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扬着浅笑,卢郁之语气带着一点温度:“我没想和她分手。相反——”
透明的落地窗外,零星的灯火熠熠,他凤眸漾出缱绻:“我想和她携手一生,人生也许才过去三分之一,但是,短短半年,我已经能确定,此生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人,如爱她一样,喜欢别人。”
“她是我两鬓斑,一回眸,便能看到,一抬手,便能握紧的妻子。”
骤然失笑,卢郁之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说出这样酸腻的情话来,更让人觉得无语的,这话还不是说过宣娆听。
而是浪费在徐敬轩这个直男二百五身上。
一番错付的告白,不知道是感动到徐敬轩了,还是确实恶心到他了,总之让他闭口不谈了。
耳根子清静几秒,徐敬轩又卷土重来,重申:“既然你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要给她推送渣女语录?你不怕她真变成海王,玩弄你的感情啊?”
“要知道,人的心一旦野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啊!”
卢郁之单手解开衬衫口子,让自己松快一些,回道:“她不是那种人。”
而且,目前他倒是希望她能学会做一个女海王,这样他才能有机会,渐渐打开她的心防。
“我们不会长远的。”这一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
卢郁之觉得,也许是自己太直白了,让她产生了心理负担,不相信他能给予她一生的许诺,怕以后会再受伤害,毕竟她也有过一段情殇,难免惊弓之鸟。
现在,他要徐徐图之,让她放下芥蒂,没有负担地做一个干脆的“海王”,自以为地和他谈一场短暂的恋爱游戏。
不过,如果她把手交到他的手中,能不能抽回,决定权却是在他手里了。
卢郁之计划好之后,打发两句,“这是小情侣的情趣,你这个单身狗不懂,不要瞎操心。”
无形中又受到伤害的徐敬轩,“草!我再管你这个闷骚玩意的事儿,我就是二百五。”
轻笑溢出,在对方挂断电话的最后一秒,卢郁之细不可闻地呢喃一声:“谢了。”
时间飞快,年味渐浓,除夕的中午,落地窗上,还是贴上了严悦亲手制作的肥猪。
宣娆咬了一口桃子,神色复杂地欣赏群猪乱舞,有点担心,对面的邻居无意之间瞥见了会不会受到惊吓。
给严悦物色的月嫂,年后上班,除夕也不想忙乎了,中午定的年夜饭,晚上两个人再包一点饺子,就算是过年了。
中午,两个人围桌而坐,小玄墨脖子上被严悦系了一个红色的蝴蝶结,也挤在一张椅子上,吭哧自己的豪华零食套餐。
严悦举杯,“姐,这一年于我而言,算是翻天覆地。但是,我这一生都不后悔和你一起到海城来,感谢你,让我可以拥有从前不敢想象的人生。”轻轻抚摸肚子,“我也替宝宝,对你说一声谢谢。”
“不必说谢。”宣娆摇曳着玻璃杯中的碳酸饮料,“我只是向你伸出手,攥紧它,踏入海城,做美食up主,在镜头前承认自己曾经的错误,这些全是你自己做的。”
“叮!”玻璃杯相撞,宣娆扬起笑脸:“严悦,感谢你自己吧!感谢勇敢的自己,让人走出阴霾,抓住了你想要的人生。”
不知道是不是打边炉的清汤熏的,严悦眼眶微微泛红,最后哽着喉咙说道:“姐,我还是想感谢你。”
“我也感谢你,让我的住所,变成了一个家。”宣娆玩笑。
相视一笑,即便万家团圆的日子里,身边只有对方,以及一个埋在猫粮里的黑煤球为伴,也能感受到心灵的热闹。
夜晚,严悦披着毯子,吃着开心果,看着电视中的春晚直播。宣娆靠着单人沙发,半蜷缩着小腿,用手机给寥寥几个人发新年祝福,小腹处还卧着一个温热的煤球,正在打呼噜。
郝媛:“谢谢宣姐的祝福,希望您来年爆红网络。”
棠棠:“祝我们最美,最飒的宣姐,新年快乐!”
胡希羽:“发什么短信,俗不俗?来年顺心就行了!”
炎官:“也祝你们俩小姑娘,衣食无忧,身体健康,初二来家里看看我啊?”
一回想,好像有好几个月没见炎官了,当初他施于援手,帮了两人很多,送的貔貅摆件还在客厅里摆着聚财,于情于理都要去人家家里走一趟。
宣娆看着手机,没抬头,问:“严悦,炎官想让我们初二去卢宅拜年,你想不想去?”
半晌,得不到回应,只有电视中传出来不尴不尬的小品。
宣娆轻轻一瞥,却发现严悦呆呆地坐在沙发中央,手里捧着手机,失神地盯着,不知在想什么事儿。
倏地转了一个方向,把玄墨差点挤到地毯上,宣娆边给它顺毛,边问道:“严悦!严悦!”
