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吟青挺直脊梁,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苏倘的目光却一直在她身上,不曾离去。
他向来听闻汪建家有个女儿生的国色,却只当是众人吹捧,名不副实,今日瞧见,方才知道何为花容玉貌,何为一见忘俗。
女要俏,一身孝,汪家女这样一身丧衣、不加妆饰,倒显得格外清丽脱俗,惹人怜爱。
苏倘眸光微深,近前一步到她面前,垂眼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女,居高临下的叫了声:“汪姑娘。”
汪吟青抬头看他。
旋即苏倘弯下腰,附到她耳边去,低声道:“想救你父亲和汪家其余人吗?”
察觉那少女呼吸声重了几瞬,他眼底笑意愈深:“求我啊。”
汪吟青面冷如霜,嘴唇抿得死紧,冷冷的看着他。
苏倘见状,便愈发低了声音,饶有兴味道:“你跟了我,我替汪家伸冤,如何?”
汪吟青深恶他轻浮好色,乘人之危,又不信他当真有能力,又或者说愿意替自家伸冤。
父亲为人所冤身陷囹圄,已经足够痛苦,若是他的女儿再为人所骗,所托非人,汪家岂不更是雪上加霜!
汪吟青冷着脸一言不发,苏倘见状,更觉得她这性子难得,正准备再说几句,却听远处一行马蹄声渐近,在应天府府衙门前下马,急匆匆道:“皇太子殿下南下,顷刻之间便将抵达应天府,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苏倘脸色微变,眉头浅蹙,汪吟青却是神色一震,如蒙甘霖,豁然站起身来。
不远处的汪家家仆见状忙驾驶着马车近前,汪吟青动作敏捷的登了上去,旋即令人往城门口去。
苏倘扬声叫住她:“汪小姐!”
汪吟青回头。
苏倘淡淡道:“我只是想提醒汪小姐,可别进错了庙,拜错了佛,冒冒失失撞上去,未必能如愿以偿。”
汪吟青同样淡淡的回敬他:“皇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天潢贵胄,即便是小女厚颜无耻自荐枕席去给他做洗脚婢,也比给某些道貌岸然、乘人之危的伪君子糟践了强,苏尚书,你觉得呢?”
苏倘冷笑一声:“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汪吟青没再理会他。
……
朱棣率众抵达南京城门口,便见前方人头聚涌,仿佛是起了争执,打发人去问过,却听闻是有人在前边递诉状,与净街的侍从起了争执。
历来贵人出行,都是要提前开道的,马前告状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这一次皇太子南下匆匆,仪制上难免有所欠缺,汪吟青之父汪建下狱前又是吏部尚书这样的高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开道的衙役并不敢十分为难。
加之汪吟青大胆的将父亲案中疑点高声公之于众,又口口声声希求皇太子明断,民心裹挟之下,实在无法阻拦。
朱棣有心从这案子里抽丝剥茧,剿除内贼,又有意收揽民心,自无不应之理,吩咐勿要为难,自己则催马近前去见这位原世界女主的汪家小姐。
皇帝们在空间里起哄:“据说是个大美人!”
“朱老四还没成家吧?正好凑一对!”
“英雄救美,天作之合嘛,哈哈哈哈!”
“滚滚滚,什么乱七八糟的,”朱棣听得头大,笑骂道:“你们少胡说八道。”
再催马近前几步,他视线向前那么一探,却正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眸。
朱棣怔住了,几瞬之后,激动不已:“我媳妇!啊!英雄救美!啊!天作之合!”
皇帝们:“真香!”
朱棣:“看我媳妇这小脸瘦的,肯定是吃了不少苦!还穿着丧服,家里有人去世了?等等——他妈了个巴子,那男的叫苏什么?苏什么来着?!”
朱棣暴躁的想要来一个现场扒皮,奈何此时时机还未成熟,只得暗吸口气,忍下这股燥怒,和颜悦色道:“汪小姐,请起。”
汪吟青看着端坐马上,手持马鞭的青年,不觉有一瞬间的晃神,虽说二人是第一次见,但不知怎么……
她却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位殿下似的。
家中大事要紧,汪吟青却顾不得这些心内细微情绪,谢恩之后,将手中状纸呈上。
朱棣接到手里飞快的瞧了一遍,便察觉其中猫腻,再去想前世南明的烂摊子和苏姓猥琐男子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不禁冷笑出声,却转向城门口聚拢在一处议论纷纷的百姓们道:
“昔日太祖皇帝立法与民共之,后世子孙岂有不从之礼?今日南京吏部尚书汪建之女为其父鸣冤,孤身为天家太子,岂能置之不理?即刻通告全城,今日午后孤将在全城百姓面前公审此案,也请全城百姓为之见证!”
