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易生原本一个人——尧菇儿
时间:2021-08-22 09:58:24

  突然有人碰了碰韩愔的肩膀,她回头,只见一个流浪汉抱着一团棉被冲她挥手:“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了。”
  韩愔努力在昏暗的灯光里环视了一下这个站台,果然像分配好似的,每张长椅上都睡着人。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挪到了一旁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
  那流浪汉没想到能这么顺利,他躺下后又坐了起来,觉得韩愔和他一样无家可归,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和一盒火柴递给了她:“来一根吧,能暖和一点。”
  韩愔接了下来。她划亮火柴点了烟,然后等火柴快烧到手指后才将火一口吹灭,和流浪汉一起享受了这一分钟的温暖火光。
  最早学习丛林狙击的时候伏特加会让她嚼一种使人保持清醒的烟叶子,但她嚼久了会有点咳嗽,后来也就不吃了。韩愔记得前几年她去乡下娱乐场所潜伏,每天都被劣质烟酒环绕,凌翌就在耳麦里神神叨叨地和她讲各种肺部旧伤病变。
  韩愔想到了那些耸人听闻的话,搓搓手吸了两口之后,还是把点着的烟还给了流浪汉:“谢谢。”
  流浪汉并不介意,他把烟接了回去打开了话匣子:“这么一看,你这风衣牌子可不是便宜货,怎么也来这里过夜了。”
  “你还涉猎时尚圈。”韩愔笑道。
  他一理头发:“那当然,我以前在里斯本最好的酒店大堂工作,见的人可多了。”
  韩愔故地重游,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后来呢?”
  流浪汉轻描淡写道:“后来我为了点小福利去当兵了,回来的时候老婆带着我的房子和抚恤金跟别人跑了。那段时间我很暴躁,重回酒店工作之后打了一个客人,所以工作也没了。”
  韩愔表示听明白了点点头:“你之前还当过兵。是在葡萄牙吗?”
  “不女士,在法国,伞兵十三团。”
  流浪汉从刚才掏烟的口袋里找出了一张照片给韩愔看。那是一张又脏又旧的照片,颜色都褪了一大半,再加上昏暗的环境,要不是照片上的人装备着现代的武器,韩愔会觉得这是一张二战时期的合照。
  他指着照片上的三个人给韩愔介绍:“最左边的人是我,这两个人都是我的战友。我们像亲人,他们都比我大,都像我的亲哥哥一样。”
  韩愔看了看照片:“那你去找他们帮助了吗?”
  说到这里流浪汉抽了一口烟,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退伍前的最后一次任务,我们的营地遭遇了突袭,他们被一发榴弹射中,就在我面前,同时死了。”
  漫天火光,所拥有的一切都被炸成了碎片——听他说到这里,韩愔突然发出了一记短促的笑声。
  她把头捂在膝盖间又接连笑了几声,整个身体都在跟着笑容抖动。正当那流浪汉有些生气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韩愔抬头看着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你我可真是有缘。我哥哥也在我面前被炸弹炸死了。”
  流浪汉听闻,愣了一会儿也跟着大声地笑了起来。韩愔被他带着一起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不停地拍着那流浪汉的肩膀:“不对,我的情况可比你复杂。”
  “怎么复杂了?”
  韩愔一把抹掉笑出来的眼泪认真给那流浪汉解释道:“我几小时前才弄清楚的这事,还没跟别人说过呢,你是第一个,你可得认真听。”
  流浪汉吐了口烟圈,一脸好奇的点点头,于是韩愔看着他炫耀似的认真说道:“我哥哥不一样,他好像是故意让我觉得他死了。他趁我离开家的几分钟把我们家房子给炸了,我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片废墟。他又安排人把我抓起来关了七天,关着我的时候给我下药,让我没有办法逃出去错过了弄清真相的黄金时间。等我被放出来之后,别人给了我一个他的骨灰盒,这样我就彻底相信他死了,也不会再去找他。”
  那流浪汉听呆了,他抽完一根烟许久没说话,然后从长椅底下摸出来一瓶只剩个底的威士忌,他对着瓶嘴小口喝了几口酒之后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终于评价道:“你也不像特别招人讨厌的人。”
  韩愔:“......”
  流浪汉又喝了一口酒分析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韩愔居然真的想了想她有没有得罪过肖布,回答道:“我有时候会威胁只买他讨厌口味的披萨。如果是你呢?你也觉得这事这么严重吗?”