“啊?”高声喊了两句之后,严悦方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将手机塞到沙发缝里,对着宣娆挤出一抹笑意:“姐,您说什么?电视声音太大,我没听清。”
宣娆没开口,静静看了她几秒,说:“想家了?”
“啊?”严悦神色吃惊,踯躅几秒之后,颔首承认了,“往常,这个时间,我爸会和亲戚胡侃,弟弟在房间里玩游戏,我会包饺子,听我妈妈埋怨爸爸,唠叨弟弟。”
“即便发生了许多事,我心里还是眷恋这样的光景。”
“姐!”严悦反问:“我是不是特别没脑子啊?”
明明从未享受过家人给予的温暖,可是她依旧觉得记忆中团圆的时刻,很温馨。
闻言,宣娆摇头,“你只是善良,永远记得旁人的好,记不住别人的恶意,如果想了,就往家里打个电话吧!”
团圆的时刻,严悦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儿,也不会特别开心。
虽然,能预计到,这一通电话一定不会有什么圆满的收场。
严悦杏核眼瞪大,确定问着:“真的打吗?”
“身为人女,遵从本心,在过年的时候,向父母说一句新年快乐,很正常。”宣娆重新回到慵懒的姿势,低手翻开朋友圈,全心全意。
严悦望着她的侧脸,纤长的眼睫,翘挺的鼻梁,花瓣的唇形,在暖色的灯光下,衬得她很美好,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
怔愣片刻,严悦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几乎没什么困顿,按出牢记于心的号码。
一阵喜庆的音乐缓缓传入耳畔,几秒之后,水乡软音传来:“喂……哪位啊?”
熟悉的嗓音让严悦眼眸瞬间沁出一层水意,她张张嘴,却发现喉咙哑然,努力了几秒,对方却突然发问:“……小悦吗?”
“……嗯!”严悦眼前朦胧,哽咽着:“妈,新年快乐。”
宣娆佯装沉迷手机,可是耳朵却立着,仔细听着动静。
“我还好。”
“嗯!已经要和林伟离婚了。”
“宝宝也很好。”
“您自己注意身体。”
听着情况还好,宣娆停在屏幕上的手指,开始滑动页面。
“是那个死丫头?”一声粗粝的怒吼,震的宣娆倏地凝眉。
植根于心底的恐惧,让严悦下意识发抖,手上不稳,手机差点砸到地上。
然而,言辞犀利的怒吼依旧从听筒中蹦出来。
“你这个死丫头?你怎么那么自私?”
“男人打女人不是TMD很正常?别人能忍,你为什么不能忍,还非要闹离婚?”
“把你养那么大,你怎么不想想父母?不想想你弟弟?”
“当初还不如一出生,就把你扔井里,淹死算了!!”
第66章 严悦被自己……
严悦被自己亲身父亲的剜心刻骨的言辞,震得发愣,随后紧紧抿着唇角,杏核眼中溢出眼泪,泪珠啪嗒啪嗒地掉落,一滴滴砸在垂在大腿上的手背上。
虎口炙热,内心戚戚,像是魔怔了一般,陷入梦魇之中。
宣娆猛地扑到她身边,直接夺下她紧紧握住的手机,惊破她的噩梦。
一手攥着严悦颤粟的手,而后掀起眸子,多情的春水此刻化成了寒潭,一声嗤笑:“你是断腿了?残废了?还是生活不能自理了?”
大过年的这种话无意于诅咒,严父脑袋冒火:“死丫头你又是谁?严悦那个死丫头变得那么冷血,是不是你挑唆的?”
“冷血?”宣娆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哂笑:“那怎么样不算冷血?”
“让她继续忍受家暴?继续拿大笔的钱交给你?继续养一个儿子一样的弟弟?这样才是孝顺?听话?懂事?”
“你要求的孝顺,对他她来说,无意于就是给她判了一个死缓的刑期。用自己女儿的血,换来的钱,你理所应当地用了,心里会不会有,哪怕是一点,作为一个人该有的愧疚?”
