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那冷冰冰的永和宫,一年到头对自己来说都是冷冰冰的。
就在他一边吃东西一边翻书,还有一只猫在不停捣乱的时候田蜜从外边儿回来了。
进门后田蜜先把包着的一层衣服给脱了,脖子上的围巾儿拿下来,顺手揉了揉旁边等着的儿子。然后满足的呼了一口热气。
“还是这里面好,外边真是太冷了。”
“谁说不是呢?儿子刚才一路走过来冻得直哈气,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果然是这样。”
再寒冷的冬天也有过去的时候,四阿哥很快就能明白这个道理。
开春之后,北方大地还是特别的冷,他站在皇父的身后看着黄河上的冰凌乘着春水咆哮着一泻千里,遇上中流砥柱撞出无数的冰沫之后,内心是震撼的。
同时也是害怕的,他紧张的抓住了皇父的衣服,下意识的躲在他的身后,被脚下滚滚大水吓得脸都白了。
在这个时候,天地之威让他从内心到身体都展现出一种惧怕来。而自己的阿玛却如高山一般的站在自己跟前,替自己挡住了所有的恐惧,面对着无边无际的春潮,仍然和旁边的人谈笑自若。
在这个时候,四阿哥生出一种男儿当如是的感觉。后宫里面的种种算计种种挣扎在这个时候都变得荡然无存,和眼前比起来,那真的是不值得一提。
男子汉就应该像皇父这样。
这一瞬间,他把自己的父亲当做自己毕生的目标去学习,忍不住用手紧紧握着他的衣服,更紧的贴在他的身后。
康熙正在和当地的官员说话,感受到了儿子站在自己身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左边儿的三阿哥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右边儿的四阿哥这个时候正一脸崇拜的盯着自己。
看着这两个儿子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笑,用手摸了摸他们两个的脑袋。
“别怕,这是在堤坝上呢,有奴才跟着你们,随便走走看看吧。黄河春汛并不是每年都有机会看到的。”
四阿哥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鼓足了勇气迈步走到前面,他身后跟着大批的太监。他低头向着大水看了一眼,只觉得头昏目眩,自己头重脚轻的从大坝上掉了下来,掉进了大水里面被大水卷着向前奔涌。
看到这里,他的两条腿就不感动,只觉得全身都软了。想要拔腿逃走,根本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两条腿。
可实际上他仍然站在岸边,看着上游的水重复着刚才的水从自己面前滚滚流过,后浪推着前浪不停的碰撞,不管前浪愿意不愿意,总有源源不断的后浪推着前浪,每一朵浪花即是后浪也是前浪,无时无刻不曾停歇。
就有太监为了讨好他,在旁边说这水的威力有多大,举了例子说小船漂在上面,一个浪头打过来是船碎人亡。
“......您看见那根柱子了没有?那根柱子就是一根神柱。”小太监指着中流砥柱,“听说从古至今这根柱子就立在这里,别管多大的浪头儿。多急的冰块儿,来到这里之后都要乖乖的绕着他走,不绕着没办法,毕竟自从开天辟地就有了他,谁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真厉害!
看了一天黄河水奔涌的四阿哥回到驿站之后,就忍不住向田蜜吐漏心声,“人里面最厉害的是皇阿玛,石头里面最厉害的就是那根神柱,儿子要做中流砥柱,儿子绝对能扛得住滚滚洪流。”
这是翻过年后圣驾南巡,路上巡视各处河工查看北方春播,所以不可避免的就在黄河岸边滞留了起来。
田蜜也跟着在这里住了几天,看着四阿哥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光脑门儿。
“额娘相信你的话,你也要把这话记住才行。你看到了滚滚洪水冲不倒中流砥柱,却看不透中流砥柱的下面其实是牢牢的扎根在河底。如果用人来论,必须要有牢固的知识,只有稳稳的屹立于这些学问当中,学以致用,运用自如,才能如中流砥柱一般。”
四阿哥用力的点了点头,“您放心,儿子肯定会学的扎实。”
“不只是要学到扎实,还要知道你面对的不只是你如今看到的,还有天下百姓。等到将来你真正的站在中流砥柱的那个位置上,你就知道了滚滚洪流是多么的可怕,想要屹立不倒又是多么的艰难。毕竟天下只此一根中流砥柱啊。”
“儿子不怕,儿子绝对能做到。”
田蜜摸了摸他的脑袋,遗憾的收回了手,儿子年纪大了,想要再和以前一样捏脸蛋儿摸脑袋是不可能了。
这一天晚上,田蜜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片春光明媚当中,一个年轻人走向自己,轻轻的叫了一声额娘。
醒来之后,只记得梦中的那个人特别年轻,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她笑了一声,落日余晖的王朝,自己无论如何要留下一点痕迹才行。
