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不会再遇上一个比施少连更好的男人,何况,她倾慕他良久,芳儿想趁着这个时候,抓紧机会。
芳儿有些惆怅,问王妙娘:“那大哥哥何时才能回来?”
王妙娘领着蹒跚学步的庆姐儿,不太耐烦:“不知道,他在家呆了两日,只住在外院,未和我们见过面。”
施少连在金陵攀上了官商的路子,先揽了黄嘉手中一些零碎的内库采买,做起了皇商买办,这回到江都,是想和平贵去看看两淮的盐场。
没有什么能一口吃到胖的营生,但盐可以。
九月,杜若的月事没有来。
从月初等到月底,一直没有等到癸水。
她近来易困、易饿、身上也有些轻微不适,但肚子依旧平坦,看不出半点苗头,乔装出门找了个大夫看过,确定是有孕了。
掐指一算,已经怀上近两月了。
杜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内室帷幔低垂,床帐紧掩,有男人和女子的调笑声隐隐传来,杜若坐在外头,吃着一块糕点,慢条斯理抚摸着肚子,听着内室的香艳淫语,第一回 觉得解脱。
男女交欢的声音越来越放浪,而后渐渐平息,杜若把碟子里最后一块糕点塞到嘴里,喝了一口香茶,慢悠悠走进内室,见那美艳婢子只穿着一件小衣,替张优揉着肩膀。
“你先下去吧,我来伺候他。”杜若支使那婢子退下,自己打了一盆温水,将帕子浸入水中,拧开,莲步轻移,去替张优拭脸。
张优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杜若面容娇艳,笑容温柔,伸了伸肩膀,嘀咕道:“你近来倒是做了贤惠人,时不时把我叫到屋里来……”他眼睛睃着杜若,“你到底怎么想的……回回都在外头守着……”
“夫君喜欢小桃么?”杜若笑道,“我一见到她,就想着你定然会喜欢,特意买来讨你欢心的,你少往外头不干不净的地方跑,多在家呆着,娘看了心头也高兴。”
夫妻两人感情近来却是有些回温,张优常在内房,见着杜若,心头难免也有些心猿意马,只是回回来都是那婢女伺候,他睡了婢女,转头跟杜若求欢也有些拉不下面子。
温热的帕子停留在张优脸上,杜若一点点替他擦拭脸上的香粉口脂,温柔道:“身边人总劝我,要贤惠大度,我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是些庸脂俗粉,我一开始就犯不着因这事跟你置气。”
“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张优笑捏着她的手,“家里规矩,只娶妻不纳妾,不管怎么样,都是以你为敬的。”
杜若起身,把帕子投入铜盆,又回来,站在床前,笑看张优:“我知道,我都想明白了。”
她摸摸自己平坦的肚子,笑得很灿烂:“我有两个月的身孕,恭喜你,你要当父亲了。”
张优的神色本是懒洋洋的,听她说话,先还未回过神来,而后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片刻之后,蹭的从床上坐起来,脸色难堪至极,又红又青又紫,双目暴瞪:“你……杜若!”
“你说什么!”
杜若往后退了退,笑道:“我说你要当爹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们成亲六载,好不容易盼得一个孩子,该去庙里施几十斤香油才是。”
“你跟谁怀的孩子?”张优死死瞪着她,一张脸狰狞到扭曲,“我跟你……数年都不得行房,你跟谁怀孩子?”
“除了你张优的,还能有谁的?”杜若巧笑嫣然,“大家都瞧见了,你隔三差五就宿在我屋里,你上回都认了那个雪姐儿的野种,这回若是不认这个孩子,可就真是个乌龟老王八了。”
他听见杜若咯咯的笑,气到浑身颤抖,单手握拳捶床,眼里喷火:“杜若!你跟外头的男人!”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张优咆哮,真恨不得一刀劈下眼前这个放荡妇人,左顾右盼,见墙角倚着一把古琴,抄过来,啪的一声砸在杜若面前:“是哪个男人?把你两人拖去浸猪笼!”
“嘘,小声点。”杜若慢悠悠在桌旁坐下,“你再大声点,就把爹娘哥嫂下人都招来了,你想让他们都再来看你笑话?”