对方恼羞成怒,隔着电线吼道:“这是我们的家事儿,你无权过问,把手机给严悦那个死丫头。”
高扬的怒吼吓得严悦轻颤,一张脸吓得煞白,她噙着眼泪,咬着唇,对着宣娆拼死摇头,已然将宣娆视为悲催人生中,自己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宣娆攥紧她的颤抖的手,安抚她,而后轻启红唇,幽幽开口:“故意抛弃婴儿,致使死亡,按照故意杀人处理,情节严重,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起步的有期徒刑。”
轻飘飘的一番话,像是一瓶足量的灭火器,瞬间铺灭了严父的怒火,让他变成了口不能言的哑巴。
半晌,严父色厉内荏地嗫嚅着:“你……你瞎说什么?”像是给自己增添信心,他说道:“严悦好好的呢,还能在大过年的时候,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
“川渝地、水雾村、落婴塔、红肚兜、小蝴蝶——”宣娆拖着腔调,故意一字一顿地说着,像是用钝刀架在人的脖颈,一寸寸地拉锯,一步步地磨砺人恐惧的神经。
严父心虚,高喊:“你闭嘴!闭嘴!”
宣娆撩起蝶翼般的眼睫:“严悦做女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等到哪天你真是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了,她绝对会给你送走的。毕竟,一个骨灰盒,还是买得起的。”
“在此之前,如果你敢主动招惹她,想一想十年起步。”
对方被怼得无言以对,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你”,然而却不敢真得挺直脖子,真说出什么刺耳的话来。
宣娆意尽阑珊,直接将手机拿开,挂断的最后一秒,一声水乡软语骤然爆哭起来,凄凄惨惨地喊了一句“我可怜的女儿”。
这一声女儿,应该不是严悦。
将手机丢在沙发上,忽而严悦扑倒她怀里,哭得不能自抑,埋在她的肩胛处,抹眼泪,抽抽噎噎地咕哝着旁人听不清的呓语。
宣娆将肩膀借给她,纤细的手一下下抚摸她的后颈,宽慰:“哭吧!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瞥了一眼时钟,“给你一个小时,将今年的霉运全都花费掉。”
“然后,我们一起迎接一个崭新的新年,一个脱胎换骨的严悦。”
严悦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像个小奶猫一样轻轻点头,又委屈,又依赖。
春晚的倒计时响起,新年的钟声响彻,糟心的一年,已然过去。
扶着严悦回房间休息,用热毛巾给她细细地擦拭泪水糊满的脸,那一双杏核眸子红肿,像是泡浮囊的烂桃子,宣娆不由得眉眼敛起。
“对不起。”她道歉:“明知道你家庭情况,我还鼓励你给家里打电话,惹你掉眼泪了。”
严悦急得摇头:“姐,是我自己心里想的,即便你没有说话,我可能也会背着你,给家了打电话的。”
指腹带着一层薄茧的手,握紧宣娆的柔荑,那是从小就干家务,留下的痕迹,也许别的女孩还在撒娇的时候,严悦就已经用纤瘦的手臂,一桶桶地朝着家里走,给水缸灌满水。
总觉得她像是天际的纸鸢,脆弱、单薄、被人控制,可是历经那么多的委屈、伤害,她依旧能扬起粲然的笑容。
她其实很有韧性。
心中一动,宣娆展开双臂,轻柔地抱着她,“严悦,你很棒!以后你一定会有花团锦簇的人生。”
严悦抿着嘴,忍着哽意,带着哭腔:“姐,谢谢你!”
还没拉上的窗外绽放着一簇簇烟火,庆贺新的一年,两个女孩紧紧拥抱,烟火的璀璨映在她们半边脸颊,感受着此间的灿烂温情。
不久,烟火停息,严悦红着眼圈,怀抱着枕头,不安地睡着。
宣娆轻轻地给她掖紧杯子,调节舒适的温度,悄声离开。
还带走了一直挂在严悦脖颈上的小瓶子。
缓缓地挪动步子,间隙中,小玄墨用她的纤细的脚踝玩栏杆游戏,给自己老娘蹭了一裤脚的黑毛,作为新年礼物。
垂着眼睫,目睹了它干的好事,宣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而后弯腰将它抱起。
“又馋,又懒,又祸害。”宣娆用带着一层浅粉色的指尖,轻轻蹭蹭它的粉嫩鼻子,抱怨:“一般人,还真养不起你。”
走到落地窗旁,她躺在懒人沙发上,疏懒地将双腿交叠,边摸着玄墨,边放空脑子,思忖一些事儿。
该怎么和红团子说?
她心性纯良,懵懂至极,即便听到了那一双凄厉的哭腔,也不一定能懂得其中的深意。
对于红团子,宣娆总希冀上天能偏爱她一点,至少满足与她苦苦残存于这世间的最后一点心愿。
——她母亲是爱她的。
即便在懵懂之时,她依旧记得母亲的温柔,自己朦胧的名字,那份从指缝间流下的清浅的母爱。
同为女性,她不想用最险恶的心思,揣测一个母亲。她希望对方是不知情的,不甘愿的,遭受蒙骗的,心里是牵挂着红团子的。
可惜,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我可怜的女儿”这一句,已经将宣娆自以为的被害者,变成了知情者,甚至是加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