她把自己放细软的匣子拿来,里面放的一份计划书。
一个更庞大的计划就在自己的心中,虽然自己没有亲眼看见中流砥柱,但是自己们驾驭着滚滚洪水掀起一片浪花。
到时候看看究竟王朝的堤坝能不能拦得住这浪花。
第31章
从北方出来南下到了运河之上, 坐上龙舟之后一路顺风顺水,天气在这个时候变得暖和了起来。
因为这次要路过扬州,田蜜以前从来没有去过扬州, 再加上是春天去的, 颇有一种“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感觉。
田蜜的病情也有了缓解,在天冷的时候田蜜恨不得把自己的肺□□,用手挤一挤。到了天热,呼吸才算是平缓了下来, 田蜜也有心情游山玩水了。
每次龙舟到一个地方停下来, 就会有当地的官员士绅前来拜见。男人去龙船拜见皇帝, 女人就来拜见田蜜。
越往南去, 田蜜越是听不懂方言, 这些深闺女人当中有很少的人会说官话,特别是到了南边儿说的吴音软语, 田蜜自认为走南闯北,见识过无数方言,也要半蒙半猜,幸好总会有知道官话的女眷在旁边儿替自己翻译。
女人在一起, 如果没什么交情,聊的东西就是一些吃吃喝喝的玩意儿。如果交情深了, 聊的话题可能是女人特别关心的后院。
可是根据安排,路过扬州没有停歇,龙舟直接去去苏州,位苏州停留就好去金陵,在金陵住一段时间之后,北上到扬州,从扬州乘船离开江南往被返回。
这里面的考量是, 因为当日多尔衮下令曾在扬州十日不封刀,致使城中流血漂橹,官民死亡至少八十万,因此江南百姓对清庭恨的咬牙切齿。
圣驾要先在金陵祭拜过前朝朱明皇室陵墓之后再去扬州,为的就是要消除扬州当地对满清的恨意。
田蜜到了苏州以后,得知要在这里休整两天,苏州的官员结伴前来拜见。
如今住的地方是苏州一个富商的园子,都说南方的园林比较美,田蜜带着宫女太监在这个园子里面逛了一圈,发现建得特别精巧。
“咱们畅春园大气是大气了,但是没有江南这些小园子更有意味。”
江南这些园林讲究一个亭台楼阁的搭配,而且不必中正堂皇。但是北方的园林却讲究一个庄严隆重,这里面是南辕北辙的两种风格。所以根本没办法在一起融合的完美。
青鱼就在一边儿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听说皇上也喜欢这里的园子,将来畅春园周边儿还要扩建呢。”
想扩建园子就要花钱,田蜜心里面知道将来少不了还要找自己要钱,但是这个时候眼前的美景手边的美食更重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如果真有这一天,田蜜自然有办法把事情处理的恰到好处。
田蜜刚把一块点心塞到自己嘴里,就听见宫女禀报,“佟太太来了。”
“快请。”
这位佟太太是一位族姐,父亲是庶子,祖父在家中又不给力。所以轮到她的时候,婚姻就有些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嫁给了一个六品官,经过娘家婆家一番运作之后,来到苏州成了一个五品官。
这回就是凭借着亲缘关系,这位佟太太在苏州官场的女眷当中出了一回风头,在田蜜留在苏州的这几日,天天来这里作陪。让这些官夫人呢羡慕的眼睛发红。
“姐姐来了,快坐快坐。”
“国礼不可废,奴婢先拜见娘娘。”
田蜜让青鱼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昨天我跟姐姐说的事儿,姐姐想的怎么样?咱们姐妹也不过是赚一点脂粉银子。姐姐要是答应我这里立即给姐姐派人手过来,如果姐姐要是觉得不合适,或者姐夫觉得不妥当,这事儿咱们就不说了。”
“娘娘提这件事儿我这心里是一万个答应,昨天之所以说要让娘娘再等等,实在是嫁人了之后身不得已。必须得回去跟孩子他阿玛商量一下。”
“这是人之常情。”田蜜拿了一个橘子,把自己的护甲褪下来之后剥开皮儿分了一半给她。“那我姐夫怎么说。”
“自然是同意,他昨天听了之后骂我为什么不当时就答应下来。所以今儿一早我就赶过来给娘娘个准话。”
别看是佟家女,她的日子似乎也不好过,脸上特别愁苦,既然田蜜惦记的事儿已经落到了实处,免不了就在旁边儿悄悄的问一下,“姐姐怎么这个表情?家里出事了。”
“看我脸上挂着相让娘娘担心了”她把橘子接过来在手里捏了捏,颇有些烦躁,“倒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京城里传信了,说我们两口子这几年在外边过得太太平平的,全靠家里面上下打点。如今圣驾到苏州了,又说我跟娘娘乃是同族姐妹,要让我们两口子在您或者皇上跟前多说说家里面的好话,给小叔子撞木钟,让他早点升职。”
毕竟都姓佟,这位佟太太又因为在外地,这么多年没和别人没说过心里话,一时把不住门儿,所有的委屈像是洪水决堤了一样倒了出来。
“……家里面大伯子纳了一个妾,花了3000两银子,我们老爷写信想找家里面要500两银子打点一下上官,给上官的老娘送一回寿礼,结果家里面的老太太写了信过来,将我们老爷骂的狗血喷头,一两银子没要过来,又惹了一顿骂。……前几天收到了信儿,说是我那留在京城的大儿子生了一场病,瘦的脱了相,我这心里面跟刀切的一样,恨不得现在回京城把他带过来……”
