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牙道,“谢王?以前谢族那个王?谢氏不是灭了很多年了吗?”
狼牙敲他脑袋:“你蠢不蠢,谢氏灭了,可是谢王的女儿给了我们主人做了老婆呀。”
龙牙道,“是了是了。那这东西是主人弄丢的?可是怎么会在那个年轻女人身上……”
云姑拿着那串东西,质问两人:“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透过窗纸,叶玉棠隐隐看见云姑手头拿着只九曲的银镯子,也觉得有些眼熟。
狼牙道,“有个女人追着我们放在水井旁的眼线,一路追到前山,中了龙牙的中害阵,倒在阵心,被我们发现。龙牙搜身,发现她身上就这个值钱,系在右手胳膊上。”
叶玉棠想起来了。裴沁手上系着一只做工精细的九环银蛇镯,从小就系着。那蛇眼睛上嵌着两粒小小黄宝石,看着栩栩如生,所以叶玉棠始终记得。
是师妹!
她一时心急脑热,险些就要踹开门窗,冲出去质问那两人师妹在何处,他们将她怎么了!
长孙茂怕她急火攻心,低声说,“他们不会将裴沁怎么样。”
“我知道他们不会。”叶玉棠咬紧牙,“但这两阴险小人,我就是怕她受到伤害。”
这两句话虽是动用内力传声,但一时情急之下,也弄出了点动静。
狼牙龙牙突然安静下来,微微躬身,四下扫视。
龙牙笑嘻嘻的问云姑:“原来你这里藏了人呀?”
云姑淡淡笑道,“哦,兴许是哪个孩子睡觉不踏实,踢了罐子。”
龙牙笑道,“我看不像呀。”
话音一落,他突然直勾勾盯着两人藏身的这间屋子,面色阴沉沉地,一步步走上来,走一步,敲一下圣鼓,嘴里哼着,“我的小乖乖,不好好睡觉,是会被做成人干的哦。”
走到门边,回头冲云姑咧嘴一笑,“是这间吗?”
云姑脸色煞白,自知必有一场屠戮,整理了一下情绪,拾起笑容,“那你开门瞧瞧。”
龙牙一把将门踹开。
屋里空空如也。
他走进小小房间里,四下踱步。
忽然停在床前,将床单被子一应掀开。
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尚未完工的小小布老虎。
他走到罐子边,蹲下来敲了敲。
叩叩。
叶玉棠耳朵贴着罐子边缘,在长孙茂怀里紧缩成一团,头皮发麻。
龙牙侧耳听了一阵,忽然嘿嘿一笑,“也是,在罐子里呆这么阵,是个活人,也已经皮肉溃烂了吧?”他想了一阵,突然又贴着罐子,慢慢敲了几下鼓,嘴里说道,“那我给你加个劲,明天就能变成蛇人,跟着哥哥去巡山了。”
那几声鼓点,像针扎,一针针进她脑仁儿似的,又疼又麻,使她颇为烦躁。
长孙茂不动声色将她耳朵堵起来,奈何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她头疼欲裂,视野里一片血红,焦躁无比。临到极限,几乎想破罐而出——
却听见云姑走过来,柔声问龙牙,“找到什么了吗?”
鼓声慢慢停下来。龙牙笑着,很干脆的说,“没有!”
云姑大骂:“那你把我屋子弄这么脏?”
龙牙哎哟一声,“叫狼牙给你扫屋子!狼牙,狼牙!”
说完,追着狼牙的脚步声,三两步跑了出去。
过了片刻,长孙茂掀开罐盖,自己先坐起来,而后又将叶玉棠从腥酸液体中捞出来。
她浑身跟被人抽了骨头剥了筋似的,没半点力气,咸鱼似的趴在他身上,始终一动没动。
云姑送走两个瘟神,急急回来,道,“圣水有毒,有事没有?”
长孙茂回头,笑笑,“不碍事。”
云姑松了口气,“那也得快去洗个澡。女娃娃有事没有?”
叶玉棠没则声。
长孙茂道,“她有金身,也不碍事。”
云姑道,“那……”
她看这二人浑身湿透,却紧紧依偎着,动作亲密,不由脸上有点发烫。
觉得自己杵在这里也碍事,擦擦手,道,“我去给二位打桶水。”
刚转头出门,却听得长孙茂怀里那姑娘气骂了句,“鸡嘴和狗牙那俩破烂玩意儿,我们躲他们干什么?”
长孙茂柔声安慰,“到底是在他们山头,仍得小心为上,是不是?”
他怀里姑娘想了一阵,气得又说了句,“我听不见鼓声和琴声,刚才龙牙在我旁边敲那破鼓,越敲,我越头疼,眼前血红一片,躁得慌。”
云姑脚步一顿,心想,耳不闻鼓乐音,却响笛而躁动的,不都是蛇人吗?
却听见她接着说,“眼皮一合上,就听见个陌生姑娘在我耳边跟我说话。”
云姑更诧异了。
素来听闻光明躯神仙骨“借”了诸多能人筋脉,故若有人用了神仙骨,闻苗岭笛音,便会听到所取用筋骨之人残存哀思。
云姑大惊,不由回头问她:“她说了什么?说她叫什么了没?”
