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休屠城
时间:2021-08-21 09:06:27

  紫苏强打精神,先和青柳去主屋给老夫人磕头,恰好桂姨娘带着云绮也在,正说着云绮的婚事,喜日将近,虽然嫁的是贫寒学子,但桂姨娘要强,希望婚事办得风光些。
  几人听说施少连吩咐紫苏今日归家,施老夫人心头还是乐见紫苏归于施少连,很是说了一番温软话,桂姨娘如今依附施老夫人而活,说话也甚是客气,还撸下胳臂上一只玉镯送了紫苏。
  云绮将要出嫁,这阵儿都紧张兮兮的,她虽是妾生,但转念一想若是以后方玉也纳妾,少不得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你死我活。这回见了紫苏,心直口快:“大哥哥心底还是对紫苏姑娘好,先纳了宠,日后新嫂嫂进门,想必也是个大度的。”
  紫苏如鲠在喉,也不声不响磕头谢了,退出主屋,先往蓝家去,一路仆婢无不拱手恭喜,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蓝家冷冷清清的,田氏和芳儿两个正在屋内做针黹,蓝家日子不好过,没有仆役,没有用度,失了老夫人和桂姨娘的靠山,全靠施少连手缝里漏出一点过活。
  田氏自落魄以来,明里暗里向紫苏求了几次,紫苏忌惮施少连,都不曾理会,不说鸿沟,田氏心头的怨恨倒是有的,这会儿见紫苏来,脸上堆着笑说了几句好话,吩咐芳儿把紫苏送了出来。
  芳儿回身,瞧见田氏脸色恨恨神色,安慰道:“娘,如今她得了势,您脸上那个皮笑肉不笑,看着实在假。”
  “若不是她三番两次的撺掇我和你桂姨娘,我们如今能有这个下场。”田氏呸了一声,“她倒好,倒成了姨娘。”
  “难说呢。”芳儿轻笑了一声,眼里光彩奇异,“到底好不好,可没个定数。”
  最后倒是去了榴园,宝月先来掀帘来迎,见紫苏立在廊下,先咽了口口水,神情略有些紧张:“紫苏姐姐来坐。”
  甜酿很快也从内室出来,见紫苏脸上眼下敷着粉,掩着一抹淡青,毕恭毕敬朝她行礼。
  这个时候,寒暄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甜酿无话可说,紫苏有话说不出口。
  解围的是施少连,整衣施施然出来,见着紫苏,微微一笑,温声道:“昨日该交代的都交代尽了,日后更要勤勉些,方不辜负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二妹妹这里,也要立个规矩,那些领事的婆子们,每日点卯上工,进退举事,言行举止都要有分寸,不然都仗着妹妹年轻胡乱支应。”他转向甜酿,“我把紫苏抽给二妹妹使唤,每日让她和管事婆子一道来听令,妹妹有什么事尽管打发她去做。”
  甜酿低头称是:“日后辛苦紫苏姑娘了。”
  “谢大哥儿和二小姐恩典。”紫苏暗黄着脸在两人下首磕了一个头,又被领了出去。
  孙翁老安排了马车,要送紫苏回家,只说三日后是个吉日,再来接人。
  紫苏父母是沈妙义外祖黄家的下人,她是家生子,自小就跟在沈妙义身边,后来沈妙义出嫁,她归了施家,父母也年迈,被黄家打发回了乡下,路不算远,半日的路程即到。
  马车缓缓驶过,绕江都城半圈,在一处宅门前停了下来。
  门首上朱笔写着黄宅两个大字。
  “就是此处,没错。”车夫见紫苏脸色发青,手指紧紧抓着车窗,浑身打颤,挠了挠头,“孙先生交代小的,紫苏姑娘就是从此处出来的,三日后的喜轿子,也是这家里来接,还要姑娘磕过头,谢过恩典再出门。”
  “不是!不是!”那声音似凌厉,又绝望,五指抠入窗栏,圆润指甲内灌满木屑,“这处跟我没关系……”
  她是从小生养在此处,但如今沈、黄两家如何容得下她,连她父母都被逐去了乡下,她的奴契被施少连讨了去,在他手里,和黄家又有什么关系!
