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晏抬眼,第一次感受到了褚云的温柔,特别是他看着她的目光,特别的柔和,忍不住讨价还价,“鸡丝砂锅粥可以么?还要放很多香菜碎和花生米。”
“可以。”褚云点头,想着这小娘鱼还挺会讨价还价。
“咳咳,那我起来。”林晏晏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模样特别的三好学生,可少女的曲线却一点也不学生,反而似是人间尤物。
褚云轻笑,微微别开眼,体贴的退开,“那我给你关上窗,你穿好衣服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O的K!”林晏晏用手比了个OK,觉得褚云实在太体贴。
安排好林晏晏,褚云就去工地了,林晏晏被留了下来,和冯爷爷一起守着遗址大门。
冯爷爷年纪大了,比较怕冷,今天穿了件黑色皮衣。皮衣上没法扣他的小铁牌,他就把小铁牌扣在了裤子口袋上。
遗址门口也就他一个保安,剩下的巡逻员平日里都在遗址里转悠。
小铁牌上刻着“通古斯巴西古城遗址 保安队长冯顺”,实际上,去年有两名保安离职了,现在遗址里也只剩下他一名保安。
所谓的队长就是空职,冯爷爷自己号令自己,典型的光杆司令。
但冯爷爷不在意,更以此为荣。
刚来遗址的时候,在饭桌上,林晏晏就发现不论是刘教头还是林老师都特别尊敬冯爷爷。
她其实挺想套话的,问问冯爷爷是什么来头。
但套不出来,冯爷爷平素里也就是个普通至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勤劳爱小孩的好老头,看上去泯然众人矣。
直到上个星期,她急着上厕所,从工地跑回来。无意中看见扎和带着两名工作人员来找冯爷爷,说是千里迢迢来给他送抚恤金。
地方文物局的副局长都亲自出马了,送的还是抚恤金,怎么联想都不是好事。
抚恤金这个词一冒头,林晏晏对冯爷爷就再也没有问东问西的心思了。她有时候会下意识地偷看冯爷爷,但见他总是笑嘻嘻的,怎么也不像是家里有人故去的样子。深觉人生在世十分不容易,再多的苦难悲痛都要往心里埋,于是对冯爷爷也就越发的尊敬了。
冯爷爷一大早就在洗菜,考古队十几号人,准备个中饭就得折腾大半天。
好在古城遗址虽然卖门票也没几个游客来,冯爷爷是公派兼职保姆,每天倒是不嫌麻烦的乐呵呵地忙活。
林晏晏吃完豆腐花,就戴上了口罩,洗干净手来帮忙。
哪想冯爷爷笑眯眯地摆手,“你不舒服就不要做事了,坐下来陪我聊聊天。”说完又看她一眼,“也不要戴口罩,感冒了,本来鼻孔就不通气。”
林晏晏不肯,他老人家倒是又有很多道理,“你就坐远一点,坐在那个台阶上,不要传染给我,也不要害了这些菜。”
林晏晏:??????
敢情她是被爱护的传染源咯?
林晏晏正在怀疑人生,冯爷爷就走开了。过了一会回来,递给她一杯热乎乎的红糖水,十分慈爱地说:“喝吧,喝点热糖水,心情好,病就好得快。”
“爷爷你好懂哦!”林晏晏接住红糖水就乐了,朝老爷子眨了眨眼,觉得在中国,不论是老男人还是年轻小伙子都爱给女性喝热水。
实在太可爱了!
冯爷爷老脸一红,“我家老太婆在的时候,最喜欢喝红糖水,她只要不开心,给她泡一杯红糖水,就什么都好了。”说着,他已经走回了小板凳边坐下,对着一盆子蔬菜,熟练地把菜叶掰开,扔进水盆里洗,心里有些感慨,话就说出了口,“我就是为了她,特意去学的榨红糖。”
“难么?”林晏晏捧着杯子,忽然察觉到了一抹温情。
“不难,先把甘蔗榨成汁,再放入热锅里炒,挑掉起泡和浮渣,再冷却,再晒,就好了。”
“这还不难啊?好像很繁琐啊!”林晏晏不善厨艺,这些步骤在她看来是个很巨大的工程。
“比你们考古容易多了。”冯爷爷失笑,“你们考古才难嘞,一点点地方,一折腾就是几年。”
“都不容易。”林晏晏点头,不由道:“爷爷你一定很爱奶奶。”
“什么爱不爱?没有的事。”冯爷爷忙摆手,老一辈的人,不太能接受年轻人对于爱的直白,猛摇头,“就是一起过日子,寺里就我们两个人,又是深山,我们一天一个菜,晒点玉米土豆,她就这点爱好,哪能不满足?”
