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晏用眼神给他点了个赞,“按理来说似乎是这样,所以这个立场站不住脚嘛。既然我们每个中国人都享有了前人留下的既得红利,就更不该轻视无视这一切。”
邓秦心领神会,“所以民族的基石要在土里找?”
褚云适时插话,纠正他,“你不要觉得这是土,这是地书。”
“地书?”
林晏晏点头,如数家珍,“众所周知,历史是胜利者所书写的,口口相传也可能指鹿为马。考古既是探索,也是辩证,中国历史真正的一面在哪儿?是每一个考古学家都在努力迫近的方向。上世纪九十年代,傅斯年先生在中央研究院创立历史语言研究所时,在史语所杂志的发刊词上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不是读书的人,我们只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考古人,除了要涉猎书本,还要翻看地书,走过必留下痕迹,每一位考古学家都在试图从中寻找到中国历史的真正面目。”
“那你们能刮出地宫来么?”
??????
三句两句不离地宫,邓秦同学的思想很危险啊!
林晏晏与褚云对视一眼,扭头看向一脸期待的邓秦,冷冷的冰雨直接往他脸上泼,“地宫?不存在的!这又不是墓葬,你想啥呢?而且,考古的目的又不是挖宝,盗墓小说看多了吧你?”
邓秦抿嘴,那是肉眼可见的失望。
这次的采访专稿,是邓秦在疆大新闻社的交班之作了。他平日酷爱盗墓小说,争取多次,才定下了这个选题。
在他的心目中,盗墓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世外高人,是侠之大者。
然而,林晏晏显然对盗墓贼嗤之以鼻。
倒不是杠,邓秦想着自己喜欢的纸片人,提出质疑,“你说盗墓是盗墓,考古是考古,可是盗墓小说里的盗墓人,最后也把宝物上交国家了。同样都是挖,都有破坏性,和你们有区别么?没有啊!”
没?区?别?
林晏晏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觉得还好邓秦是来他们这个坑提问,而不是去刘淼那个坑提问。她和褚云还算文明人,换刘淼就不一样了,邓秦可能会挨打。
她叉着腰站起身,心累地说:“我真的很不想再回答这种白痴问题哎!”
她觉得跪了半天都没有这一刻累。
真正的累,是心累。
这真的是考古文博系十分劝退的一个点。
过年了,对于考古系的学生,亲戚会问,哎你学考古的啊?你挖到什么宝贝带回来啦?对于文物与博物馆系的学生,亲戚又会问,哎,你学文物的,你能鉴定么?你来给我看看这个乾隆时期的大花蝴蝶瓶啊!
这种善意的误解或许还能一笑了之。但个更多的是恶意的,譬如,考古和盗墓无区别。
搞半天努力挽救历史遗存,弄清历史遗留问题的人,还成了历史的罪人了?
钱也不多,名声也没有,图啥?太劝退了!
“你看过新闻吗?有人在夜店喝醉了酒,第二天醒来在冰冷的浴缸里,肾被人切走了。那些偷肾的王八蛋和医生一样都只是切了个肾而已啊!有什么区别啊?你说呢?”
邓秦目瞪口呆,“我觉得你们首大的人都是魔鬼!这区别可大了!”
“我还觉得你们吃瓜群众是魔鬼呢!考古与盗墓那么大的区别看不到么?还天天和我们相提并论,真的很不要脸知道么?六日兔硬说自己是大白兔,真的很欠打了!”
“哇塞,你真的很没道理!六月兔是什么东西?”邓秦有点跟不上林晏晏的脑回路了。
林晏晏一囧,梗着脖子说道:“我的比喻如此生动活泼你却说我是魔鬼也实在是没有道理!”她才不要说她在县里买到了假的大白兔奶糖,上面写着六月兔呢!
“你的比喻那么渗人,你还觉得活泼生动?”
“不然呢?不然你去刘淼那里问下这个问题,你看看刘淼打不打你,他怕是打不死你!”
“林同学,你控制一下你自己。”邓秦捏了捏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感觉不用问刘淼了,林晏晏已经有要打他的征兆了,忙是看向但笑不语的褚云,“褚学长,你的人你管管啊。”
褚云显然一味护着林晏晏,“我觉得她的话没什么问题。”想着,又说:“想要在短时间内说清楚我们的考古项目比较难,你不如将采访的侧重从项目上引申,放在考古与盗墓的区别,现实与文学创作的区别上,这样大家都更受益,你也好动笔。”
短时间内,项目不一定会有什么成果,虽然他们工期有限,但是动手动脚找东西,找不到东西的可能性也很大。
如果这样,新闻稿岂不是没什么可写了?