  他就是要一步步地羞辱她,嘲弄她。
  车夫也很为难,看着紫苏在车内扭曲着脸,紧紧咬牙,半分也不肯动弹,细声劝道:“若不是此处,要么姑娘自己再雇个车回家去?小的也是听令行事,还赶着回去复命,晚了怕是要耽误……”
  黄家虽是没了她爹娘,但仍有些旧识在,有个表姐嫁了小厮,也在这府里头当差,就住在后巷一爿小屋里,车夫见紫苏浑身打着哆嗦,那脸色古怪得很,也是心善,费心费力找到了那个表姐,将人送到,又交代了几句,自己赶着车又回了施家。
  那妇人也是经年未见紫苏,见她衣着鲜亮,头上钗环不少,身边还带着许多好东西,又听那车夫说什么三日轿子迎喜,姨娘过府,眼珠子滴溜转了两转,喜笑:“可恭喜姑娘,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又见她双目发红,唇灰脸赤,额上伸手一探,忙不迭道:“唉呀,姑娘你怎发起热来了。”
  妇人当即雇了个车,将紫苏带回乡下去。
  阖家人听说紫苏要当姨娘,又看施家那些赏赐,总算是见着出头之日,连对紫苏的怨气都消减了几分:“这施家家业不大,出手还算是阔气,好姑娘……我们全家上下,可都靠你出头了。”
  紫苏身上忽冷忽热,周边一概不理,只是目光涣散,盯着乌黑房梁出神,家里请了大夫来看,病人脉象有些急浮,舌苔厚白,眼下乌青,包了几包药,吩咐煎熬服用。
  哪想这药方不顶用,吃了一日,病倒重了一日似的,紫苏父母听说三日后要纳喜,还要从黄府出门,脸色都有些难堪:“这不成事,我去和施家说道。”当下夫妇两人带着儿子去施家找施少连。
  施少连未见着,倒是孙翁老出来迎客,听说紫苏病着,捻须道:“也不急在三日,左右都是一家人,那就换个日子,七日后也是个吉日,再把紫苏姑娘接回来。”又去生药铺里拎了几包药回来,“乡下郎中的药未必好使,还是自家的药好些。”
  倒一字未提旁的事情,把人都搪塞回来。
  七日后,紫苏身上这病还不见大好,也许是郁燥失意,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眼见着人消瘦下去。
  施家倒是派人来看了一眼,只道:“紫苏姑娘只在家安心养病,何时病愈了,再入府也不迟,老夫人和大哥儿,心里头都惦记着你呢,心安吧。”
  没什么不心安的,床头还搁着施家赏下来的金银珠宝、衣裳首饰呢。
  紫苏听言,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替我谢谢老夫人和大哥儿,我心里头也念着主子。”
  这么再养了几日,紫苏身上的病倒是好得七七八八,能坐能行,但也不见施家来人问,家人里又遣人去施家问消息,黑夜才回来:“施家三小姐几日就要嫁了,这阵儿施家上下都忙得乱糟糟的,到处是客,去问门房,半日也不见有人传消息,后来天黑才有人出来说,不得闲,只让等着,空时总会来接,再问到底何时,那人又说,短则十天半月,长也长不到哪去……”
  家里人问紫苏:“这话听起来有些蹊跷,那施家大哥儿不是对你挺好的么,说要纳妾,怎么推三阻四,如何一点也不上心。”
  紫苏并不言语。
  “实在不行,挑个日子,家里雇个喜轿,把你送到施家去。”
  “浑话,哪有做女子的,自己把自己送亲的……”
  紫苏知道,这接亲的日子,可能会来,可能永远也不会来,即便来了,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过的,不把她戳出千疮百孔不会罢休。
  也许是一直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
  冷冷的眼,随手可捏死的蝼蚁。
  半夜里,房里烧起了一把火,火是从喜服上先烧起的,而后是那些鲜亮的缎子、衣裳、床帐、屋舍……
  邻里众人把紫苏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上烧伤了一块,烟灰把嗓子熏坏了。
  消息传到施家,上上下下忙着云绮的婚事,半点也不得空,大家都坐在主屋陪施老夫人说话,施少连听下人说罢,皱了皱眉:“不吉利。”
  “不过是她病着,晚两日去接,又逢着云绮的事,倒开始想不开寻短见了。”他声音平平淡淡,“不识抬举。”
  施老夫人也觉得不吉利,全家人更觉得不吉利。
  人是不能要的。
  “念在她服侍我多年的份上,把她的奴契归还与她,让她自己过活吧。”施少连道,“那些聘礼烧了就烧了,也不再追究。”
  施老夫人想了想,也只能点头:“就这样吧。”
  旁侧也有外人在,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府上这样的人家最是少见,老夫人、大哥儿都是心善的,必有福报。”
  他微微一笑,嘴角扯出个弧度,露出个不知是讥诮还是敷衍的笑。
 
 
第67章 
  云绮的婚事没有大肆操办。一是方家清贫,二是施家近来闹的那些事,多少伤了根本,施老夫人不愿招惹太多风言风语,只请了一帮子女眷提前几日来暖房。
  况家阖府都来了,苗儿的肚子已完全显出来,况学小心翼翼扶着,生怕有个闪失。苗儿领着婢女去内院,先拜了施老夫人,再贺了云绮和桂姨娘,最后往蓝家去。
  田氏和芳儿都在屋内枯坐,原来是田氏羞于出来见客,施家也不愿让她过来,脸面丢尽,日子不好过,田氏只翘首盼着蓝可俊归家,掐指一算都两个多月过去了,路上再耽搁,想来标船也快回江都了。
  田氏见大女儿养得面色红润,身条丰盈,再一呷手边的淡茶,话里话外也忍不住怨天怨地。
  苗儿不耐烦听母亲说这些,皱眉道:“如今有片瓦栖身,母亲就该感恩戴德,成日抱怨这些有何益处,还白损了自家阴鸷。”
  她向来温顺,从不辩驳田氏的话语,如今嫁了人倒有了几分底气,田氏听女儿这般说,心底也凉了三分,赌气道:“你如今是有了好日子,对我们不闻不问,心里也百般嫌弃,有了夫家就忘了娘家。”
  苗儿心里也有气,直冲冲从椅上站起来,扶着婢女的手就往外走,往外头去寻甜酿。
  甜酿不在主屋里陪施老夫人,也不陪着女眷坐,正和孙先生在厢房清点云绮的嫁妆,一共六十四台箱笼,都用红绸扎着,贴着大红喜字,这些今日都要送到方家去,瞥见苗儿过来,只怕脚下东一只西一只的箱笼绊着孕妇,甜酿连过去扶:“这儿乱糟糟的,姐姐当心脚下。”
  苗儿目光在那些箱笼上扫过,晓得这其中有不少是当年施家为甜酿添置的嫁妆,如今都给了云绮,那甜酿的婚事施家是如何打算?
