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薄凉,寒意渐袭,一身薄衣的云轻却看得出神,直到门被人从外面嘟嘟敲响了两声。
“小姐,是我。”门口传来绿儿的声音。
云轻:“还有何事?”
绿儿扬起手中的食盒出声道:“奴婢去厨房为小姐拿了些您爱吃的点心。”
不知是方才饮下的那一碗药苦到了胃,还是她心情实在欠佳,即使腹中空空如也,云轻也没有丝毫想吃东西的欲望。
于是云轻对着门口说:“不必,我不饿。”
“可是小姐……您自昏迷到现在也一日有余,还未曾吃些什么。”绿儿心疼地皱着眉头,“小姐,更何况今天还是中秋佳节,厨房做了很多好吃的点心,您不妨尝一尝?”
“……罢了。”云轻叹了一口气,“拿进来吧。”
“是!”绿儿的嗓音欢快了许多,推开房门进了屋就看到只着一身单衣的云轻正在大开的窗户那吹着冷风,连忙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去关窗户。
她找出一件冬日的披风穿在云轻身上:“哎呀我的小姐,您的身体还未恢复,怎么可以去一直吹风呢?”
“看,您的手都冻凉了!”说着还捞起云轻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暖着。
云轻看她明明年纪比自己还小一些,却一副操心老妈子的模样不禁莞尔。
“绿儿,我没事的。”
“有事!”绿儿把云轻拉到床边,语重心长道,“小姐,绿儿求您了,您一定要好好休息。”
“嗯。”云轻笑着揉揉她的头顶。
小丫头鼓着脸颊,一脸严肃地教训人还真可爱,没有白费自己那么疼她。
“好啦,你不是也守着我那么久,辛苦了吧?快回去休息吧。”
绿儿摇头:“绿儿不辛苦,能服侍小姐是绿儿的福分。”
说着还有些哽咽,云轻心想果然还是被陆莺那句要把她发卖给吓到了。
“好啦,就会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开心。”云轻戳了戳她的脸,佯装威胁道,“可不准哭,你小姐我为了你可都跪下了,我可不要一个哭瞎眼的人伺候。”
“小姐……小姐最好了,呜呜……”说到这里,绿儿的眼泪便止不住了,可猛吸了鼻子想把眼泪都憋了回去也无半分用处,眼泪还是哗哗地流。
“好了好了,再哭真的要哭瞎眼了啊?”云轻无奈地给她擦眼泪,“你小姐我哪里好。”
“……一点都不好。”最后这句话说的极轻极淡,完全隐没在绿儿不停的抽泣里。
……
好不容易哄走了绿儿,夜色已经很浓了,床头的烛灯在灯罩里不断燃烧,熏得她本就干涩的眼睛更加酸痛。
云轻下床打开了那食盒。
有糖蒸酥酪、八宝酥、桂花米糕、红豆糕……以及几块圆形的月团。
月团做得精巧,小孩巴掌大小,每一个上面都印有象征福瑞的花纹和表示内馅的文字,跟现代的月饼并无多少不同。
云轻随手拿起一个放在手里仔细端详,末了才咬上一口。
古代人纯手工制作,香甜不腻,软硬适宜,云轻随手而拿的恰好是个桂花馅的,满齿的留香本应会让人心头舒畅,可云轻却皱着眉头放下了那仅咬了一小口的月团。
不为其他,只因这桂花口味的月团又让她想起了金桂肆意飘香的那天,穿着一身红裙的她是如何扬起鞭子,抽打跪在地下的瘦弱少年。
……
在一间阴冷又腐-败的废弃柴房,一只老鼠吱吱地在屋内又蹦又跳,一阵凉的风从那破烂的窗户灌进来,干草堆里趴着的人这才瑟缩了一下-身体,动静却无力到老鼠都没有察觉,依旧在不远处觅着食。
疼,全身上下每一块血肉都在叫嚣着疼痛,顾隐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若不是刚好赶上那个人下朝,自己怕是会被当场打死吧。
顾隐闭着眼空洞地想着。
窗外的皎月照进来,照到那大片的深色血迹上,越发显得凄惨。
寻了许久也没找到食物的老鼠疑惑地停了下来,不过它还没能停顿上几秒,耳朵一抖便撒腿就跑,躲入那草垛中销声匿迹。
紧接着便传来不大的“吱呀”一声,是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有人进来了。
“和……和姨?”
顾隐听到动静,还以为是阿和,于是竭力转动身子,然而任他咬紧牙关也只挪动了一个非常微小的弧度便竭力了。
满屋浓烈的血腥味,以及,密集的冷汗挂在顾隐那惨白虚弱的面容上形如索魂鬼怪。
即使心里早就做好了预防,这一幕还是给了云轻不小的冲击力,她用力捏着手里的金疮药告诉自己要冷静。
“你先别动……”云轻看着那个背对着她奄奄一息的少年,压低嗓子,声线微微颤抖着道,“你……还好吗?”
