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宸的眸子水波不兴,早已恢复清明。明明着一身粗布衣裳,却穿出了飘逸绝尘的仙人气质。
他淡然地看着她,“我这血脉低下之人自是不能碍着您这位神圣的苗族圣女、尊贵的南蛮公主殿下眼了。”
丹栀见他转身要离开,着急忙慌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匆匆下地,洁白的小脚如玉一般莹润,脚趾粉嫩若珍珠,和黑色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玉宸看着地上这双玉足,眸色更深了。
组旁,翻飞的灰尘,真是碍眼极了呀!
他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土炕上。
丹栀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丝毫不给他留下离开的机会。
他也懒得挣扎,索性躺在了丹栀身侧,心中杂事多,闭上眼睛也是睡不着,却懒得想东想西,只是养精神罢了。
丹栀也睡不着,可能是前面睡了十八年,睡多了,眼下真是睡不进去了。
她躺在床上,四处打量。
四周是泥土垒的屋子,破烂却整洁,空气中有灰尘和阳光的味道,隐隐约约还有股淡淡的笔墨味儿夹杂其中。
虽比不得点着昂贵又珍稀香料的殿堂庙宇,也比不上大自然最纯粹的清新。但是这间屋子里的味道让人觉得更有生命力。
躺在炕上,睡不着了,便睁着眼睛,看着屋顶。
土褐色的屋顶砌得并不利落,毛毛坑坑的。总觉得目光所及,不该是如此屋顶。
倒不是嫌弃它破败,只是私心里,丹栀觉得,她该看得见浩瀚星空。
想着,可能自己真的是矜贵惯了。
眼下,她的记忆乱七八糟的,她都不知道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但唯有一点,身边呼吸均匀扑于脖颈的男人是真的,她是南蛮的公主苗族的圣女,这是是真的,故而她只能把眼前的一切当做是真的。
自己脑子中所谓的记忆,只暂作线索,真假不论。“假作真时真亦假,管他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这般想通了,便有了睡意,看了看旁侧如玉男儿,不知不觉地便入了梦。
第二日,宫里就来了侍卫。
南蛮以女为尊,侍卫们都是利落飒爽的姑娘们。
整齐划一地排在沈玉宸小土屋门前。“公主殿下,属下护卫不力,请公主殿下问责!”
丹栀却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说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本公主才不要回去呢!”
几个护卫从未见过他们公主这般任性的一面,惊得目瞪口呆。
丹栀也奇怪,只睡了一晚上,起来后,她就精充神旺,一改之前病西子的模样,性子好似也刁蛮了不少。
“圣女,您莫要任性!”丹栀看着眼前两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少女,亲切又陌生。少女身后,还有与她俩一个款系的服饰,只是颜色不同的四个绝美少女。
两位侍女也跟丹栀有着相同的感觉,眼前的公主大人呀!真是熟悉又陌生,熟悉的面容,陌生的性子!
“圣女,大巫找您都快要找疯了。”
丹栀想着那个所谓的大巫,只觉得怪异。
那大巫尽职尽责地传授着她苗族咒法,蛊虫心法也教的尽心尽责,性子不苟言笑,日日穿着一身巫袍,袍子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银饰法器,行走间叮当作响。
她看着她的眼神极其的淡漠,但是吃穿用度上对她有很好,好到让她感觉——这个大巫是在养一个躯壳,养一个木偶。
南蛮以女为尊,轻男却不甚严重,虽然女王大巫均为女性,但是却不视男人如仆。
南蛮女王素来宠爱王夫,结婚数年,未曾纳侍,然王夫身体好似有疾,自大婚以来,一直未能使得女王受孕。
女王日日被朝臣以无子嗣为理由上奏,各个陈情广纳后宫,不得已纳了后宫。
自纳了后宫,南蛮的后宫佳丽们倒是个顶个的争气,公主王子接踵而来。
王夫日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前期夫妻二人,只是相对叹气,慢慢地女王政务繁忙,纵然有心哄王夫,却无甚精力。
只言了一句,“这一生心中唯独是你!”
王夫懂得女王的承诺是真,仍是烦闷。
自后宫子女多了,女王便以身体差为由,不在流连花丛中。而是日日留宿王夫宫中,抚慰王夫受伤的心灵,期望美人早露欢颜。
看着女王子女饶膝,他却膝下无子,王夫心中常常落寞不已,日日以泪洗面。
苗年皇宴,王夫偶遇大巫,不知二人说了什么,王夫开朗了许多。
南蛮的女王,得知自己怀孕之时,知道这个孩子是她和她心爱之人的结晶,怀孕之时就喜不自禁。当生下了一个小公主,更是欣喜若狂,当下就昭告了整个南蛮,上报了柳朝,定下了小公主就是下一任继承人,丹栀自出生起就是内定的皇太女,自是惹了女王其他孩子的嫉妒。
然而消息刚发出去半日,族中大巫便前来觐见。
王夫泪眼朦胧地看着大巫将小公主带到了苗族圣殿,一年只能见三次面。一次是苗族祭祀、一次是小公主生辰、一次是秋后苗年。
女王也难得一见的泪眼婆娑。
第32章
“公主殿下,请跟属下回宫!”身着劲衣的女侍卫态度清冷。
“呵呵,本殿下一年里,住在宫中的时间不过半月。”丹栀言辞讥讽道,话音刚落。
秀芝立即出言。“那殿下跟属下回巫殿吧!”
