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琪摇头,“没有理由。”
很多时候,就是有的人坏,有的人无辜。
就像那个孩子一样,只是有一天,无意中戴了个和坏女孩一模一样的发夹,就被记恨上了,惶惶不可终日。
“嗯?”林晏晏惊讶地看着她。
苏琪的眼中好像有光,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为什么一定要受害者有罪论呢?受害者就是受害者而已啊!受害者为什么一定要是完人?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完美受害者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人。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都会在否个时刻在心中忽然涌起恶念,但是我们的善良,我们的良知,会压抑住这冒出苗头的恶意。然而有的人不会,他们让恶意肆意地生长,以此为乐,这种人,是魔鬼。”
“可是我觉得,弱者也有错的。”林晏晏抿了抿嘴,声音很淡,她其实很瞧不起曾经懦弱的自己。
“你认为自然法则就是以强欺弱。弱就是原罪,罪在不知反抗,罪在不知发奋,才会任人凌、辱。这是你应该吸取的教训。”褚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似乎把话给听全了,他一字一顿,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这话,是上回他们讨论时,林晏晏说的。没想到他还记得,一字不差。
林晏晏扭头看他,目光清澈。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忽然说:“你辛苦了。”
苏琪说,我相信你。
褚云说,你辛苦了。
林晏晏愣了愣,就好像曾经小小的懦弱的自己被拥进了他们的怀抱中,无比温暖的怀抱。
她的鼻腔忽然一酸,眼眶热热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晏晏并不想和小人争长短,晚上考古队和疆大同学一起吃饭,她一反常态坐开了许多,愣是没往刘教头身边凑。
像她自己说的,她不会因为别人欺负了她,她就仗着已经强大的自己再去欺辱别人。
不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而是人需要高昂着头颅高贵地活着,她不屑与这些人为伍,也永远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卑鄙的恃强凌弱的人。
刘教头见林晏晏这个小机灵鬼坐开了,都觉得很遗憾,玩笑道:“晏晏怎么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啦,你不在我面前刷好印象我怎么给你打高分啊?”
林晏晏笑笑,“您这话也不一定作数啊,我还是缠着褚云学长让他给我打高分得嘞!”
“你做梦!”刘淼气得直哼哼,深深觉得这个近水楼台先抢云的女人真是厚脸皮,说着推开江洋往刘教头身边一坐,“刘老师,您看看我,我比林晏晏那小娘鱼靠谱。”
一众人哈哈大笑,他还又嫌弃地看了眼方忡瑄,这货能力真的不咋地。
方忡瑄被他瞪得发毛,下意识地伸手抬了抬眼镜。
队友太中二怎么破?
就听方雪问:“刘教授,你们首大实习还能打人情分的么?”
所有人:??????
“怎么可能?”乔潇还不知道方雪和林晏晏的过节,都笑出了声,她觉得疆大这位女同学真的好蠢,好话赖话分不清。
“因为不可能才能拿来开玩笑的啊,同学。”苏琪警惕地看着她,语气不太友好。
方雪讨了个没趣,眼珠直转,“你们关系可真好。”
“那是,文博学子一家亲啊,我们都是吃苦耐劳的考古队员。”江洋笑笑,说到后面都唱起来了。
说着,江洋又道:“你们来实习这几天就可以感受到我们为什么关系好了,邓秦,张耀,你们没得选,都得和我们男生一起睡大通铺。方雪和彭静宜嘛,有点特权,咱们有两个值班室是给女同学住的,你们两个姑娘一人挑一间,和她们凑合过吧。”
闻言,林晏晏挑挑眉,直直看向方雪,勾唇一笑。
这笑又邪又美,直让方雪起了一层鸡皮。
她缩了缩,就见林晏晏身边的帅哥忽然看向她,目光十分清淡,却让她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首大博士?褚神?帅得和电影明星似的,被他看一眼她都觉得腿软。
心里憧憬着,再看向就坐在褚云身边的林晏晏时,她的目光就变了,羡慕,嫉妒,又有点害怕,十分复杂。
再想到林晏晏看着她时意味不明的笑,方雪心中窜出了些许恶意。
人的心思如果是邪的,目光就会变得猥琐。
这似曾相识的目光,让林晏晏心里打了个突。她潜意识里感觉到了恶意,几乎不经思考就说:“我打呼,磨牙,你们慎重考虑。”
全考古队最漂亮的姑娘说,我打呼,磨牙。
多少有点让人惊掉大牙。
乔潇一脸懵逼,你什么时候打呼了?什么时候磨牙了?
但好朋友的默契告诉她,闭嘴,不能拖林晏晏后腿。
也好在她没吭声,苏琪紧接着就说,“要么我去和晏晏他们住吧,我也打呼,我也磨牙。你们疆大的女同学和孙梦睡一个屋吧。”
孙梦正在啃鸡腿,闻言愕然抬头,一头的问号。
???组队打呼?组队磨牙?