“寺里?”林晏晏挑了挑眉,这剧情有点飘啊!
又看冯爷爷茂密的白头发,也不像是和尚啊!
难不成是道士?道士能结婚的吧?
林晏晏晕头转向,就见冯爷爷笑眯眯问她:“小丫头去过山西么?”
“没有。”林晏晏摇头,浮想联翩。
“那很可惜哟,山西很多文保单位的,读万卷书走万里路,有机会你一定要去一去!”
“很多么?”作为一个典型学霸,林晏晏已经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茗山寺,孔雀东,玄妙观,华严洞,都是文保单位哦。我家老太婆在的时候,就特别羡慕安岳县华严洞的老李头,他是咱们文保员里收入最高的,一个月一千一百五。因为他们那里卖门票,十二块钱一个人。”
“那您呢?”林晏晏已经意识到自己想歪了,问得小心翼翼。
冯爷爷有点害羞,“我啊,比他少了些,我才八百。”
“那您也在安岳县?”真相大白,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她想岔了。
“那不是。”冯爷爷忙摇头,“我们那里偏,在平遥县,我守的是清凉寺。我和老太婆就住在旁边的窑洞里,你还别说,那地方,天热的时候还真清凉!”
“奶奶也是文保员么?”
“她不是,她跟着我,我的工资有她一半。”
这话类似于,我的军功章有她的一半。
“真好。”林晏晏点点头,目光清澈,善意地笑了。
“元至正二年修的。”冯爷爷补充了一句。
“这您也知道?”林晏晏仰头喝光手里的红糖水,觉得冯爷爷真挺专业的。
要一般人,最多说元代修的。至于哪一年,轻易难说出来。
“当然知道,守了二十多年了,和自家院子一样。”冯爷爷难得骄傲,如数家珍,“明嘉靖年又重修了,隆庆年又增修了,清雍正十三年还重妆佛像,确实是很了不起的国保了。”
“那我得去看看。”林晏晏十分捧场,想了想问,“您那不收门票啊?”
“不收。”十几年的老习惯了,冯爷爷一时兴起,安利得起劲,这才想起来哪里不对,有些遗憾地说:“不对外开放哩!我已经不在那儿咯,你要是去,只能在外头转转。”说着,他忽然又顿住,半晌,红着眼睛嘀咕了句:“殿里彩塑可漂亮咯,就是太好看咯,招贼。”想着,又摆摆手,想法换了,嘱咐林晏晏,“你别去了,去别的地方看看,人多的地方看看,山西好地方多着嘞。”
说完就再不说话了,只一门心思埋着头摘菜。
冯爷爷这善变的态度,让林晏晏联想到了那天送上门来的抚恤金。
她眨眨眼,没再说话,只抱着膝盖看向外头因为天气转凉而开始凋零的红柳,神色也变得凝滞。
文保员的社会地位,就好像是大街上的清洁工。
事情多,工资少,地位低。
他们做的事情,乍一看没有技术含量,就是谁都能做的普通事简单事,所以也不太受待见。
然而,如果缺了他们,社会会乱套。
在文物保护工作中,如果说考古队员委屈,那更委屈的就是文保员了。
考古民工作为临时工尚且可以漫天加价,日日结薪水。
文保员却是拿着低廉的薪水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日日夜夜,尽责守护。
有的十几年都通不上电,有的和文物贩子斗智斗勇,有的甚至牺牲生命。
种种蛛丝马迹,不由让林晏晏想到最不好的那一个。
她更隐隐地知道,她的猜测应该没错。
这就很让人难过了。
更让人难过的是,换了个名头,换个了地方,冯爷爷干的还是基层文物保护。
她作为一个一门心思想转专业不干这行的心里逃兵份子,每天却都要和这些为爱框框撞大墙的人打交道,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想着,林晏晏就下意识地拉起了衣服后面的帽子,直罩住了自己半个脑袋。
耳朵被遮住了,挡住了风,挡住了声音,也好像挡住了身边的这些人。
屋檐下的喜鹊早就不见了踪影,它似乎比人还勤劳,成日里早出晚归。
百无聊赖,心情承重,嗓子眼里又闷又难受。
就在这个时候,褚云来了。
见她坐在屋檐下,抱着个空杯子发呆,他走近,朝她伸出了手,声音清朗,“走吧,我说话算话,带你去吃砂锅粥。”
语调真柔和,像是指尖拂过柳梢头。
林晏晏缓缓抬起脸,望向他。
真是个大傻子嘞!她看着他想。
她才不要这么傻,她实习完了就转系,她要赚很多很多钱,尽情地浪打浪。
可是到底是谁傻呢?