叶玉棠从长孙茂肩膀上抬起头来,慢慢地说,“她说她叫何萍月。可是何萍月是谁?”
作者有话说:
1不正色,就是袈裟。
太困了,脑子不好,还是写急了
明早起来再修
第42章 萍月
“萍月是……”云姑似乎有些哽咽, “是从前生何氏一族的姑娘。”
“是个苗人女子?那她身在何处。”
“她不在了。”
“不在了?”
“何氏一族都没了,何况当年一个小姑娘。”云姑似乎不想多说这件事,转身往外面走, “出来吧,洗个澡。难不成想一直在蛇人缸里泡着?”
叶玉棠浑身有些乏力, 从缸沿下来, 提了口气才追上去, 截住云姑,“实不相瞒,此次前来, 祭拜师父是其次, 搞清楚当年真相是真。既然云姑娘知道实情,那能否详细告知?”
彼时重甄二人也从石洞中出来,遥遥望着云姑。
云姑看他二人, 回头又笑了,“实情?我不知道实情, 但实情如何, 只有瑞瑛姑姑了解些许。”
叶玉棠道,“瑞瑛……巴瑞瑛?她也在此?”
云姑点头, “她大多数时候在山中捕虫采药,不一定能寻到。若你们执意想知道, 我可以试着叫人去将她唤回来。”
囫囵洗了个凉水澡,趁着众人没留神, 叶玉棠出了寨子,立在寨外崖边的树上向四周远望。一心岭水气重, 此时天未亮, 绵延山脉皆是云山雾罩, 百步之外已是目力所不及。
她在寨子四周溜达了一阵,远远看见自藤桥那头来了群人。走近一些,才隐隐看清是云姑方才唤出去寻巴瑞瑛的蛇人回来了。蛇人步履矫健,背后驼了个红衣女子,是裴沁无疑。除了这二位,领头是个拿瓢琴的紫衣苗人男子,是狼牙。还有一位,远远看起来是个十二三岁小女孩,个头不及狼牙腰高,却和狼牙朗声笑谈着。待这群人走到寨门外,方才知并不是个小女孩,而是个略有些侏儒之症的壮年妇人。
妇人亦着红色蜡染的衣裙,头冠、耳饰繁复华美,地位颇为尊贵。狼牙将众人送上阶梯,方才将装满药材的背篓递给妇人。
狼牙冲候在寨门外的云姑招招手,笑眯眯的说:“过来!”
云姑不去。
狼牙嘟嘟嘴,“你不来,我走了啊。”
云姑道,“那你走啊。”
狼牙气恼道,“你来看一眼嘛,看一眼嘛!”
云姑这才不情不愿走下阶梯。
狼牙道,“闭眼。”
云姑道,“搞这么神秘?”说罢闭上眼睛。
狼牙忽地从背后摸出一只花环,给云姑戴在了头顶。小小巧巧一只花环,是拿淡紫、淡粉的不知名小花织就的,模样还怪精致可爱。
蛇人回头看见云姑头上花环,蹦蹦跳跳地拍起手来。
妇人横了狼牙一眼,狼牙吓得掉头就跑。
云姑睁开眼,取下头顶花环瞧了瞧,气得跺脚:“我的银莲和勿忘草!你赔我!”
狼牙已跑到几十步开外,回头冲云姑做了鬼脸,三两下又蹿得没了影。
妇人道,“这是他发现的野花,才摘来送你。”
云姑将花环拿在手头瞧了瞧,道,“算了。”又戴在头上,笑着问蛇人,“好看么?”
蛇人仔细瞧了几眼,点点头。
云姑面纱上头的眼睛眯起来,似乎很开心。
往寨子里走时,云姑又问,“瑞瑛姑姑,快天亮了,他们去哪儿?”
巴瑞瑛道,“听你说寨子来了贵客,我就将那箱子虫草叫他们送去鄯阐府,得的钱分我一半就成。我近来腿脚也不好,这一来一回至少也是六七天功夫,正好将这两孽障差出去。”
云姑道,“姑姑有心了。”
云姑开寨门的功夫,叶玉棠一个如影随形回了寨中,不曾叫人察觉。
众人见了巴瑞瑛,都起身来,称呼她“阿奈”。
巴瑞瑛在石凳旁停下脚步,打量众人。
两位黑衣男子,都是龙章凤姿,品貌不凡;一人乃是丹凤眼,始终带着点淡笑;另一人手执折扇,形容虽苍白羸弱了些,气场却不输旁人,令人不得不多打量他几眼。
黑衣男子一旁,并立的青年男女刚洗过澡,脏衣晾在背后露天台榭上,此刻换了黔苗的青色土布衣服。女子头顶绑了块青头帕,男子头发仍淌着水,瞧着还挺顺眼。
巴瑞瑛点点头,说,“来了挺多故人。”
她嘱咐云姑将背篓送到药炉子里去煎上,又叫蛇人将裴沁背回屋子,这才接着说,“跟我到后院里来说话。”
叶玉棠关心裴沁,跟在那蛇人身后瞧,“她怎么样了?”
