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少年拖着不省人事的少女,在河底那覆了光滑青苔的鹅卵石上踉跄行走,每一步都行得异常艰难。
“再忍忍,等你长大一些,等大小姐嫁人了,不在了,日子就不会那么苦了。”
等大小姐……不在了吗?
顾隐俯首,凝着安静躺在草地上的少女,只见她湿发贴面的脸蛋与紧闭的双唇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纤细的脖颈无力地垂着,整个人脆弱得仿佛能让顾隐忘记了她之前是多么的张扬与跋扈。
一阵秋风裹挟着火红的枫叶吹过,枫叶落入河里,刚归于平静的水面又泛起了涟漪。
大小姐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她的体温在快速流逝。
顾隐的指尖轻颤,继而揉了揉涨得酸涩无比的眼球,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那个一直欺辱自己的人,他的姐姐。
她快死了。
“系统……”云轻漂浮在空中,看着跪在她“尸体”面前的少年,鼻尖不住的发酸。
【叫本系统何事?】
说着那近乎静止的画面终于动了,只见顾隐突然脱下外衫颤抖着盖到了云轻身上,接着上前使劲按压她的胸腔,动作无章又生疏。
每按压一下,云轻都能察觉到他的绝望与痛苦多增加一分,再也忍不住捂嘴哽咽:“系统,你真的……真的很讨厌啊。”
【。】
云轻就看到系统回她一个圆润又冷漠的句号,然后下一秒失重的感觉蓦然出现,就把云轻拉回了顾清漪的身体。
紧接着胸腔刺痛以及大脑缺氧窒息的感觉便一股脑袭来,云轻难受得眉头直撇。
顾隐看她终于有反应了,破碎的瞳孔里很快闪过一丝光亮,接着按压的力度更大了些。
“咳咳……咳咳咳。”
又按压了几十下,溺水不醒的人终于偏头吐出一大口河水,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声。
得救了。
顾隐瘫坐在地,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小姐!”
一道绿色的身影哭着跑过来,然后把顾隐推开去搀扶云轻,“小姐,你怎么了啊?”
“顾隐,我家小姐怎么会落水?”绿儿边摇晃云轻边质问顾隐,后者抿着唇一言不发,接着绿儿在看到云轻身上顾隐的衣服时,嫌弃地掀开扔到一旁。
“拿走你的脏衣服,小姐最讨厌你了!”
顾隐后背一颤,起身默默地捡回衣服抱到怀里,然后安静地立在一旁,瞳孔又恢复了死寂,像是插在稻田里等待风雨降临的稻草人。
绿儿瞪了他一眼,看怀里的云轻又没了反应,开始嚎啕大哭:“小姐,你醒醒,都怪绿儿没照顾好小姐呜呜呜。”
有这般响亮的嗓音在耳畔,云轻想不醒都难,她费力地撑开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绿儿那张放大了的挂满泪痕的脸。
云轻抬手碰了碰她的脸蛋,皱着眉头有气无力道:“别哭丧一样,你小姐……我还没死呢。”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没事就好呜呜呜。”绿儿抹了把眼泪,呜咽道,“小姐刚刚可吓死绿儿了。”
“嗯……”云轻一偏头,就瞧见浑身同样湿淋淋,石柱般站在一旁的顾隐,看见那双眼睛时,那溺水窒息的感觉仿佛又来了。
“绿儿,去找我哥……”云轻说完这句系统交代的话后就两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入鼻便是满屋的药味。
“快,通知相爷和夫人,小姐醒了!”绿儿一直尽职尽责地守在她床侧,第一时间发现了她醒来后激动地朝门口下人汇报,然后轻轻地把云轻扶坐起来。
“小姐,您可算醒了。”说着端起桌子上的药碗,扬起汤勺递到云轻唇边,“小姐,绿儿来喂您喝药吧?”
看着那黑黝黝泛着苦味的药液,云轻脸上写满了抗拒:“……我可以不喝吗?”
一开口便是浓重的鼻音和沙哑至极的嗓音。
“不行,小姐。”绿儿举着汤勺坚持道,“大夫说你溺水太久,又感染了风寒,能救回来已是万幸,所以小姐你这段时间都必须好好喝药调养身体。”
云轻:“……”
这段时间?
“这段时间……是多久?”