“本殿下,哪里都不去!”丹栀嘴角噙着丝缕笑意,虽说调笑着说道,却让秀芝冷如寒冰侵骨。
丹栀态度坚定,任你软硬兼施,她自岿然不动。
秀芝心中着急,额角沁着汗珠,一筹莫展,却奈何不得她家的殿下。
丹栀不要走,女侍卫们可是不去顺着她的。
“殿下,莫要为难属下。”
丹栀听着她雌雄莫辨,颇为刚硬的话,哂笑。
丹栀姿态妩媚,矫揉造作地迈着莲花步从女侍卫身旁走过,她的面容冷月蒙纱,嘴角含笑,眸子妩媚,丹栀缓缓地朝着女侍卫靠近,近的她都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吐纳之间满是馨香,温热的气流蒸的她面红耳赤,女侍卫嘴唇蠕动,丹栀噗嗤一笑,女侍卫回了神,丹栀已经飘飘然从她的身旁饶了过去。
沈玉宸看着她走到女侍卫面前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攥紧了拳头,眼睛猩红若猎豹一般。
他的表情被秀芝看在了眼里,明明是个农家子,却有这般不俗的气势,心中不喜他对她们南蛮的公主、苗族的圣女露出这般侵略性强的目光,留了芥蒂之心。
丹栀行至沈玉宸面前。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男子。
沈玉宸握着拳头的手松开了。
丹栀不再看她们半眼,生生地扒在沈玉宸的身上。沈玉宸直觉浑身燥热,被骄矜的公主扒着,又欢心,又难堪;纵然想的多,他也没有让丹栀下来,只是顺着她行事。
秀芝见她们的白栀殿下此举,惊得捂住嘴巴,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女侍卫眉头一皱,心生不喜,只觉殿下举止放荡了些,行为不符规矩,大女子主义作祟,女侍卫觉得这男子配不上殿下。
“殿下!”
丹栀对于女侍卫出言警告,丝毫不放心上,只是扒在沈玉宸的身上,丹栀闭着眼睛,眼睑白皙娇嫩如贝母般,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股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青莲味儿,仿佛是刻印在她的记忆中的,她闻着就能浮现出诸多画面。
“白栀殿下,你若真这样,莫怪属下无情了。”女侍卫见她死性不改,只得强逼丹栀离开。
被人这么扰了难得的安稳,丹栀反感极了。陡然睁眼,目光犀利,微微扭了脖子。素手纤纤,手腕流转,指尖之上灵气舞动,丹栀食指翘起,终究停了动作。
丹栀也不知这个时空是否有神明的存在,是否可以运用灵气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故而也不敢出手。
指尖上舞动的灵气让丹栀知道她那破碎奇怪的记忆许是有些真实成分在其中。
不过自她醒了魂,这出手之间力气倒是足够大。几个侍卫生拉硬拽,也没动得了丹栀。
当然尊卑在那儿摆着,侍卫动作小心翼翼,也不敢对白栀殿下举止过分。
侍卫没了耐心,要对沈玉宸下手,丹栀登时怒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侍卫们打倒在地,她们倒成一片,因为疼痛嘴里哼唧着。
丹栀拍了拍手,掸了灰尘,“说了你们莫要管我,我就要在这待着。”
说罢了,就拽着沈玉宸的手,朝着屋子中走了过去。
丹栀掌心温度很高,滚烫火热。
沈玉宸只觉得被灼了心。
天色已经昏暗了,晦暗不明的光线下,男子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一身粗布衣裳,衣服边角料做的腰带朴素至极,纵然衣服不华贵,少年的气质却卓然逸群,身姿挺拔,一双凤眸深邃犀利,不复以往淡然出尘。
这双熟悉的眸形,这不熟悉的神情,让丹栀看得出神。
沈玉宸轻点红烛,烛台虽然破旧,却纤尘不染,红烛闪烁,房间有了光亮,天色尚早,故而光亮不甚明显。
侍卫见丹栀入了屋子,也不好直接闯入,没辙,留下几个在门外守着,余下回了南蛮宫中禀告女王。丹栀身旁有六个贴身婢女,秀芝、秀灵、秀艾、秀叶、秀半、秀夏,个顶个的好颜色。
其中秀芝年纪最大,行事大方,性情温顺,为人处世有一套章程。故而一般会面报告这种活儿都是秀芝来做的。
侍卫要离去之,秀芝叫住侍卫,“侍卫姐姐,我们六个姊妹侍奉殿下日久,此番去王宫,秀艾、秀夏同您一道吧!”
