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男人哼了一声,“时机那么巧,搞不好是什么警察卧底呢。”
“呵,你能想到的事老大想不到?去年她救老大那次你知道吧,胸口直接开了一个大洞,不过她命硬居然活下来了,那之后老大就不让她做保镖了,让她去干私活——你知道吧,那种不能说的事。”
“什么不能说的事?”
“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多问题?全波哥大都知道老大明年要竞选议员,你知道有多少嘴需要封吗?最近有孩子在街上见到她的车叫她红发撒旦,你猜猜她杀了多少人?”
韩愔并不知道有人在讨论她。她冷着脸穿过了行馆的花园,行馆的厨师正在花园里张罗烤香肠和烤土豆,边上坐着一圈麦肯锡的打手,地上堆着三四箱啤酒。没有活的时候他们就会像现在这样,翘着腿躺在沙滩椅上,一只手拿着酒瓶一只手抽烟。
打手们似乎对韩愔有些忌惮,她路过时那些吹牛与污言秽语的声音都小了很多,没人上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喝酒吃肉。韩愔旁若无人,一个人沿着走廊一路走到了二层角落里麦肯锡的房间,一路上遇见了一些杂人,也没有人主动与韩愔对话。
韩愔在麦肯锡的主卧放了窃听装置,可从昨晚开始出了传输故障,她一直收不到信号。现在麦肯锡不在行馆,韩愔很自然地路过洗衣房拎了两件西服走进了他的房间,挂在了衣柜外的钩子上,拿起他床头柜上的花瓶进洗手间换水。
在洗手间里她撕下花瓶上一块不起眼的透明胶带,又重新贴上了一张新的。
相比十几年前她最早接受这些间谍技术训练的时候,这期间科技发展十分惊人,现在连芯片都能做成神奇的透明色——材料工程学万岁。
这样一座大行馆的主卧洗手间必然奢华倍至,从上到下都是皇家做派,浴缸外都镶着金边。韩愔站在金光闪闪的梳妆台边正要取纸擦干花瓶,突然门口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第72章 Ch. 72
72. 我叫Isabell,Isabell Moore
洗手间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穿着一条复古的黑色长裙靠在门框上,脸上画着夸张的眼线与口红。不用一秒钟韩愔就确定他是个男人,他甚至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和体毛。不过都21世纪了,性别是流动的,性向是自由的,韩愔并没有太在意。
她安静地捧起了花瓶,恭恭敬敬地向他倾了倾身子之后准备离开。谁知那男人挡在了门口上下打量着她:“等等,你就是那个Isabell?”他看着韩愔拿进来的干洗袋和她手上的花瓶阴阴地一笑,“你那么大名气,还需要做这些杂事吗?”
韩愔没有答话,她从不招惹这些麦肯锡的宝贝情人们,他们之间总有些说不清楚的离奇感情。
比如麦肯锡前几年有一位叫罗拉的床伴,那姑娘实在冶艳,一抬眼就是人间富贵花,妩媚性感,举手投足还带着些攻击性,她是麦肯锡这些年来最宠幸的对象。
罗拉喜欢罗意威的包,但总是网购等空运体会不到购物的乐趣,麦肯锡就联系人引进了罗意威在哥伦比亚的第一家门店。
罗拉喜欢收集玻璃瓶可口可乐的瓶盖,麦肯锡就从英国皇家裁缝店定制了一本法兰绒的册子让她把瓶盖钉上去展示在他们的卧室。
罗拉想养一头小豹子,行馆里就真的出现了一头叫Chaser的美洲豹,也不牵绳,豹仗人势到处伤人。那段时间连韩愔都不敢在行馆里乱走,生怕突然丢了一条胳膊。之前有一名打手实在无法抵挡罗拉的美貌,在行馆多看了她两眼,麦肯锡就把那打手的眼睛挖了出来喂给了Chaser当零食。
说实话,麦肯锡这无限宠溺的行为把凯西的心理战术团队完全弄糊涂了。就他们都以为麦肯锡可能找到了人间真爱,要为这个女人过上正常生活的时候,麦肯锡突然把她杀了。
听说麦肯锡在一夜春宵最快乐的时候拧断了罗拉的脖子。他和尸体睡了一夜,第二天让韩愔把罗拉的尸体挂在那种他最喜欢的船锚形铁钩上,在行馆的天井展示了一个月。罗拉脚下是那头小豹子Chaser的尸体,被那些他咬伤过的打手切成了碎块。
凯西的团队又被这件事惊到了,传下命令让韩愔去搞清楚麦肯锡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韩愔不懂,为什么这些心理学家就不能接受麦肯锡只是个单纯的疯子呢?