绿儿放下汤勺,伸出三根手指头,“三个月,大夫开的药方,小姐要连续服用三个月。”
“……”云轻呆滞,看了眼绿儿左手的手势,又瞄了眼她右手的碗,最后定格在她丝毫不像开玩笑的脸上,然后两眼一黑向后倒去。
云轻仰躺回床上,还不忘拉着被子蒙着头。
“哎?小姐?你怎么啦?”绿儿唯恐她又出了什么事,放下药碗就去掀云轻被子,奈何云轻抓的死死的,她怎么也掀不开,哪里还有半分病弱样子?
“小姐,别闹了,快起来喝药了。”
云轻在被子里闷闷出声:“我不喝。”
“喝这玩意儿三个月,不如让我去死吧!”
这句话无比清晰地飘到刚抬腿一只脚已经进入云轻闺房的陆莺耳中,陆莺的嘴角瞬间拉了下来。
“清儿,又在胡闹是不是?”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云轻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
“母亲……您来啦?”
陆莺撇了眼绿儿,“你且立在一旁。”
绿儿好似也很怕陆莺,忙施礼称是后低头战战兢兢地立到了一旁。
陆莺端起药碗,汤勺前后搅动着药汁,然后把它递到云轻唇边。
“清儿怎么还像长不大的孩子般,喝个药还要为娘亲自喂你。”
云轻躲不掉只好乖乖张嘴喝下。
果然比她想象中难喝多了,一碗苦药下肚,云轻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
陆莺这才满意,还掏出手帕温柔地沾去云轻唇边残留的药液。
云轻却觉得这时的气氛才刚刚开始向诡异的方向走去……
果然,陆莺把手帕递给贴身丫鬟后便出声道:“清儿,你亲自挑选的这丫鬟不行啊,主子都保护不好,不如发卖了去。”
闻言,绿儿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朝陆莺不住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离开小姐半步了,求夫人不要卖了奴婢!”
陆莺自顾自欣赏着指甲上刚种的绯色蔻丹,看都不看绿儿一眼,更是对她的求饶丝毫不为所动,云轻头皮发麻,刚想为绿儿求情就收到了系统的警告。
【宿主,本系统提醒你,你那样做很不符合顾清漪的人设。】
云轻:“……”
陆莺不回应,绿儿便一直磕,额头撞击木地板砰砰作响,想也很快就会渗出血来。
去他喵的人设,云轻实在忍不住了,掀开被子下了床就把绿儿搀扶起来,看到绿儿的眼睛哭肿了,额头也磕红了一大片,云轻的心里愧疚至极。
“母亲,是孩儿非要独自一人下山,不怪绿儿。”云轻噗通朝陆莺跪下,膝盖撞击地面的疼痛立刻传来,云轻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为现代人的尊严也将随着这一跪而荡然无存。
原本她被系统拖到这里,胁迫至此本就没什么尊严了不是吗?
她的声音不住地颤抖:“母亲,不要再生气了。”
“都是孩儿的错,请母亲责罚。”
“快把大小姐搀扶起来。”陆莺这才有所动作,她摆摆手示意她身边的大丫鬟扶起云轻。
云轻摇头,苍白的脸蛋加上此时只着一身雪白里衣,显得身形越发单薄:“不,母亲不原谅孩儿,孩儿便无颜起身。”
“这孩子,还敢威胁起为娘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陆莺看她这病弱的模样终究是狠不下心来,“罢了罢了,你那丫鬟,也不让人发卖了,这下可以起来回床上躺好了吧?”
云轻这才起身:“多谢母亲。”
“多谢夫人饶了奴婢。”绿儿也行了个大礼,然后瑟缩地立到一旁。
陆莺执起云轻的手,语重心长道:“清儿,你别怪为娘严肃,为娘也是被你吓到了,你不知道,昨天看你哥把不省人事的你带回来,把为娘和你爹都吓坏了!”
云轻低头:“让母亲和父亲担忧自此,是清儿的不是。”
“如今你没事就好。”陆莺叹了一口气,伸手把云轻额前一缕秀发别到脑后,接着语气温柔道,“清儿放心吧,欺负了你,让你受如此大罪的人,为娘已经帮你报仇了。”
云轻喉头一紧,半晌才沙哑着嗓子说:“……多谢母亲。”
“好了,为娘看你无事就放心了,清儿要记得以后都按时吃药。”
云轻呆滞地点点头。
陆莺接着又叮嘱了什么,云轻已经听不清了,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陆莺说帮她报仇了的话。
如何……报仇?
水牢?暗室?鞭刑?杖责?