她眨眨眼,只觉得眼前的男孩真好看。
外表好看,内心也好看。
只要看到他,灰暗的心情也能雨过天晴。就像阳光照了过来,太阳从云朵里探出了头。
管他呢!人生在世要及时行乐才好啊!
林晏晏笑了起来,起身,用力握住了褚云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蹭一波玄学,凌晨更新会涨收藏么?
第24章
这天风很大, 戈壁上的沙都卷起了浪。
林晏晏开了车窗又关上,昳丽的小脸望着褚云,像一团雪白的糯米软糖。
“怎么了?”褚云看了她一眼问。
林晏晏臊眉耷眼的, 从口袋里掏出个大白兔奶糖,囫囵吞了,问他,“你要吃么?”
“那就要一个吧。”
林晏晏也没多想,又掰开一个大白兔奶糖直接喂在褚云嘴边。
褚云顿了一下,张嘴将奶糖含进嘴里,很甜, 甜进心坎里。
林晏晏一路玩着糖纸,先是展平,再是折叠, 最后, 两个大白兔变成了两只小纸鹤。
但好像又不是,更像是大白兔坐在纸鹤背上要飞起来了。
这个过程很短,但足够让人心情愉快, 林晏晏笑了起来, 小酒窝甜甜的, 扭头摆弄给褚云炫耀, “你看!”
“不错。”褚云诚信夸赞。
“我小时候用大白兔奶糖的糖纸, 做过一个千纸鹤风铃送给我妈妈。”
褚云跟着笑,等待红灯的间隙, 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我小时候给我妈妈变过魔术,我们家的硬币都装在一个塑料盒子里,有一天, 我拿着那个装满硬币的盒子和我妈妈说,妈妈,我给你变个魔术。”
“然后呢?”头皮有些勒得慌,林晏晏解开发绳,如缎的黑发披落下来,她用手理了理,握着头发打了几个旋,又扎成了一个略松的揪揪顶在头顶。
“我把零钱都倒进了我的大口袋里,然后说,好啦,钱变没啦,是个空盒子啦!”
“你好狡猾!是不是小男孩小时候都会比较皮?”
“没有女孩乖。”
“那你以后是想要男孩还是要女孩?”
“生男生女都一样。”
林晏晏嗤一声,清了清嗓子,“你这个回答,乍一听很公正,实际上很狡猾。”
褚云轻笑,“你这是典型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看了她一眼,别有深意地又说了一句:“小姑娘家家,心思不要那么重。”
林晏晏被他一言射中膝盖,摸摸鼻子,她心思确实挺重。
没办法,太聪明了,啥事都能想在前头,心思能不重么?
嘀咕着,林晏晏忽然发现一件事,褚云这次没开导航。
林晏晏一直以自己记忆力强而引以为豪,没成想,褚云和她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出发前,褚云只看了一眼地图,就直接把导航关了。
就这样,他竟然就已经对路线一清二楚。
车开进小道,左绕右绕,果然还就到了一家叫做美聚的砂锅粥店。
据说,是全县最好吃的砂锅粥店。
这么一想,上回她被蜜蜂蛰进医院,褚云外表沉稳,内心怕是也慌,不然也不会一路开着导航。
他是不是怕走错路,耽误了时间,她就要挂了?
这么一想,林晏晏总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一点点难言的温柔。
不过十一点半,砂锅粥店里的位置就几乎都被坐满了。
唯剩下的空桌,正对着后厨的大门。
两人也没挑剔,紧跟着服务员走了过去。
店里的土鸡是现杀的,服务员十分实在,拎着鸡爪子,逮着个活鸡就往桌前凑,虎生生问他们:“你们觉得这只鸡怎么样?大小可不可以?”
大小可不可以难道不应该看拔了毛以后?
林晏晏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阵仗,吓得直往后退,还好褚云伸出绅士手托了一下她的后背,不然她得栽地上。
母鸡被抓住了脚,翅膀还在扑扇,毛色黑中带红,真是十分鲜亮。
只可惜,鲜亮归鲜亮,更值钱的是它的肉。
鸡在实现自身价值的那一刻,肉身也要死了。
知道林晏晏害怕,褚云挥挥手,没太纠结这些细节,直说:“可以,就这只。”
服务员应声走开,拽着鸡回到后厨。
后厨也没有门,悬着一块画着卡通鸡的布帘,和餐厅隔成两个世界。
布帘拉起放下,不多时,鸡叫声咯咯响起,须臾,又戛然而止。
林晏晏有些呆住,觉得边疆人民真是豪放无比,愣了愣说:“很多信佛的人说不见杀,照这样,他们怕是都不敢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