她又往嘴里塞东西吃:“你坐下来,我跟你慢慢说。”
“你若是想被众人耻笑,想被同侪讽刺,想你们张家的声誉扫地,你就尽管宣扬出去好了,说我在外头找了个奸夫,给你戴了绿帽子,还给你弄出个野种。”杜若一口口咬着糕点,“我和那奸夫浸猪笼不打紧,被人耻笑也不打紧,倒是你们张家,啧,真倒霉,家风不正,有一个这样的儿媳。”
“窈儿是张家新妇,圆哥儿还有大好前途,你们一家人都指望着他给家里出息,我是窈儿的表姐,在这节骨眼上,你把这事闹出去,连着他两人也一并被耻笑。”杜若拍手,“言情书网、清誉满门的张家,真是好大的一桩家丑呢。”
张优脸色狰狞,破口大骂:“你这贱妇,拿东拿西要挟我,想诓我忍气吞声,替你养野种,你做梦吧。”
“不需你养,我自己养。”她站起来,“张家我已经呆腻了,给我和离书,我带着这个孩子走。”
她看着张优的脸色,笑道:“去年我们闹得厉害的时候,我私下和娘说过,若我能劝张圆娶窈儿,只要我想要,张家就当给我和离书,让我归家。她以为我们两人如今重修旧好,其实我只是等着,等着我要的那一日。”
“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这孩子不是张家的,张优,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你认下这个孩子,你就是孩子的父亲。”杜若摸着肚子,“我一定会生个女儿,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都要让你爹娘放过这个孩子。”
“和离之后,你还可以续娶一房,等明年圆哥儿春闱得中,你家水涨船高,还能娶一房更好的妻子,说不定你爹娘还许你纳几个美妾,何乐而不为。至于我,一个和你闹了数年,性格不合的前妻,带着一个女儿生活,对你们家没有半分的影响,这是一桩好买卖,你说是不是。”
的确,他暗地里吃个亏,能换个更好的。
张优咬牙:“孩子是谁的? ”
“是我一个人的。”杜若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嘴边挂着讽刺的笑容,“我只是借一个男人,给自己一个孩子……毕竟……你恶心得让我想吐,我不想跟你这种人睡在一起……”
“不过在外人面前,你可得好好爱这个孩子。”杜若道,“你若敢对外说出这孩子身世,你在衙门里做的那些乌糟事,你跟外头妓子厮混的那些恶心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抖落出去一点半点……”
“如今我们互相都有把柄在彼此手上……更应当互相照应,互相帮衬着些……”
张优暴怒: “你……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妇人……”
“你起初是我的丈夫。”杜若漠然,“起初成亲时,也如漆似胶,也恩爱不移,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却情消爱退,觊觎我的陪嫁婢女,在外浪荡不堪,你我都是人,凭什么你可以流连花丛肆无忌惮,我却只能被关在家中饮泪吞声,你在外寻欢作乐时,可曾想过你家里的妻不曾?你既然可以生贰心,我为何不可,你可以睡别人,我也可以,张优……你今日所受的一切,都是你一手引起,怪不得别人。”
“我也累了,就这样吧。”她长长得喘了一口气,闭着眼,“这样的结局,对我们都好……”
张家的二儿媳有孕了,郎中来看过,向张夫人道了喜,拿了赏钱喜滋滋地走了。
各家都上门来道贺,杜家自然高兴,送了好些补品过来,还有赵安人和窈儿,也是喜不胜喜,窈儿回了张家,鞍前马后照看表姐,后来况夫人也送了不少东西来。
大概从九月里,杜若就一直躲着况苑,如今听说杜若怀孕,况苑是真的愣了许久。
他想尽办法,想了个机会去张家,杜若那时候正在屋内做小儿的衣裳,听见外头的声音,走出来一看,见是他,笑道:“原来是况大哥,来修园子里的凉亭吗?”
她见他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语气很温柔:“我怀孕了。”
“孩子是谁的?”他哑声问。
“是我夫君的。”她笑,“不然还能是谁的?”
他只有一句话:“你怀上的那个月里,和我睡了好些次……如何就笃定是张优的。”
杜若觉得好笑:“你跟薛大嫂那么多年,不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来,怕是你身子不行?”她很笃定:“我每次跟你睡完,一定会喝汤药,孩子怎么可能是你的,你若不信,去问我的婢女好了。”
“我和张优同房已经很久了。”杜若微笑,“毕竟是年轻夫妻,我和他的日子还长着呢。”
“况苑。”杜若扭头要走,半道又回头,轻声道:“我们两人,就算了吧。”
“你也有家室,你妻子还在家等着你,我虽然对不住她,但也为人妻,希望你回去好好待她。”