无论什么时候,百姓都是盼着青天大老爷出现的,现下听皇太子言辞如此慷慨激昂、铿锵有力,更是神情振奋,欢欣鼓舞。
汪吟青这个当事人更是听得动容,眸光发亮,再度跪下身去谢恩。
朱棣请她起身,又传了心腹前来,低声叮嘱数句之后,与汪吟青一道往应天府去。
皇太子来的匆匆,南京六部尚书同样是匆忙来迎,只是少了一个汪建,六角缺了一角,倒显得空落落的。
朱棣在全城百姓面前许诺公审此案,若成,则民心大稳,万众高呼皇太子英明,接下来联合抗敌自然不在话下,可若是将事情搞砸了,便是失信于民,颜面尽失,大大削弱了自己的威信,作茧自缚。
他本就是一代英主,又窥得此案机窍,自然知晓该从何处破局,先令人下属接管应天府,封锁内外出路,收取一干机密文书,迅速翻阅一遍找到破局之法后,率先发难。
“胡洋,符旷,苏倘!”
朱棣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面沉如水,寒声道:“天子尚在,皇太子尚在,天家尚有嫡系子孙在,尔等身为明臣,竟敢与藩王勾结,意图推举藩王往南京承继帝位,是何居心?!”
那三人原先还在想如何应对汪建之事,哪曾想皇太子只字不提,竟只问皇位传袭,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讷讷几瞬之后,礼部尚书胡洋方才辩解道:“臣等不知北京如何,陛下与皇太子殿下是否无恙,为防万一,不得不——”
朱棣执起放在手边的奏疏,笑意幽微:“胡尚书,正是因为北京城还没有被攻破,孤才得以顺利南归,而你这个南京礼部尚书,居然在北京城还没有破、南北通讯未曾断绝的时候便认定父皇与孤遭逢不测,应当推选新君了?”
胡洋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涔涔,竭力辩解道:“是臣年老昏庸……”
朱棣冷下脸去,怒斥道:“你不是昏庸,而是压根就没打算将这封奏疏发往北京,打从一开始,你就做好了勾结藩王,以南京为根基,另立新主的准备,是也不是?!”
胡洋额上汗珠更多,却不肯认:“殿下如此言说,实在是误会了臣的一片耿耿忠心啊!”
户部尚书符旷亦道:“是啊殿下,胡大人历经三朝,对大明忠心耿耿,岂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符尚书,”朱棣却将视线转到他身上去:“孤另有一事想问问你,胡尚书是离京三朝的老臣,可你也是经过先帝之世的,怎么这奏疏上连日期都忘记写了?这样基础的错误不该犯吧?还是说你早就知道这奏疏不会被送去北京,所以才疏忽了这一点?!”
符旷心脏跳得几乎要飞出喉咙,跪地痛哭,以头抢地,只说自己过于疏忽,失了分寸,望请皇太子殿下恕罪。
朱棣嗤笑一声,再去看苏倘。
后者却是镇定,不易察觉的瞥一眼垂帘后的那道倩影,心下冷笑,脸上惶恐:“启禀太子殿下,我三人虽有疏忽失当之处,可的的确确是一颗丹心向大明,绝无忤逆之心……”
朱棣眸光如刀,自下而上在他脸上剐了几下,稍显倨傲的靠到了椅背上。
“苏尚书少年英才,大难临头而面不改色,那么,你不妨再想一想,孤入城之后便将你们拘在此地,又找了这几封奏疏作证,同你们消磨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倘先是一怔,旋即脸色大变。
朱棣不屑一顾道:“跟老子玩手段,你他妈嫩着呢!”
仿佛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苏倘后背一片湿冷,再跪不住身体,颓然向后做到,胡洋、符旷二人尤且不明所以。
不过片刻之后,便有侍从先后来报:“牢狱之中果然有人意图出手杀害汪尚书,遵从殿下吩咐,业已将其拿下,具其招供,是受胡尚书家中管事指使……”
另有人往此处来回话道:“符家、苏家的主事也承认两位尚书私下与藩王来往甚密之事,还在苏家拿到了福王府上的长史!”
朱棣应了一声,再转目去看面无人色的三位尚书,笑吟吟道:“还有谁想解释一二?等明天被塞上稻草,想解释都没法儿说话了呢!”
塞上稻草……
“殿,殿下——”
胡洋发出一声凄厉惨呼:“老臣一时糊涂,老臣……”
朱棣一脚将他踹翻:“你他妈还真有脸说啊!”
再扭头去看神情晦暗、懊恼不已的苏倘,愈发觉得厌恶,抬起一脚径直踹到了他脸上:“你什么玩意啊!”
接连踹了两脚,朱棣心头郁气大消,低头整顿衣冠,又吩咐心腹:“去,给符尚书也来一脚,三个好哥们儿一起犯的事,他不能这么没义气!”