“你给娘家送一封信,让娘家的人把你孩子接过去放在你额娘很少照顾,是老人家都脱不了偏心,你们两口子还是要想办法把孩子接过来才行。”
“我想把孩子接过来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每一次去了信,婆婆都说儿子是留在那里替我们两口子尽孝的,又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们在外边过的穷酸成这样了,孩子能学了什么好?这话说的扎心扎肺。”
说完忍不住哭了出来,周围的宫女刚要劝,田蜜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赶快伸手拍着她的后背儿,“姐姐呀,按道理来说你们家的事儿我做妹妹的不该多插嘴,我至今在这个位置上多插一句嘴好像是压着你们家必须按我说的话办一样……”
“娘娘千万别误会,今儿不是要找娘娘求着办事,实在是这些话没法和人说,又没办法跟奴才说,在苏州了几年认识的人都是官场上的,这些话哪能说出来,说出来之后就是把柄。”
“知道知道,”田蜜伸手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所以这事儿你得答应我,无论怎么样,你手里有银子比什么都重要?咱们两个合伙赚点钱,回头你把孩子接过来,也给他在江南这个地方找一个名师,让他早日有出息。你在江南这几年难道不知道吗?江南的读书人比北方的多太多了,这么多年科举状元榜眼探花有多少是江南的,几大书院都在江南,如今咱们旗人里面武夫多文人少,往后皇上肯定重用旗人中的读书人”。
这位佟太太赶快擦了擦眼睛,“对对对,娘娘说的对,咱们佟家虽然是靠战场杀敌得了功勋,但是老太爷早就说过不能放下笔杆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你记得就好。”
“娘娘,您说咱们第一步怎么办吧,万事开头难,这事儿得好好合计合计。”
田蜜点了点头,赶快搂着她的肩膀,把自己的计划悄悄的说了出来。这个计划也特别简单,先让这位族姐做一个二道贩子,将江南的丝绸收集起来,“根据成色厚薄全部分开,第一次咱们量不大,先来五千匹,人手和银子我来出,你盯着一点。”
关于这个两个人说了一上午,田蜜把联络办法运输时间以及关于对成本的控制跟她说了。又留她在这里吃了一顿中午饭,才让人把她送出去。
把人送走之后,田蜜只觉得自己手中的人太少,但是做事不能太着急,太着急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反而得不到。
田蜜一直悄悄的跟自己说别着急,慢慢来。
一边又把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细细的思虑了一下,果然如这位族姐说的那样万事开头难,苏州这边算是有人替自己管理着这一摊子事情,金陵那边作为江南的中心,必须要有一个更可靠脑子更灵活的人替自己在这里把关。
田蜜思来想去,只好等着合适的人上门了。这个人不一定是官夫人,只要有坚毅的女子,自己都可以给她一个机会,男子也行,具体要看品行。
先把一个一个的站点建起来,然后慢慢连接,用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来打开局面。
不着急,千万不能着急。
田蜜坐在湖边对着自己嘱咐了好几遍不着急之后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今天的运动量太少,还需要多走走,她扶着宫女的手,在湖边围着这个人工湖溜达了三圈。
就在这个时候,四阿哥跑了过来,“额娘,额娘今儿去哪儿了?”
“一直在这儿呆着呢,哪里都没去。”
四阿哥有点为难的抓了抓自己头上的几根毛,“额娘,正好儿子有几道题不会,来找额娘看看。”
前几天在龙舟上田蜜看到四阿哥写作业,拿过来一瞧,这不就是二元一次方程吗?实在是坐船太无聊了,就拿着显摆了一通,这也不算惊世骇俗的学问,毕竟皇上喜欢这些东西,早些年高位的娘娘都研究过。去世的孝昭皇后在几何方面就是一个高手。
而且田蜜对于代数和几何的知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种浅显的还能在儿子前面显摆一下,如果再高深一点的根本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四阿哥这个时候拿着这些东西来找田蜜,田蜜也没有多想和他一块回去了。
其实四阿哥心中七上八下,心里把曹寅这个家伙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曹寅就是苏州织造,江南三织造的肥缺他们父子两个占了两个位置,都说他们是天子家奴,所以在拍皇帝马屁这一点也比其他人更能拍的龙心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