巴瑞瑛道,“在中害里挨了几下子,稍稍损了点元气。不过不碍事,歇一阵就好。”
叶玉棠停下脚步,目送蛇人将她送进楼上屋子里,这才跟随众人,穿过一间石屋,来到寨子后头。
寨子背后有一片竹林,林子里依着悬崖筑着一间吊脚楼。但与别处不同的是,吊脚楼屋子靠着山,门外是个小竹榭,登上竹榭可以俯瞰远处山头。
竹榭靠着崖边搭了只秋千,想是有些年岁了,故少了些修葺,上头爬满青苔。
小小屋子里药柜错落摞到头顶,间或摆放着一两件笛子、瓢琴之类的苗乐。
巴瑞瑛整理出五只蜡染布的坐垫,摆在屋里。
待众人依序坐下,方才说,“对于当年我兄长那冤家造的孽,我多少也知道些……诸位英雄想从哪里听我说起?”
叶玉棠心想,这不是挺好打听的么,这人为何会说“她无论如何怎么都不肯说”?又为何非得叶玉棠来“她才肯说”?她不认识巴瑞瑛,也十分确定巴瑞瑛也不认识她。
这“肯说”的关窍是什么……
她越想越奇怪,微微抬了抬眉,以余光瞥了眼重甄。
重甄道,“阿奈方便从哪里说,便从哪里说。”
叶玉棠心里一笑。买东西讨价还价,无论如何都让对方先报个数的,其实就是在探底,这种人往往最是贪心的。
巴瑞瑛倒也爽快,略一思索,道,“诸位之中,有弘法大师弟子,必然想知道大师当年经历了什么。江湖上盛传大师死之前,将《迦叶神功》留在一心岭,我想诸位也许也曾听过这些传闻,故此番才上一心岭来,想探知当年真相。方才云姑托人来找我,曾告诉我,今日来客之中,有人言及了‘何萍月’这个人……既然如此,不如我便从何萍月开始说起,如何?”
重甄道,“阿奈请讲。”
巴瑞瑛道,“黔州这一代,有不少蛮族。其中最大的两支,便是东面的谢蛮,和南面的巴蛮。谢蛮一族曾强大了百年,二十多年前,谢蛮渐渐式微,而我们巴氏一族却因为蛊术、医术,而逐渐壮大。到我父亲巴佚称王时,巴蛮已经是蛮族部落里最大的一支。不少旁的部族,都试图通过通婚,来依附于我们。但不似你们汉人可以娶很多个老婆,我们巴蛮一族,一生只可有一位妻子,哪怕贵族也是如此。我父亲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兄巴德雄,次女,也就是我巴瑞瑛,还有最小的儿子巴献玉。”
“大哥巴德雄擅长拳,蛊术不算上佳,但却为人刚直,处事有道,族中诸位长老都对他赞誉有佳。父亲很器重大哥,认定他是下一任苗王的不二人选。大哥成年之际,谢蛮有意与我们通婚,大哥也与谢王的长女情投意合,第二年成了亲,生下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儿,取名作露瑶。随后,父亲赐大哥做了族中的小土司,这也是谢氏头一次与我们族中通婚。而两百年来,与我们巴氏男子结缔姻亲的,向来都是北面的小族,何氏。”
“苗人除了像巴、谢这样大族大寨的‘爷头苗’,还有一些小族小寨‘洞崽苗’,这些洞崽苗一直受爷头苗统领,何蛮便是洞崽苗中的一支。何氏是个非常小的氏族,因为百年来族内通婚、兄妹结亲,故何氏男丁大多早早夭亡,活到成年的少之又少;何氏女子虽比男子健康一些,却也大多有些先天不足,有的有血症,多少有点痴,几乎都活不过二十岁。为能延续何氏血脉,何氏女子大多与外族男子同婚,才能诞下健康的后代。这百年来,何氏一直依附于巴氏,历任苗王妻子,比如我的母亲、姑母,都姓何。因为大哥已与谢氏成婚,所以成年后将娶何氏女子何云碧做妻子的,便该是我的弟弟巴献玉。”
“我弟弟这人,十分孤僻乖张。他没有遗传到我们族中常有的矮症,身量在黔地男子中也算高挑的,模样也生的极好,脾气却是坏出了名。他对于承袭王位没半点兴趣,从小便潜心钻研蛊术、医术,不出十岁,族中蛊先生、医先生已没有一人能及他的。医术本是我们巴氏王族女子专长,但与他比起来,我只能说,实在惭愧。他在这方面极有天才,在寨中学贯古今,仍觉得不足,便又游历骠国、陆腊、南诏,在南诏自学汉人文字、音律,回来后写成了巴蛮六书中的二书。后来从中原回来,不知怎么,有一天突然对我说,‘雅勾1,音律可以控制虫蛇,那人,为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