不知得意个什么,话匣子一打开,从劫复阁起源说起,说了一整宿。
到后头她也没记住,只粗略记得个开头:劫复阁从前不过是个供人喝茶闲聊的小作坊,周边小报的探子混迹其中,听到有用的消息,都记下来。后头来了个有生意头脑的江湖人,将这作坊整个盘了下来,越做越大,没出二十年,便做成了这江湖第一字号的劫复阁。
看他得意得样子,不屑道,“劫复阁这地方,从头到脚都充斥着铜臭味儿。”
听她这么讲,他还不高兴。
这会子,她脑袋贴在床沿,听到他在床下头一句,“一个只认钱的地方。”
她接了句,“虽说是帮朋友,你可别跟着学坏了。”
他没应。
她估摸着这人是睡过去了,自己也打起盹来。
到她熟睡许久,屋中沉浸在长久的沉默之中,他才在黑暗里轻轻嗯了一声。
重甄在洞庭那边的密探一早已递来消息,裴沁离开洞庭后,快马直奔夷陵县,在夷陵渡乘船去夔州,若路上没有耽搁,午后便能与她在夔州相会。
因绕行蜀道,多有不便。故天仍抹黑时,草草在客栈装了些兔肉干充作一日干粮。
这一日倒还算顺利,只是即将入冬的季节,此处又多山路,车马难行,舟船难入。
叶玉棠始终在车中闭目养神,偶尔揭开帘子往外看,满目风景,除了山还是山。
出了山南东道,沿路行脚商格外多了一些。山道既险又陡,少不得停车让路,耽搁了些时日。偶尔车夫歇马,同驻足的行脚商人说笑探路,口音极重,到此已十分难懂。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担心师妹。师妹那种三句话说不清楚就能急的跳脚的性子,又不懂蜀地方言,也不知怎么同人问路。
幸而并没有耽搁太久,到日头西下,视野极为开阔。外头风大,吹得车帘打卷。叶玉棠探头一眼,原来已行至一处风极大的峡口,此处三面高山,两江交汇,峡口中心有一座孤岛,岛上树木丰茂,山顶筑有一座白城,正是白帝庙。
三条水道前来的船只,都在白帝庙脚下的渡口停驻。从岸上过去渡口,只有几排建在水面之上丈余、细而长的木头吊桥。吊桥随着山风打旋儿,行人走在上头,也跟着山风一起打旋儿,攀着两根油绳,尖叫声在峡湾里头久久回荡,很是好玩。
这样脆弱的桥,上去个胖子都嫌沉,自然过不去马,只得在桥边停驻,等劫复阁的人将裴沁从码头上接引过来。
蜀地湿气重,太阳一落山,水上的雾又起来,迷迷蒙蒙,看不真切。叶玉棠刚从车上下来,那一荡一悠的吊桥上便传来一阵咯咯笑。裴沁十二三岁上,练功吼破了嗓子,自此往后,声音始终带些沙哑,却不刺耳。
这一阵极具个人特色嗓音传来,叶玉棠抬头与长孙茂一个对视,具是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刚从雾后头露出个红色的影,紧跟着又是一句,“说说吧,是哪位名宿请你们阁主来收监我这江湖第一号大敌。若俭?张自贤?程四海……还是江宗主?”
她后头的黑袍客始终没说话。
因来往行脚商交易货物便利,这峡口岸边,停驻了诸多拉载货物的牛车。于一群群牛车之中,却停驻一辆颇为惹眼的重辕马车,引得过路商人纷纷侧目。
尤其是马车畔站着的几人,个个气度不凡,说是江湖人,却又有江湖草莽身上少见的贵气,不似蜀地侠客,那就是外地侠客。
里头最扎眼的一个当属长孙茂,裴沁一下吊桥,一眼便从人群里瞧见,脚步一顿,将他上下打量几眼,忽地明白过来,问他,“这群密探一路跟着我,是你吩咐的?”
长孙茂道,“谷主若出事,我怎么同棠儿交代?”
遇事都将她搬出来堵枪口,她好使吗?
这张嘴就来的……叶玉棠惹了半晌,才忍住没踹他一脚。
裴沁轻轻哼笑一声,听语气大概也是不信。
她视线一转,瞥见他身旁的姑娘,看来看去,总觉得有点眼熟。过了半晌,才想起来,“你是那个,同青龙寺挂单来的郁姑娘?你怎么……我的意思是,你们之前就认识?”
叶玉棠正要开口,被长孙茂抢先了去,“之后认识的。”
裴沁闻言笑起来,语调也拉长了,“好你个长孙茂,我果真没看错你。闲的没事,带小情人上黔东南郊游?”
重甄一掀车帘子,道,“别听他瞎说,我请这位郁姑娘来的,正好通路,若是谷主同长孙公子有什么过节,还望海涵。”
“也不是什么谷主了,闲人一个罢了。”裴沁供一拱手,“在下裴沁,阁主久仰。”
重甄做了个请的姿势。
裴沁也没客气,掀起裙摆,钻入马车。
不过片刻,便听得马车里头何其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刮子。
两人随后钻入马车时,柳虹澜捂住自己半边俊脸,委屈道,“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谷主这又是何必呢?”
裴沁咬牙切齿,“没长心的狗东西。”
这会子主子也在一旁坐着,柳虹澜哪怕拿钱办事,也总不能出卖主子,只得哑巴吃黄连,何其委屈道,“我靠脸吃饭的,打人别打脸啊。”
“正事不会干,只会哄骗无知小女孩。小白脸,打得就是你,挨打长记性知不知道?”
叶玉棠忍了半天,这会儿终于破功,噗地一声笑出来。
裴沁瞧她一眼,道,“姑娘,知道吗,找男人千万别找那种长得俊的,越俊越草包。”
越俊越草包,好一招指桑卖槐,一车的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全扭头去看长孙茂。
叶玉棠笑着接话,“长孙茂这样呢?”
“他?就一祸害,”裴沁毫不留情面,“下回你要跟小女孩子勾勾搭搭,少拿我师姐说事啊。她老人家累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