反而是麦肯锡在韩愔谨慎地套话时毫不避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正常的事。麦肯锡说他一直觉得罗拉长得像和自己一起在德州长大的邻居,直到有一天罗拉说想回自己的家乡——加拿大的阿尔伯塔——参加亲戚的葬礼。麦肯锡那瞬间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德州人,他感到了背叛,就把她杀了。
想到这件荒诞的事,想起自己为了接触麦肯锡的过去而染的红发,韩愔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麦肯锡先生救了我的命,我会用任何麦肯锡先生满意的方式服务于他。替他挡子弹,取干洗的西服,给花瓶换水,处理他不喜欢的人,等等一切。”
听到这话那人顿时一脸兴奋,完全没有意识到韩愔话里带刺,反而从她的顺从的语气中联想到了什么适合三个人的新花样。
这人并不打算任由这个如此听话的女人离开,他直接拉开了裙子从不合身的胸罩里掏出了一支针管,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俯下身子凑到了韩愔面前:“Isabell,让我们来找点乐子吧?——和毒贩约会有什么好处呢?当然是源源不绝的新型毒品了。”
他就那样在韩愔面前伸出了左臂,将半管液体注射了进去,然后把剩下半管递到了韩愔面前,挑逗着对她说:“叫我主人,我就把这个给你。”
“............”
韩愔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但面色平静如常地回答道:“我不用了,谢谢你。”
谁知毒品入了静脉一时让这人极为亢奋,他直接用力打掉了韩愔手里的花瓶,抓起一块碎片抵在她的脸上,另一只手抓起针管就要往韩愔的颈侧扎去。
他疯了一样四肢发着抖把韩愔摁向墙角高喊着:“你以为自己很干净吗?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然后用一种哥伦比亚的西班牙语方言乱喊乱叫,唾液乱喷。
韩愔用力抓住他颤抖的双手不让碎花瓶和针头碰到自己,但她暂时没有反击,而是努力地听辨这位麦肯锡的新宠到底在发表什么创造性的高见,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她不知道的情报。
可惜听了半天还是瘾君子的那老一套,毒瘾发作时狂躁易怒地辱骂全世界,连路上的蚂蚁都对不起他。随着新注射的毒品在血液里流动,他手上的力气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但始终是一副又想要征服又想要谋杀眼前人的可怕样子。
终于在他骂到“你不也是麦肯锡的婊/子吗,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的时候,突然一声枪响——有人在他后方一枪打穿了他的头。
韩愔一看就知道子弹的口径不小,他的脑袋直接韩愔面前炸了开来,血液和脑浆像榨西瓜汁时忘记加盖子一样,零零碎碎甩了她一整脸。
这真的不能算是有趣的经历。
韩愔觉得这人的一小块大脑被炸进了她的鼻腔,一阵无法形容的恶心感从她的胸口升起。纵然她再怎么习惯杀戮,这种事还是让她条件反射地想要呕吐,但韩愔竟然奇迹般忍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看着远处举着枪的男人,非常轻松地扬了扬嘴角:“麦肯锡先生,你回来了。”
*
如果有人问你,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从德州农村偷渡到哥伦比亚,花了二十年时间吞并了之前繁荣了半个世纪的几家毒品老字号,从街头混混做成了南美洲最大的毒贩,并让道上的每个人都对他的名字闻风丧胆,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满脸疤痕?目露凶光?眼窝凹陷?脸皮下坠?长着令人讨厌的小胡子?
也许吧,但不是麦肯锡。
麦肯锡偶尔对自己在德州的童年视若珍宝,但更多时候他似乎非常想摆脱这段回忆。他这辈子从来没在英国生活过,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那一套英伦绅士的作派。从某一年开始他突然迷上了精致的整套西服,还喜欢每周找几天在行馆安排下午茶,心情好的时候出门还会配上一根绅士手杖。
今天大概就是麦肯锡心情很好的一天。他一手握着手杖上金光闪闪的狮子头,一手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一枪击碎了自己小情人的脑袋。
麦肯锡兴致勃勃地走到没了脑袋的尸体边,从血泊中捡起了还剩一半毒品的针管看着韩愔笑了笑:“果然别人的东西不靠谱。去把这批货的供货商处理了吧,什么垃圾都拿来糊弄我。”
韩愔看着地上的人轻声问道:“您在用他们做新产品的实验吗?”
“当然了。”麦肯锡道,“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非常天才。”韩愔回答,“把被试留在身边,操控并观察他们的精神状态。”
麦肯锡笑了笑,他从西装胸前找出了一小块方帕走到韩愔面前,近乎亲昵地替她擦去了脸上的一点血迹,然后便把手帕交到了她的手上:“你怎么不还手呢Isabell,他差一点就伤到你了。”
韩愔随便擦了擦无所谓地答道:“他伤不了我,而且我不想伤害先生喜欢的人。”她看了看那僵尸一般的尸体改了口,“喜欢过的人。”
“哈!”麦肯锡笑了一声,“我差点忘了我有多喜欢你的幽默。”
韩愔附和着他微微一笑:“多亏您的枪法。”她站直了身子继续恭谨地说道,“我会处理好这个烂摊子,您先去就餐吧。”
麦肯锡看着洗手间的狼藉,似乎早就失去了待在这里的兴致。他随手把枪丢在了卧室的柜子上,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韩愔说:“处理哈桑做得不错,所有做出蠢事的人都不配活着。不过,我听说你把他抓到的一个DEA特工放走了?”