  只见他思考了一下,谨慎地开口:“那......如果,比如他真的很不喜欢菠萝披萨,但你总是逼他吃,那也有一定可能性让他做出刚才那些事。”
  “啊?......”韩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挺有道理。”
  同病相怜的两人相谈甚欢,韩愔听他讲话来了兴致,自己跑去车站外仅剩的一家商店里买了两瓶威士忌,带上一个小酒杯回到了长椅边上。她先把一瓶酒塞到了流浪汉专属的长椅下,然后打开了另一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后把剩下的递给了对方。
  流浪汉有些惊喜,他来不及说话,接连一口一口喝起了烈酒,小半瓶下肚他的身上也慢慢暖和了起来。这时站台上的广播站缓缓放起了音乐,他抬头看看那些喇叭:“以前每天最后一班火车发车前都会放这首歌,现在就当是提醒我们离开,但显然没什么用。”
  今天的歌曲的旋律婉转悠扬,从轻快转入沉闷最后结尾是长远的忧伤。韩愔熟悉这段音乐,是那种一听就会哼但是叫不上名字的歌。以前她每次从这里坐火车出发去欧洲其他国家都习惯赶最晚的末班车,因为那样就可以在火车里睡一觉过夜,省了许多被监控拍到的麻烦。
  见她听得认真,流浪汉问道:“你知道歌名?”
  韩愔摇摇头:“我只知道这是一首柏林民谣。讲的是战争结束之后家人重逢的故事。”
  流浪汉喝了口酒:“是吗?听着不像欢快的歌曲。”
  韩愔摇头:“不一定,现实中更多的是战争过后寻找家人时发现再也无法重逢吧。”
  听个歌曲都徒增悲伤,韩愔啄了一小口烈酒后,吸吸鼻子清醒了一下。站台上的音乐刚刚结束,韩愔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喝了酒头脑发热地期待对方是项易生,正温柔的喂了一声,惊悚地发现竟是姚局。
  姚局非常有良心地说了一句打扰你度假了,然后不拐弯抹角,直接告诉她有个目标在摩洛哥露了头,正好韩愔在里斯本,飞过去一个多小时的事,也省得他再找别人花大半天时间去北非了。
  韩愔都懒得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里斯本了,就像威廉说的,她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隐私与自由呢。她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喝了酒说话也放肆了些,故意轻挑地问道:“我也是姚将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附属品吗?”
  姚局只当她是和沈皓云学坏了,哼哼笑了两声对她说道:“你加密频道接收一下摩洛哥任务的简报,带假身份了吗?”
  “带了。”
  韩愔进入了认真工作的状态,又和姚局确认了一些任务细节才挂了电话。等他们说完的时候身边的流浪汉已经半醉迷迷糊糊躺下了,他听不懂韩愔和姚局打电话便说了一句:“你说的是中文吗?听上去是很美丽的语言。”
  韩愔笑了笑:“真可惜,本来以为他乡遇到了有缘人,谁知道这么快工作就找上门来了。”
  “真是没有良心的老板,这都过午夜了。”
  韩愔没有与他解释,缓缓站起了身。她帮流浪汉把酒瓶和酒杯都塞到了长椅底下的深处,平淡地笑了笑:“是啊,天下老板都这样。很高兴与你聊天,我叫Hannah,你呢?”
  流浪汉犹豫了一下,握了握韩愔伸出来的手。他很久没有和活人有过这样的皮肤接触了,握完手后立刻将手缩回了破烂的棉被里:“我......我叫毕尔格。”
  “那下次再见了,毕尔格先生。”
  韩愔裹了裹自己的长外套,跨起大步往火车站出口走去。如果她能幸运地拦到出租车,那她还能及时赶到机场,在天亮前到达摩洛哥。
  突然身后传来一句沙哑的喊声,韩愔听到一阵脚步声追上了她。只见毕尔格连鞋子都跑掉了,一路追她到了火车站门口。
  “等......等等Hannah,哦putain我的体力真不行了......我觉得我想要让你知道一件事。”
  韩愔觉得奇怪:“嗯?”
  毕尔格喘了喘气,他的头发一缕一缕油腻腻的,衣衫也单薄破旧不堪,实在是没有令人信服的外貌。但他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对韩愔说道:“我前往战场后,失去了相爱的妻子,体面的工作和全部钱财,但我没有一天后悔过去服役的这个选择。”
  “我认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位兄弟,而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和他们一起战死沙场。”
 
 
第56章 Ch. 56
  56. 丹吉尔
  地处在北非的丹吉尔也是一个韩愔和肖布曾经考虑过投资房产然后久居的城市。这里和里斯本一样,常年气候宜人,海风悠扬。从山坡上的白色房子探出去可以看见大海和岸边的灯塔,是摩洛哥王室最爱的夏日度假胜地。
  韩愔不是特别在乎平时定居在哪里,但肖布却对这里情有独钟。丹吉尔最吸引肖布的是三个多小时车程外那著名的卡萨布兰卡城——因为Casablanca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英文歌。他做梦都想单曲循环着这首歌,开车路过摩洛哥古城Fes,看一圈古老皇城建筑后直奔梦里的卡萨布兰卡。