一身劲衣的侍卫长姐姐点了点头,“秀芝姑娘有心了。”
秀艾、秀夏跟随她们一道回去了。
待得几人身影越发小,秀芝叹了口气,“秀灵,你去请禀大巫。”
秀灵点头。
留下三个婢女贴身伺候。
秀芝轻轻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声响,既没有同意她进去,也没有呵斥她离开。
秀芝试探性开了门,对着这木门颇为有些嫌弃。
只见素来柔弱端庄的公主殿下,躺在土炕上,翘着二郎腿。
秀芝无奈,“殿下,晚间可要吃点什么?”
“我要吃八宝玲珑酥,你们下去准备吧。”
秀芝听闻退了下去,吩咐秀叶去准备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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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听了婢女回禀,看了眼天色。
“你去王宫禀告女王,等我明日见了圣女,她和王夫再行接见。”秀灵自幼通巫灵,具有慧根,人际往来不甚聪明,却也是个优点,她心思全在巫族传承之上。心中对于宫中之人只是同属一族面子上的尊敬。
“是,大巫。”
秀灵拜见女王之时,秀夏二人已经站在一旁。
女王神色忧伤,却也允诺了大巫建议,“孤王知道了。”
王夫站在帘子后面,满心不甘,克制着内心想要冲出去的冲动。
女王早就看到帘子后面,独属于她心爱的男人的衣角。
“陈女官,你安排秀夏秀艾的住所,其余的都退下吧!”秀灵走后,女王让随侍退下。
王夫缓缓从帘子后走了出来,俊秀的脸上还留有泪痕,一双星眸闪着泪光,惹人怜惜。
王夫得知女儿还活着,当下就哭了,心急地要去看白栀,被女王拦住了。
“灿烂,你莫如此,她现在一切都好好的。天色已晚,你眼下情绪激烈,见了女儿,只会给她增负担添烦闷。”
盛灿烂听了女王的话,冷静了下来,拭去了眼泪,冷冷地看着女王。
女王无奈,摸了摸他的墨发。
“你就是怕大巫!”
盛灿烂声音有些嘶哑哀怨。
“王族巫族本密不可分,白栀她既是皇女,也是圣女。”
“呵呵,我倒宁愿我的白栀只是个普通的人家的女儿,再不济生在皇室,如同你同旁的男人生的小公主一般也好。”
女王知晓盛灿烂心中不满。
大巫并未歇息,她打开祭坛,点了熏香。嘴里念着咒语,香烟缭绕之际,一粉面桃腮的仙子现身,形态妖娆,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供品桃子,吃了一口,倒是甘甜多汁,未等大巫询问,就用娇媚可人的声音说道,“是她!”
说完,就专心致志地吃桃子,桃子吃完了,香火已经燃尽,留下灰色粉末,仙子也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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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灵禀告完了,回禀大巫。
“寻个吊脚楼住下来吧!明日早点起,给本巫带路!”大巫道。
“是。”
宿了一晚上。第二日便被大巫差遣,带路去寻白栀殿下。
路上泥泞,山草芬芳。
大巫外罩着一身湛青色的法袍,袍子内身南蛮服饰,银饰精致,行走间环佩叮当,头上戴着一只玲珑银簪将长长的秀发绾成发髻。脖子上带着根做工精细的银丝穿织图案的银项,彰显其是南蛮的女子。一双眸子深邃至极,内涵乾坤。
大巫见了丹栀,一番絮叨,执意让她回到巫祖神殿。
巫族相信万物有灵,而且可以通过精神感召祖巫降临,并能召唤各种生灵助战,修行传说中的通灵术,不需具备强横的力量,讲求一种精神信仰和精神力修为,成效极快。
巫妖大战之时,巫族几乎团灭,存留些许。丹栀自幼便跟在这个老太太身旁,大巫面容姣好,记得幼时,王族一个小殿下,唤大巫姐姐,大巫笑了,“我已古稀之年,唤我奶娘吧!”
大巫虽然性情颇冷的,但是对待族中幼童素来耐心得紧。
不过丹栀知晓她待她的态度是不同的。
“回去可以,我要沈玉宸做我驸马!”
丹栀和大巫谈话并未避着沈玉宸,沈玉宸听到这话,手中黏转着破了一个口的茶杯,眼神晦暗!
大巫不避沈玉宸,是因为她压根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在大巫看来,沈玉宸不过是个小喽啰罢了。
丹栀不避讳是因为她潜意识就信任他。
大巫摇了摇头,“政事上,我说了不算的!”
丹栀不开心,皱了眉头,“那大巫便离开吧,我就是要和沈玉宸在一起!”
大巫打量了一番沈玉宸,样貌倒是龙章凤姿,只是这身份恐怕是难为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