  她心头存着疑惑,又不便多问,只含糊道:“我和三妹妹,都沾了二妹妹的光……”
  甜酿明白她的意思,笑道:“这些都是祖母先备着的,也不拘给谁,我也是用不上的,三妹妹能用再好不过……”
  两人坐下喝了一盏茶,后来施少连也来,穿着件很是鲜亮的云中紫的绢衫,衣领袖摆缀着团花蛱蝶,行步风流,尽显清俊,正配着甜酿的杏子红的裙,落在眼里都是鲜妍可人。
  正逢着吉时,礼乐奏起,炮仗高燎,家丁将嫁妆一架架抬出去。观嫁妆正是女方家最紧要的一项,家里宾客听见鞭炮声,晓得到了时辰,都聚集在道旁,见那些床、橱、妆奁镜架、花瓶、锦被一架架往外走,纷纷鼓掌喝彩,甜酿唯恐人群挤着苗儿,携手出去:“我们去看看云绮妹妹。”
  云绮年龄还小,自己也没料防就这么嫁了,见着耳边人说话,外头又抬嫁妆又唱和,还有专请来的伴婆左右说着喜庆话,坐得又羞又别扭。
  苗儿肚子沉,早早就被况学接去,安置在客房里,这夜里陪着云绮的只有甜酿一人,姐妹两人合躺在一张床上,云绮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上一次姐妹两人有这么亲近的时候,还是在绣阁里,那也是很久之前了。
  “嗳,你睡了吗?”云绮轻声喊。
  “没有。”甜酿闭着眼回她。
  “没嫁给张圆,你心底难受吗?”云绮翻了个身,问她。
  “嫁给方玉,你难受吗?”甜酿反问她。
  云绮噘嘴,起初还不说话,闷了半日:“起初难受,后来想通了,就好些……”
  “我也一样。”甜酿回道,“想通了就好了。”
  “那不一样。”云绮嘟囔,“我和你不一样……”
  云绮声音低下去:“有时候我觉得你有些坏,但也不是太坏……”
  甜酿咯咯笑了。
  云绮见她笑得灿烂,倒回枕上,低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从进这个家门,你都是故意的,大家都偏心你,特别是大哥哥……”
  “后来我想……你和大哥哥感情那样好,也许是你们两个都一样……表里不一……”她突然谈兴大起,“在你没来家之前,家中只有祖母、爹爹、大娘子和姨娘、大哥哥和我。哥哥要念书,所以爹爹更喜欢带我玩,每回我跟哥哥说那些吃的玩的,他都一声不吭,假装没听见,但我随口说出的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有时候我觉得大哥哥样样都好,孝顺祖母,爱护家里,温柔体贴,又觉得不是这样……”云绮嘀咕,“他也有很冷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一只野猫偷咬了祖母养的雀儿,那雀儿折断了翅膀,在地上扑腾惨叫,大哥哥袖手旁观了很久,还拦着我,不让我去救,后来大娘子把哥哥责骂了一顿,大哥哥却说,雀儿多半是活不成的,还不如留给野猫果腹。”
  甜酿从被内探出一只手,握住云绮:“你胡思乱想了这么多,又叨絮了这么多,是不是在紧张明日出嫁?”
  云绮咬唇,胸膛内热辣辣的难受,倚在枕上,半晌道:“我不想像我姨娘那样过一辈子。”
  “方玉是个正人君子,你和他以诚相待,日子不会难过的。对他母亲和妹妹也好一些,笼络住人心,人心自然也向着你。”
  “像你那样吗?”
  “对,像我那样。”甜酿苦笑。
  次日晨起,又是一个吉日,衣香鬓影,语笑喧阗,笙箫鼓乐大作。
  施家将凤冠霞帔的云绮送上喜轿,锣鼓喧哗,鞭炮盈天,众人簇拥着一双新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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