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惩罚罪人的手段都幻想了一遍,心脏开始紧缩发疼。
“系统,陆莺该不会把顾隐杀了吧……”
她知道作为本书的大反派不可能轻易就死在这里,却还是忍不住向系统问了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放心,反派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云轻喃喃着,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
【不过他就剩下一口气了,离死也不远了。】
看吧,多可笑,她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在为顾隐庆幸他还能活着?
作者有话说:
跪谢喜欢qwq,下面推个接档文预收《回到暴君黑化前》
厉烊继位没多久就被评为大琉王朝几百年来最残暴的君王。
他暴戾恣睢,独断专治,喜怒无常。
身为两朝元老的靖安王,自觉应担起劝诫年轻帝王的责任,却不料惹怒了厉烊,变成他杀一儆百,整肃朝堂的炮灰。
树倒猢狲散,靖安王被下狱的消息传来,靖安王府乱成一团,仆人们纷纷搬了府内值钱物件准备跑路。
靖安王唯一的嫡女云柠,就在这混乱之中被人撞倒,额头磕在桌角一命呜呼。
再次醒来,云柠成了冷宫里嚣张跋扈的小宫女。
此时的暴君八岁半,被扔在冷宫里吃着残羹冷饭。
云柠看着那个子才到她胸口的瘦小萝卜头,面露凶光:
哦豁。
要不,她先下手为强?
第11章
云轻还在晃神中,就听到陆莺最后说她要离开相府去皇宫参加中秋宴会了,还说不能带着她同去当真是一件憾事。
俯首恭送陆莺离开,待她与她身边的大丫鬟彻底离开了云轻也没有直起身来。
“小姐……快起来吧。”绿儿把云轻搀扶起来,捏着手绢不住地抽泣,“多谢小姐替奴婢求情……小姐,您还好吗?”
云轻摇摇头,“我无事。”然后双手抱膝呆呆地看向窗外。
绿儿看她神色着实不大对劲,只好缄默着立在一旁。
云轻从那一扇大开的雕花窗棂看去,视线所及内的天边铺满了艳丽无双的红霞,就像她在满山的红叶中落水时眼前唯一的画面那样,红的夺目,红的刺眼。
云轻盯着那晚霞看了好久,慢慢的那抹绯色开始消失,取而替之的是渐渐深沉的暮色。云轻这才把下巴从膝盖上挪开,揉了揉酸涩的眼睑,沙哑着嗓子问:“他们都进宫了是吗?”
那声音轻得仿若没有,绿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他们”指的是何人,于是颔首恭敬回道:“是的小姐,相爷、夫人,以及大公子,都已经进宫了。”
“那……顾隐呢……”云轻指尖发凉,似乎提起这个名字是件非常艰难的事,她吸了吸鼻子,颤声道,“顾隐呢?他现在如何了?”
“他啊,应该不太好吧。”绿儿扁扁嘴,“在普罗山时大公子先是往他胸-口踹了一脚,回到相府大夫人又命下人狠狠杖责了他。”
“对了,杖责他的人还是高明。”绿儿皱着眉头,有些不忍地补充道,“高明这人本就对他……这下终于找到名正言顺的机会了,下手那叫一个重,都把顾隐打晕过去了还在继续打,差点给人打死了。”
听到这里,云轻呼吸一滞,揪着锦被的手指紧锁发白:“然后呢……”
“然后就是相爷回来了,好歹是相爷的……所以人这才留下一口气儿,现在被关在柴房了。”绿儿叹了一口气,顺势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小姐,到底是不是顾隐把你推下去的啊?这人嘴巴合的紧紧的,问什么也不说,也不为自己辩解,就连被打成那样,也不见一声求饶……”
“可若真是他把你推下河的,他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要救我……是不是?”云轻索性道出了绿儿不敢继续说下去的话,绿儿忐忑地点头。
云轻唇角扯了个苦笑:“因为他傻啊……”
就算他真的把相府大小姐推下河淹死又如何?人死灭口,当时又四下无人,又有谁能知道这件事是他干的呢?顾隐倒好,不但不躲不避的,还把人救了回来。
这反派,当真是傻死了。
“傻?”绿儿不明所以。
云轻摇摇头,不再解释:“你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绿儿点头称是,然后退出了屋子。
屋内又余她一人了,云轻起身下了床,走到窗棂处向外看去。
天空的颜色更深了,一轮圆月悬挂在天边泛着淡白的流光,昏沉的阴云从四周笼罩着它,妄图吞噬它,而那圆月反而在那昏浊的夜幕下,越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