韩愔心中惊了一下,麦肯锡是怎么知道的?看来在他身边那么久,她还是低估了麦肯锡的监控与掌控欲。要是有一天她做不出合适的解释,她的下场不言而喻。
韩愔很自然地点点头:“是的先生,您最近有几个和各区警察局局长的宴会,您明年的竞选还需要他们的支持,我想你们的社交谈话中最好不要出现一具美国特工尸体这样的话题。”她顿了顿,补上了一句,“把他放走之前我还让他记得明年给您投票。”
麦肯锡眯起眼睛想了想,几秒钟后大声笑道:“Isabell,我曾经很担心我的事业遇到了人力资源瓶颈,我身边竟然找不到一个会打架的聪明人——现在看来,救下你简直是我在拉斯维加斯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他拍了拍韩愔的肩膀,然后踹了一脚地上的无头怪,“说起警察局长的宴会,我本来想带他去的,但现在看来晚上的宴会要你去了。”
韩愔服从地点头:“当然了,我会提前过去,核查一遍现场的全部守卫细节,顺便看看保安队的新人质量。”
麦肯锡立刻摇摇头:“什么?不不不Isabell,我为你杀了我今夜的伴侣,所以这条裙子今晚你来穿吧,正好有人我想让你认识一下。还有——”麦肯锡说着话换上了韩愔取回来的灰色西装,“拳场来了个新人,听说很嚣张,宴会结束后你去看一下。”
韩愔站在那滩黏腻的血泊中,脸上和衣服上还有依旧温热的人体组织,那无头怪身上的黑色长裙也有一部分浸泡在地上的一堆脑浆里。不过韩愔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一切,她冲着麦肯锡礼貌地点点头:“好的麦肯锡先生,我会准备好一切。”
*
韩愔的房间在这座伊甸园行馆二层的角落。她在这里身份不同于寻常打手,有幸获得一个单人套间,还配有一个能看到日出日落的大阳台。可惜行馆遍布绿植,波哥大本地昆虫种类繁多,一开窗就有毒舌毒虫侵扰,再算上职业习惯,韩愔一直都紧紧拉着深色的遮光窗帘。她从没有认真欣赏过唾手可得的天空画布。
韩愔手上拿着卷成一团的黑色长裙,这是她刚才在麦肯锡的浴室里从那尸体上一点一点扒下来的,上面还带着湿润的血液,也许还有一些□□和从他脑子里炸出来的碎片。她本想清洗一下,可除了时间不够,她太了解麦肯锡了——最终她仅仅取下了几块像是灰质的脑髓,将裙子挂在了空调口烘干。
回到房间后,韩愔先检查了部在房门口和窗口的小机关,确认没人偷偷进过她的房间后步入了房间里的浴室。
这里显然没有麦肯锡房间那种皇室贵族的感觉了,马桶浴缸和洗手台建在了一个两平方的空间里,实在有些拥挤。
韩愔站在水池的镜子前脱掉了宽松的连帽衫,只剩下一件贴身的黑色背心。除了满脸的血污,她看上去一定刚刚经历过极为凶险的事。她的左手臂上从肩膀到手肘被划了长长一条刀痕,伤口狰狞地外翻着还在隐隐渗着血,大概是在早些时候在哈桑那里被第一个人肉护盾拿什么自制的武器反击的。
“谁说皮夹克防刀伤的?”她自言自语问了一句。
不过韩愔已经习惯了,她平静地从洗手台边上的抽屉里找出一个镊子,对着镜子夹出伤口里的杂质,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不畏疼痛直接浇上了消毒酒精。处理完了伤口,韩愔用正好沾了酒精的棉花清理了一下别处细小的伤口,然后她突然注意到了镜子中那张自己都快不认识了的脸。
一定是因为那一头红发的原因,很多时候韩愔套一件宽松的休闲装活像一个追求艺术人生和梦中爱情的哥伦比亚大学生。因为伪装的时间太久了,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是这个样子的?
韩愔压下了可能会浮现的任何回忆,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用西班牙语对她说:“我叫Isabell,Isabell Moore,我永远不会背叛麦肯锡先生。”
她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从洗手台底下的柜子里找出了一盒用了一半的染发剂,用塑料瓶口对准头顶抹去。她每次只需要染肉眼都看不出来的一小段发根,用吹风机一热等二十分钟就能上色了,针对麦肯锡伪装的红发就像洗个手那么简单。
韩愔没有离开浴室,而是原地站着安静地等待着上色。她想到了今晚的行程,犹豫了一会之后从柜子里放染发剂的地方后面找出一支细长的针管。她熟门熟路地找到手臂上之前留下的针眼,把针头往里一插,将针管里的全部液体都推进了身体里。
药物入体,韩愔只觉得一股滚烫的冲劲从大脑内部炸开渐渐流向四肢,她勉强用额头抵住浴室冰凉的镜子缓了半分钟,接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进了淋浴间。直到冲下来的水从红色渐渐变得清澈,她出来换上一套干净温暖的衣服,贴身的T恤还带着烘干机的人造玫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