哎?苏琪什么时候打呼磨牙了?
场面一度很尴尬,江洋都傻了,他们考古队的女同学怎么个情况,一个个又打呼又磨牙?这还怎么撑场子?
唯独褚云十分平静,笑了一下,说:“那就这样吧。”
直接拍板,再不给任何余地。
按理说,这都没什么交集了,应该就没事了吧,相安无事,一辈子难得再碰面的这么几天就瞎几把过吧。
这苦主都没挑事呢!
哪想,方雪偏不!
疆大同学刚来的时候,江洋为了给他们减负,让他们把随身的背包行李都放进了值班室。
也就是林晏晏和乔潇的房间。
等他们去拿行李的时候,方雪说,她的项链丢了。
只有林晏晏和乔潇在项链丢失期间进过那间房间。
乔潇当时就急了,“我就住这,我累得一身汗,我回来拿毛巾擦汗不行么?谁要你的项链啊?一根项链才多少钱啊?至于么?”
有首大毕业证值钱么?是不是傻?
“同学,我没说是你拿的。”方雪的表情十分无辜。
“那你不是说我你是说谁?”乔潇气得直吼,她觉得疆大这个女同学有毛病!
“林晏晏,我说林晏晏。”方雪咬着唇,扭头就问林晏晏:“林晏晏,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拿了我的项链?”
林晏晏:??????
她恨不得给方雪鼓掌,真是本性难移,哪怕读了大学,有的人,心思还是没有学好。
第19章
“又关晏晏什么事?你神经病啊?”乔潇直接就吼出声,“我从入校起就和晏晏是室友,我五千块钱掉在她书桌底下她都懒得捡,还偷你项链?你知不知道她每年参加全国比赛奖金都有好几万?”
林晏晏扶额,她的小金库被曝光得明明白白。
方雪没想到,现在的林晏晏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会这么好,她心里咯噔一声,仗着多年来对林晏晏的了解,索性孤注一掷,又说:“你相信她,是因为你不知道,她初中的时候就是二中人人喊打的女骗子,高中的时候挑衅打架,还被通报批评,是个女流氓来的。这样的人,就算进了首大,我也不信她本性会改。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打电话给老同学,二中的同学都能证明她从小就是个坏孩子。”
多年前,面对无妄的指责,林晏晏从来一言不发。
到如今,方雪就不信她能吭出个屁来,说出来,丢人的还是林晏晏她自己。
果然,林晏晏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倒是一直不吭声的褚云忽然问:“二中,是海二中么?闵行区的那个?”
方雪挑眉,点头,“是,就是海二中,当年学校里的人都知道,林晏晏是个讨人厌的骗子!”
褚云蹙眉,没有搭理这句话。索性走远了一些,弯进角落里,循着信号拿起了电话。
好巧不巧,他有一个表弟就毕业于海二中。
方雪的目光充满着挑衅,这种挑衅,年少时的林晏晏会觉得害怕,如今的她却想打人。
她笑了笑,连房间门都没进,就站在门边,手插在口袋里,淡淡看着方雪,笑着重复她的话,“有的人,确实是本性难移。”
屋檐上的喜鹊窝已经搭好了一半,乍一看有点丑,再一看还挺科学的。
她就站在喜鹊窝下头,看着方雪,忽然觉得,曾经的过往,乍一看有点丑,现在再看其实也就那样了。
当初对未来的恐惧尽数都交给了时间,她长大了,长高了,时间无情也饱含悲悯,无形中救赎了她。
她终于能发自内心地摆正姿势,面对一切,接受一切,坦白一切。
她终于可以说出她是谁,说出她曾经是被霸凌过的小孩。
丢脸么?
好像也不会,毕竟她没有错。
“我姓林。”对着因为关心她而围过来的同学老师们,林晏晏慢慢地说道:“不知道同学们知不知道,清朝年间,苏州有二林。一支是指腰缠万贯,商户满门的“富林”。一支是指高官贵门,诗礼传家的“贵林”。鼎盛之时,两个林家几乎占了半个苏州城。很幸运又很不幸,我祖上就是贵林这一支。林家有很多老宅,我们家祖上在钮家巷的故居,如今已经成了苏州状元博物馆。平江路卫道观前的初见书房,也曾是我们祖上的故居。太多了,都上交给国家了。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从乾隆时期起,林家就开始收藏。到我曾祖母那一代,林家的藏品在经过六七代人的努力,将近200多年的时间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历代的文物典籍,青铜器,书画,都成了林家的家藏。”
同学们都看向了她,惊奇的有,愕然的有,就连刘教头,都忽然挺直了腰。
唯有褚云,就在墙根边上,听着两头的话,渐渐地蹙起了眉。
林晏晏的故事还在继续,“可惜,清廷衰败,家国都在风雨中飘摇。林家的掌门人,四朝为官的林之语先生,也在这动荡中离开了人世。家中的顶梁柱倒了,所有人又都知道林家有宝,林家为了保护文物,只能偷偷的,一次一次地秘密将大批文物都押运回苏州老家。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曾祖母,一个早年守寡的瘦弱女人,都在为保护家中的文物而费心竭力。”
“好难啊。”乔潇只听到这里,都能感受到难处。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人如蝼蚁,性命尚且都不能自保,何况价值连城的文物。
林晏晏笑了笑,“是很难,特别是林家的文物太有名了,被誉为海内三宝的青铜鼎,林家就坐拥两件。”
说到这里,大多对青铜器有了解的同学都已经意识到,林晏晏所说的是什么了。
褚云眨了眨眼,目光直直看向林晏晏,电话那头也传来表弟的声音,“其实她挺可怜的,她们家特了不起,大盂鼎和大克鼎以前都是她们家的私藏,后来都主动捐出来了,一分钱奖金都没有要。”
刘淼更是惊呼:“那两件被称为“重器鸿宝”的西周铜鼎?大盂鼎和大克鼎?林宋愈女士是你什么人?”