那还不如从争议点出发,好好科普传播考古的正面性,科学性,可持续性。
褚云的话十分温和,是十分有建设性的意见。他和林晏晏一攻一守,配合的天/衣/无缝,还真就把邓秦给带歪了。
邓秦一拍脑门,还真是!
光写挖土谁愿意看啊?但如果和现在正火热的盗墓小说连接在一起,似乎有点看头。
邓秦眉飞色舞,却还嘴硬,“这个可以考虑。”
褚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移开的目光落在站得笔直的林晏晏身上,“好了,休息够了,你也开始干活吧!”
他的笑很迷人,声音很悦耳,林晏晏清澈的眼眸看着他,没有迟疑,“那就干活吧!”
语气轻松,就好像在说,“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呢!”
邓秦在旁边看着,都觉得他们是魔鬼,每天为了刮面蹲着跪着把身体扭成各种姿势,一保持就是几个小时,从来不急不躁,从来慢慢腾腾,考古学家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太辛苦了!
然而,今天对于林晏晏来说,确实是美好的一天,考古队按人头轮转,终于又轮到了林晏晏去县里澡堂洗澡,她连身体按摩膏都带上了,准备在澡堂里好好的犒劳自己。
中午吃过午饭,小姑娘嚼着大白兔奶糖,早早的就在遗址大门边等着了,肩上挂着个鼓鼓囊囊的牛仔布包,小脸白生生的,天天在太阳底下晒,愣是越晒越白,与其他女同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乔潇已经不太愿意和她站一起了,一和林晏晏站一块,乔潇就觉得自己脸黑,和她是黑白配。
当年开学军训的时候,她就体会过这种苦,没想到好不容易捂白了,大三实习又重温噩梦。
为此,乔潇愣是决定拿美/白/精/华擦脖子擦手,脸部防晒全身涂!
花了大手笔擦完全身防晒的乔潇慢腾腾走来,就见林晏晏站在门边和褚云说话。
小姑娘笑得可甜,和树梢上的花骨朵似的,“邓秦刚刚又问我,考古和盗墓到底有啥区别,能不能具体给他讲讲。我才懒得和他讲,让他先去看看那些文物贩子,盗墓贼的新闻,结果他手机没信号,刚刚我看见,疆大三个人,都爬到树上去了。”
“这有什么可笑的?”褚云看她一眼,平素清冷的眼眸竟然有些温柔。
林晏晏却似乎没注意,笑得打跌,“好笑的是,邓秦爬不上树啊!姑娘都爬上去了他愣是上不去,爬了几次才被拽上去,刚靠稳,吧嗒把树枝靠断了。像他这样的体力和灵活度,以后肯定当不了狗仔的。”小姑娘的脸蛋白生生,牙也白生生,一张小嘴却是鲜红的,像樱桃。
“幸灾乐祸。”褚云笑着摇摇头,又说,“邓秦的职业梦想是社会记者,可不是狗仔。”
“你对狗仔有什么误解?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喜欢狗仔?”林晏晏敏锐起来也是比狗还灵。
“虽然不至于触犯法律,但到底不是光明的职业。”褚云十分坦然,喜厌分明。
“褚云我发现你特别正经,你能不能不正经一下?”林晏晏歪着脑袋看他,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年纪轻轻活成老干部。
“好啊!”褚云挑挑眉,忽然伸出手,轻轻捏住了林晏晏的脸颊,提起,放下.
随即推开,朝走近了的乔潇点点头,摇了摇手边的车钥匙说:“走吧,我送你们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林晏晏闹了个大红脸。她觉得脸上热热的,都要爆炸了。
她是三岁小孩么?竟然捏她脸!这就是他的不正经?
嘤嘤嘤,真的好不正经!
乔潇也是诧异地看着他们俩,先问:“不是江洋师哥开车带我们去么?”
林晏晏摊手,“褚云说他抱着仪器在做碳氮稳定同位素实验,无心做司机。”
“他不洗澡啊?”乔潇又失望又震惊,悄悄凑近林晏晏,“你和褚神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气氛有点怪怪的啊?”
“没有吧。”林晏晏下意识否认,想了想又说:“也可能是我太可爱!”
“呕!”乔潇做了个鬼脸,拍拍她的肩,“要点脸,亲!”
林晏晏很不满乔潇竟然不认同她可爱,决定不顾同门之谊对乔潇痛下杀手,“你是不是手上也抹防晒了?你那防晒有遮瑕美白的功能是不是?可是马上就要洗澡了啊,你这不是浪费么你?”
她这话音一落,乔潇就像被点了穴,愣了一会才跳起来“暴揍”她,“林晏晏你怎么不早说!防晒霜很贵的!很贵的!很贵的!啊啊啊啊啊啊!我哭了!”