汪吟青随他一道往应天府来,眼见这位储君快刀斩乱麻,短短一个时辰便将一切理顺查明,着实钦佩,再见他如此诙谐有趣儿,衬着符尚书满脸惶惶到近乎滑稽的面孔,自打母亲辞世之后,她第一次笑了出来。
朱棣听见动静,扭头去看,汪吟青心下一慌,赶忙正了神色,却见皇太子冲她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汪吟青目送他挺拔身影离开前堂,不知怎么,心跳忽然间漏了一拍。
……
朱棣吩咐左右让三位尚书录了供状,转头就吩咐使臣持节往福王封地去问候,内容都准备好了——三位尚书眼见大明危难,不思报国也就罢了,居然还胆敢同鞑子勾结,意图乱我汉家河山!
孤姓朱,福王也姓朱,大家都是一家人,为了支持孤的北伐事业,福王不介意出个百八十万两的银子支援军费吧?
要是不介意,那你就是孤的好叔叔,若是介意……
那三位尚书的供状只怕就不是勾结鞑子了。
福王见到使节之后如何脸上笑嘻嘻,心里MMP自不必说,他虽有意天下,然而皇太子这个名正言顺的储君既然到了南京,他哪里还能翻什么浪?
忍痛割肉把钱交了,换取这事儿在南京翻篇得了。
朱棣又传令南京各处官员往应天府来,将胡洋、符旷、苏倘三人五花大绑,押上前去,环视一周,震声道:“正值天下为难之际,这三个败类身为汉家子孙,却厚颜投效鞑子,如此佞臣,孤不用也!”
南京六部尚书,他一下子就端了三个,周遭人神色各异,被押解三人的亲朋故旧及下属们更是面色微妙。
朱棣恍若未见,面不改色:“好在天下终究是忠义之士更多,此辈小人殊少。昔年太祖皇帝建都于南京,正是看中此地人杰地灵,忠臣英豪数不胜数,孤不相信仅凭这三个佞臣,便能动摇诸位的忠君体国之心!”
他大手一挥:“搬上来!”
侍从们鱼贯而入,将一篓一篓的文书倒在地上,撒上火油,毕恭毕敬将火把递到皇太子手中去。
“此三贼临死之际,尚且不知悔改,口中攀咬不止,而孤承太祖皇帝之志,得蒙诸君效忠,又岂能为这等小人所蒙骗?”
朱棣神情肃穆,眸子里饱含信重之色:“先者贼将袭北京,先帝不愿有辱于贼,遂于后妃自尽于内宫之中,令孤南下应天,联合诸君讨贼,先帝既信得过诸君,朕岂敢有违其志,疑心社稷忠臣?今日便将胡、符、苏三贼家中文书信件一并烧毁,过去之事,更勿复提!”
说完,他挥手将火把丢于纸堆之上,霎时间烈火汹汹,热浪袭人。
兵部尚书张煌言原还忧心国事如何,今日见皇太子天纵英明,政务通达,再无疑虑,当下跪地叩首,恭敬道:“先帝既逝,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子殿下本系储君,正宜早日登位,以安天下之心!”
众人眼见那堆牵涉了自己或亲友的文书化为飞灰,先是怔然,旋即暗松口气,再去想其中机窍,却是心生凛然,称佩不已。
张煌言话音落下,几瞬之后,众人不约而同跪伏于地,以头触地,心悦诚服,山呼万岁。
第271章 朱家父子穿明末5
反军即将攻入北京的消息南京早已听闻,再得知皇太子离京之前皇帝便勒令后妃自尽殉国,自己也在乾清宫内自焚,当下再无迟疑,旋即拥立皇太子于南京继位,践祚登基。
朱家的天下,自该是让朱家的儿郎主宰,若皇太子与定王此时被堵在了周国丈家,南京六部便该商议着迎立哪位藩王继位了,但现下皇太子在这儿,嫡出的定王也在这儿,那其余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藩王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别踏马搁跟前儿碍事!
胡洋、苏倘、符旷三人被定了罪,汪吟青的父亲得以洗清冤屈出狱,加上他后剩下的三名尚书都是主张北上迎还皇太子的,战略主张与朱棣趋于一致,现下没了内敌、剩下的拧成一股绳,再行事时,自然事半功倍。
借着汪建一案与三位尚书倒台的东风,朱棣初入南京虽然仅仅一日,百姓听闻他名号却是如雷贯耳,开口便称“就是那位断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爷!”,还有人赶紧反驳:“什么青天大老爷,先帝已经去了,该叫皇爷了——皇爷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洋、苏倘、符旷三人的罪名已经定下来了,首恶三人剥皮萱草,满门抄斩,旁系一律送去服役,为即将到来的战乱增添几分微薄助益。
朱棣刚从福王处敲了近百万两银子,转头又抄了三个大户,腰包立即就充盈起来了,而他率军打仗多年,深知钱这玩意儿单纯放着是不能生钱的,立即便海量的撒了出去,张贴布告征军。
南京固然有常备军队在,然而派系林立,他一时之间难以接手,其余各处地方部队也不在少数,只是这都是王朝末年了,朱棣不会天真的觉得自己一举起大旗各地立即响应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