“我不是说了么?曾祖母啊!”林晏晏笑了笑,想起了那位瘦小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愿意提及曾祖母,但是如今想起来,曾祖母能用瘦弱的身子扛起整个林家,实在是女中豪杰。
“有人想骗,有人想买,有人想抢,在不太平的日子里,身怀重器,真的是怀璧其罪。林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几乎想当隐形人。曾祖母起初并不了解文物的价值,但她奉承遗训,一直在守护文物。林家就这么一直守着老宅子里的文物,从辛亥革命到抗日战争爆发。1937年,日寇节节进逼,特别是\"八.一三\"淞沪战争后,日本侵略军的飞机不时抵临苏州骚扰轰炸。林家和大多苏州人一样,都躲去了太湖边的光福避难。到了中秋节,大家都以为仗打的不那样急了,可以回家了。没想到八月十六、十七两天,日本飞机又飞到苏州上空大轰炸。这时候,曾祖母终于意识到了战争的严酷,也意识到了苏州危在旦夕。想着家里的文物,她再也坐不住了,带着家里的两名木匠,冒着炮火连夜赶回了苏州。情急之下,她只能用最不是办法的办法处置这些文物。”
“什么办法?”苏琪问。
“运是运不走了,只能硬藏。曾祖母请家中的木匠连夜做了个结实的大木箱,底板用粗粗的圆木直接钉牢,搬开住处的地面方砖掘坑,先放入木箱,再把大盂鼎、大克鼎成对角慢慢放进箱子,空当里塞进一些小件青铜器及金银物件,随后盖好箱盖平整泥土,按原样铺好方砖,再细心整理得外表不留挖掘过的痕迹。其他的书画和古籍,曾祖母全都藏进了和弄堂相通的隔房里,和废品扔在一起,小门关严,外面用旧家具堆没。不知底细的人就是经过,也有极大的可能会忽视隔房。就算进去了,也会以为里头是平平无奇的旧家具无用书。”
“这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凭一家之力,根本无法做到文物南迁。”
“后来呢?”
“后来,日本人攻陷了苏州,果然直奔老宅,前后九次,威逼,搜刮。家中的财物损失殆尽,但大土炕和隔房始终没被发现。再后来,局势大坏,曾祖母带着爷爷连夜逃往了上海。再再后来,曾祖母回到大宅,埋在地下的木箱都烂了,泥土带方砖都塌陷了下去,房间里凭空多了一个土坑。也好在局势纷乱,没有被人发现,家中的文物就又侥幸躲过了一劫。这之后,坑是不能再挖了,曾祖母就直接将家里的青铜器全都堆进了房间的角落里,鼎里堆放破旧的衣物和杂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着,竟然就一直保存到了解放之后。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就在大盂鼎和大克鼎那里玩躲猫猫,他根本不知道它们的价值,什么海内三宝,重器鸿宝,他一度以为这都是些破铜烂铁。”
“再后来,新中国成立了,日子也太平了,上海筹备建博物馆,向广大市民募捐。曾祖母知道了,连夜致函给华东军政委员会□□,她说,‘窃念盂克二大鼎为具有全国性之重要文物,亟宜贮藏得所,克保永久。诚愿将两大鼎呈献大部,并请拨交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筹备之博物馆珍藏展览,俾全国性之文物得于全国重要区域内,供广大观众之观瞻及研究……’再再后来的几年时间里,林家的文物,甚至是所有为青铜器拍的玻璃底片,曾祖母都将它们一一捐了出去。它们有的去了上海博物馆,有的去了南京博物馆,家中的古籍也都捐给了上海图书馆。国家前后给了几次奖金,曾祖母也没有要,转手就捐去支持了抗美援朝。她只给了自己留了一面奖状,那面奖状一直贴在她的房间里,直到她过世,和她一起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