第23章
可能是在澡堂折腾了太久, 第二天,林晏晏感冒了。
她白着一张脸,咳得停不下来。
乔潇一看, 都不再羡慕她那小白脸了,一面给她拍背,一面苦着脸说:“要么你请假吧,这也太难受了。”
林晏晏一个劲地推开她,“你可离我远点吧,别被我传染了。一房两病号可够吓人的了!”想着就抓起床头边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崭新的口罩要往脸上套, 拿起一半又放下,转手递给乔潇,“我不行, 我戴了透不来气, 还是你戴吧,别给我传染了。”
乔潇从善如流,戴上口罩, 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和她开玩笑, “屋檐下的喜鹊才住安稳, 你这咳咳咳可别把它咳走咯!”
林晏晏失笑, “那可不行啊,这可是张老师的亲儿子啊!”刚说几句又是咳, 感觉嗓子里就像爬了蚂蚁,痒得要命。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就听见窗子被叩响了,砰砰几声, 褚云清朗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林晏晏,你感冒了?”
林晏晏与乔潇对视一眼。
林晏晏一脸惊讶,乔潇一脸看戏。
推开窗,就见褚云站在窗外,身形笔直,如是谪仙。
他的目光略过乔潇,直接落在林晏晏身上,就见她面色纸白,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红彤彤的。
“发烧了么?”他问乔潇。
乔潇连忙摇头,“没,刚刚给她量过体温了。”
“有药么?”他又问。
“给她吃过了。”
“那就好。”褚云点头,又对乔潇说道:“你快去吃早点,要集合了,江洋一直在等你。”
闻言,乔潇低头一看手表,心道糟糕!还真是要集合了!想要走,脚却挪不动,担心地问:“那晏晏怎么办?”
“我来管。”褚云神色认真,又朝她摆摆手,“快去吧,不用担心。”
“对啊,你快走吧,不然得饿着肚子刨坑了!”一看表,林晏晏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乔潇一看这阵仗,好家伙,都让她走,有奸情!
再也不犹豫,火速离开,直奔厨房。
林晏晏靠坐在床上没动,见乔潇飞一样的跑走了,扭头就朝褚云笑,笑着笑着就又开始咳。
咳咳咳咳咳咳,和小红帽遇见的巫婆一样咳嗽停不下来。
房门开着,褚云已经走到了门口,少年长身玉立,微微拧着眉看着她,“咳得这么厉害?你别躺着了,也起来吧。”
林晏晏瘪嘴,没想到褚云后面这句不是你继续躺着吧,而是你也起来吧。
她动也不想动,整个人瘫软如泥,“我起不来,我难受,我拒绝去工地,褚组长,我要请病假!”
“起来。”褚云不为所动,言简意赅。
“不要!我是病号!”林晏晏摇头,噘起的嘴都可以挂油瓶了。
“房里太闷了,空气不流通,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好得快。”
“我不要晒太阳,我只想躺着!”林晏晏就是不想动,她索性往床上一倒,拉起被子罩住自己的脑袋瓜。
这样子实在太孩子气了,褚云真觉得林晏晏成了林三岁。
刘教头已经吹口哨集合了,外头都是小跑的声音。
他就站在门口,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姑娘,觉得她像他爷爷以前养的那只小猫。
又懒,又娇,又傲。
他大步迈进门去,直接就站在了床前,一口标准的苏州话脱口而出,“你这个小沃森么真的弄不好了。”
林晏晏一愣,惊奇地从被子里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哇塞!你会说苏州话!不对,你才是小猴子呢,猴子那么丑!”
“是是是,你这么好看,怎么会是小猴子呢?”褚云觉得好笑,他一向清冷,对人温和又疏离,还真少有人在他面前耍赖耍得如此毫无负担,轻笑着,越发对她有耐心,“不闹了,你不饿么?今天早餐有豆腐花,你最爱吃的不是么?”褚云看着她笑,十分耐心。
他早就注意到了,每次冯爷爷买豆腐花来,林晏晏都能吃两碗。
“咳咳,甜豆花么?”林晏晏试探地露出了半张脸。
“嗯,你可以加点冯爷爷亲手榨的甘蔗红糖,特别清甜。”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只豆腐花啊?”林晏晏慢慢坐起身,狐疑地盯着褚云。
褚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温和地看着她问:“起不起来?再不起来就要没有了。”
林晏晏抿抿嘴,想吃!
豆腐花的鲜嫩,再加上甘蔗红糖的清香,太美味了吧!
林晏晏的意志产生了动摇,就听见褚云又说:“你要是起来,我可以奖励你,中午带你出去喝粥,砂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