“我有了孩子,也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有了孩子,她才能安身立命的勇气,不用浑浑噩噩在这家里,困到老死。
有了孩子,娘家不会逼她二嫁,以后自己有事,张家或者张圆,还能帮她一把。
过阵子,找个由头和张优撕破脸,回娘家去住着,等孩子生出来,拿着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钱,置一间房子,她和孩子作伴。
杜若不管身后的男人,理直气壮地回了屋里。
她想再好好活一次。
第88章
甜酿以前闲暇时也捣鼓过熏香和香串之类,见钱塘人物风雅,无论男女老少,身上常佩兰草香珠之类,琢磨了一通,去铺子里买些玫瑰薄荷、丁香郁金、零陵香、藿香白芷、甘松杜蘅之类,制成香囊或香饼出售,这香是她自己调的,外头买不着这样的方子,卖的倒还好,眼下趁着满城桂花开,甜酿带着小玉姐妹两人采桂花,趁着秋日天好,多制些香串香饼。
这些香起初都是甜酿带到人家兜售,后来有次灵隐寺香会,集市从山门一直摆到山脚,甜酿和小玉小云支了小摊子,卖些扇袋手帕之类、一群姿容秀美的靓装女子簇拥上来,闻着这香气都是喜欢,挑了不少绢扇香袋走,起首是个娥眉凤眼的年轻女子,嘱咐甜酿以后每月都带几盒香饼香串到西泠桥边来卖。
听到西泠桥,甜酿就知道这群是西湖的“女校书”,这些花娘平日都住在画舫里,几人一舫,成群结伴,这些女子都有些才气,琴棋书画无一不同,能陪着文人墨客吟诗唱和,登高望远,也可和达官贵人弹琴献艺,赏花游乐。
甜酿如今都是布衣铜簪,脸上也抹着东西,并不引人注目,在外抛头露面的妇孺不少,她也不惧,大大方方应承下来,隔三差五跑一趟。
西泠桥边有不少精巧房舍,水边画舫聚集,住的花娘不算少,那日吩咐甜酿来的女子叫关芝芝,算是其中极有才华的一位。除去香料之外,甜酿也顺带着左邻右舍的妇人做的绢花帕子汗巾去卖,起初交集算少,后来花娘们顺手拿画舫上的精致茶点送甜酿,谢她专来跑一趟,甜酿下次再来,都会回送花娘们些有趣的小玩意,若是见花娘们在一起下棋谱曲,读书对赋,也能站在一旁听一会。
花娘们见她不管听懂听不懂,都会真心实意赞叹一声,知道这忙碌奔波的年轻娘子也是个风雅人,也觉得此人有趣,对甜酿算是照拂,甜酿也常帮着花娘们捎带些书籍画具之类,一来二去渐渐熟络起来。
白日渐短,黑夜渐长,钱塘的冬日不甚冷,偶尔下场薄雪,西湖断桥一带景色绝佳,男女争相踏雪赏梅,游人竟比平日还多些,甜酿和小云小玉去卖暖手的皮裘,竹编的小暖手炉,遮雪珠的纸扇,卖个大半日,这日赚的钱就带着姐妹两人去湖边食肆里吃热腾腾的羊杂汤,吃香喷喷的桂花糖栗子。
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西湖雪景,还要一边跺跺脚抱怨:“这西湖日日人这么多,没一日见着人少,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歇一日,少做一日买卖。”
姐妹两人大快朵颐,跟甜酿说话:“九娘想歇,在屋里睡觉,不出门赚银子就好了。”
“我少赚了一点,那不是让别人多赚了点么?”甜酿摇摇头,“不行,这也太吃亏了。”
姐妹三人吃饱喝足,摸摸滚圆的肚子,买了几份桂花糖栗子暖在怀里,往西泠桥边去。
西泠桥下空荡荡的,不剩一只画舫,听说是今日钱塘有名有姓的文人墨客都聚在西湖做诗会,花娘们都跟着去了,甜酿将栗子送给关芝芝的婢子,自己带着小玉和小云,坐着驴车回家。
回到家里,正要上楼,见撞见屋主朱婆婆的房里钻出个青衣白袜,僧帽佛珠的尼姑,甜酿知道此人,是附近一个庵里人,惯爱走街串巷的,左右称之金道婆,平日卖些符水僧药之类,常来朱婆婆屋里取香油钱。
她平生最恨尼姑,向来也不跟金道婆搭腔,自顾自地上楼。
金道婆向来爱做媒,知道楼上住的小娘子是个独身的,具体过往不知,但从两个妹妹嘴里,旁敲侧击,好歹能挖出几句来。
可惜这小娘子有些性子,常不拿正眼看人。
年根底下,从腊月起,家家户户都忙着晾晒年味,置办年货,加上大大小小的庙会,甜酿有些忙得脚不沾地。
她赚了一笔本金后,把起初那两百两银子都存进了钱庄里,放着生息,自己每日倒腾些小买卖,这一年除去日用和吃喝玩乐,竟也攒下三十两,在吴江的时候,赚的银子多是取巧,而且曲夫人有心帮衬,许多工钱都是多给的,在钱塘每日的房钱食钱车钱也要好几十文,能靠一己之力攒下三十两已是厉害。
甜酿倒是想南北奔波赚些大钱,只是女人出门确实不便,还需要几个强有力的帮手,眼下更想买座房子,最好像朱婆婆家的这幢,极热闹的地方,前头是间门面铺子,可以自己做点生意,或者租给别家,后头几间自住的屋子,带个狭窄的小院子,闹中取静,她问朱婆婆:“婆婆,你这房子多少钱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