  可惜后来他们一直没时间去旅游,定居计划也因为当地的阿拉伯语太难学而作罢。
  除了自然风光,丹吉尔保留了从古流传下来的集市,一层一层的集市小店对韩愔来说像台阶一样。途中韩愔不小心打翻了一筐大红色的香料,但没有什么影响,她还是身轻如燕地跳进了半山腰的一栋普通民房。
  按照情报,韩愔看着手机上的建筑图纸,轻车熟路地在破烂的楼里转了一圈,在一间浴室里找到赤身裸体正在冲澡的目标。韩愔本该问他几句话再下手,可她实在不精通阿拉伯语,只能迅速割喉杀了那个男人之后配合感应器用刀一寸一寸剐开他的皮肉,最后在他胃里一个不溶于酸的白色球体里找到了她此趟行程所求的芯片。
  “啊......真恶心。”韩愔没有戴手套,眯起眼睛看了看满手的血污与碎肉皱了皱眉头。
  丹吉尔这样的旅游城市不论什么时候天气都很好,浴室里光线充足,还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温暖。她跨过了身边的尸体,清洗了一下双手后冷静地绕道离开了现场,在集市边的露天咖啡店找了一个沿街的位置坐下。
  取来的芯片被她装进了一个油皮纸小信封,很随意地丢在在咖啡店玻璃圆桌的桌角。韩愔招手唤来了服务生,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份菜单第一页上极力推荐的牛油果煎蛋三明治套餐。服务生听她说的英语便知道她是游客,热情地端上来一小碗由碎番茄,鱼罐头和斑豆拌起来的免费凉杂菜让她尝尝。
  坐下后没过几分钟,有一位戴着巨大运动帽的男人路过了韩愔所在的沿街餐桌。他手上动作很快,看似只是路过,实则取走了要交接的信封,这次的任务对于韩愔来说就算完成了。
  现在讲究全球联合反恐,由七大洲为框架构建起来的情报网络错综复杂。今天这倒霉的芯片可能又会引出几百条新情报,一屋子的安全专家通宵分析数据。某个深山里的小村落可能会遭到轰炸,运气好可能可以消灭几个武器工厂,运气不好可能伤害到的全都是留守在家的无辜妇孺儿童。接着这个情报局有信息泄露,那个安全部长是内奸,又会有无数利益相关的好人坏人为此丧命,也许世界各地的许多任务会追溯到她今天割开的这个人——但这些韩愔一点都不关心。
  离回国的飞机还有半天时间,她现在只想找地方打发这几个小时的时间。
  韩愔走遍世界,并不排斥古怪的各地美食。她正一勺一勺舀着吃完了整份咖啡厅赠送的杂菜,远处传来了阵阵警笛和救护车声。两个服务员在拿菜单的时候紧张地讨论着:“你听说了吗?楼上有个人在自家阳台被人割断了喉咙,像是仇杀啊。”
  仇杀?她差点就把那人解剖了,可算是替法医省了不少事......不过她没想到随手买的刀质量那么好,削骨如泥,她在找芯片时深有体会,要不要再买一把带回家给项易生切排骨用?韩愔往咖啡里加了一勺白糖暗自揣摩,她最近特别想喝一碗暖洋洋的冬瓜排骨汤。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她杀完人可以心不跳手不抖,权当无事发生过一样,还可以在现场吃一顿带着当地特色的早餐。
  还记得参与训练的第五年,学院里的每个人都有一项毕业任务,那就是处死一个人。说起来真的非常简单,那天在训练基地吃完午饭,有人把韩愔带到一个小房间,她面前坐着一个双手被缚戴着黑色头套的人。她的教官递给她一把枪,让她把面前的人杀了,就算成功毕业。
  多年千万次的反复训练让扣动扳机的动作成为了一种本能,当时在现场韩愔并没有纠结太久,很快就完成了毕业考试。不过第一次夺取一条生命的后劲太大了,之后整整一个多月晚上她都没有办法睡好觉。
  那段日子韩愔不能控制地想那头套后到底是谁,是男是女,有没有父母孩子,他犯了什么罪要被处死,会不会只是一个从街上随机抓回来的人?
  不过再后来一切就简单了很多。人总是能学会适应的,生活还在继续,韩愔的罪恶感也在变淡。她不再会因为杀了人而睡不好觉,也不再脑中记录手上背负了多少条人命。肖布也一样,他们很默契地没有谈论第一次杀人后的煎熬。再后来相聚时他们便像谈论哪种樱桃好吃一样,随意地讨论哪种刀放血更快些,哪里出产的间谍用小物件最靠谱。
  他们都想开了,就像教官一直强调的那样,既然他们选择为了钱把灵魂卖给了死神,那就不要扭扭捏捏假装圣人了。这份工作收入不错,自由度很高,怎么想都比没有选择这条路的平行人生——比那种在餐厅打工还债的人生强上一些。
  韩愔像旁观者一样看着周围的混乱,慢吞吞地吃完了三明治里的最后一块牛油果,擦了擦手后找出几张现金留在了桌子上,用好看的陶瓷盘子压好后离开。
  韩愔回想起以前差点定居丹吉尔时做的功课,这里的历史背景很深厚,从前17世纪苏丹王朝建立的许多建筑都保存至今,是个适合找本小册子读着故事慢慢游览的地方。韩愔看着满街的小店,突然灵光一现觉得这里就是她想象中庞贝古城繁荣时该有的样子。有了这层自己加上的滤镜,韩愔更想在集市逛逛带点什么回去送给项易生,但她想不好怎么和项易生解释这些充满异域元素纪念品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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