草垛上躺着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立马绷紧了身体,随着云轻的上前,一截白色的裙边闯入他的视野。
这身影……
顾隐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他唇瓣嚅动:“你……你是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云轻微愣。
“顾隐,你发烧了?”
顾隐也愣了,他不明白仙女姐姐为什么这样问,只好如实回答:“没。”
“真的?”云轻不太信,说着便上手去摸顾隐的额头。
毫无预兆的,额头上突然多了只手,那温暖细腻的触感让顾隐瞳孔一缩,那一刻,他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好在那只手并未在他的额头停留太久就及时抽离了。
“还真没发烧……”除了摸到一手冷汗,云轻倒也没感觉到顾隐的额头有不寻常的温度。
可是没发烧,他怎么开始说胡话呢?
连仙女姐姐都冒出来了。
云轻心中叹气,好好的反派,可别给打傻了。
“没发烧就好,发烧了就更难办了……顾隐,他们都打了你哪里啊?”时不待我,云轻取下瓷瓶的瓶塞,开始准备给顾隐上药。
顾隐:“……”
见顾隐不吭声,云轻看着他的身体部位依次询问:“是后背还是双腿,还是……臀部?”
说道“臀部”,云轻愕然了,她一副刚反应过来的口吻看着顾隐问:“……不会真的是……?”
“嗯……”顾隐小幅度地点点头,黑暗中,他的脸色依旧煞白,耳朵却又红了起来。
云轻:“……”
怎么办?现在找阿和还来得及吗?想她母胎单身至今,可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的屁-股啊……
云轻捏着瓷瓶欲言又止,挣扎再三,顾隐也因她突然的沉默而内心无比忐忑。
“仙女姐姐……”顾隐也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他咬紧下唇道,“我可以自己……”
“你动都动不了,可以什么?”云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事到如今还想那么多男女之别干什么,再说了,反派他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屁孩呢!
云轻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把目光重新移到了顾隐的受伤部位。
借着那毫不吝啬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云轻看到那被棍棒狠狠敲打的地方,是衣衫破碎,也是血肉模糊。
“现在我要先脱下你的衣裳……”云轻先是掀开他的长衫,然后去脱他的底裤,云轻的动作不重,却还是听到顾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原是衣物被刚稍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包进血肉里了,强行撕离无异于二次伤害。
云轻心疼得直皱眉,却也不能停下动作,若是现在不把衣物剥离,那伤口恐将更加难以愈合。
她边小心翼翼地扯着顾隐伤口上的衣物,边轻声安慰:“顾隐,你忍着点……”
这句话温柔得仿佛有魔力,顾隐原本疼得眼前发昏,却在听到这柔声后变得无比清醒,他咬牙哆嗦着:“嗯,仙女姐姐继续,我可以忍……”
接着便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云轻此刻看着那被打的血肉泥泞的伤口,原先的半分想法都没了,她吸了吸鼻子,眼角开始湿润。
“我……我要给你上药了。”
还是那瓶上好的金疮药,不过这一瓶是云轻那天去集市上买的,就是以防现在这种情况,只是没想到这才过没多久就真的又用到了。
这金疮药除了可以使伤口快速止血愈合,还有止痛舒缓的作用,云轻细细地把药粉洒到顾隐的所有伤口处后,又轻轻给他搭上外衫。
做完这一切,云轻终于松了一口气:“顾隐,感觉如何?”
没有回应。
云轻惊愕,忙上前去查探顾隐的鼻息。
还好呼吸平稳,应该是睡着了。
想来她还未仔细地看过反派,云轻索性趁机借着月色开始观察顾隐的脸。
他此刻偏着头闭着眼,凌乱的头发上面还沾了几根稻草,显得落魄极了。云轻忍不住上手拿掉了他头发上的稻草,又顺手把他额前长发别到耳后。
顾隐因云轻的动作眉头皱了皱,云轻这才发觉他的睫毛又密又长,能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鼻梁也又高又挺,十分优越。
云轻想了想她那个便宜老爹顾康盛虽端正却平平无奇的五官,心道顾隐的娘亲一定是个大美人,只有大美人才能生出即使一直营养不良,也难掩其清隽五官的反派。
好了,不能再待下去了。云轻从怀里掏出手帕,手帕里包裹着几块点心以及一块月团,云轻把它们放到顾隐手边后便合门离开了。
云轻离开那个堆放杂物的废弃小院就直奔自己的景和院而去,路过相府的花园时却发现陆莺和顾康盛他们赴宴归来正在饮酒赏月,吓得云轻做贼一般绕道就跑。
毕竟刚落了水,又感染了风寒,云轻跑了没多远,看绕过他们了便停了下来,扶着假山喘着粗气。
“小妹?”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吓得云轻一个激灵。
“……哥哥?是你啊,你可吓死我了!”云轻捂着快要破胸而出的心脏,无奈说道。
“怎么了?怕成这样?”刚得到云轻醒来的消息时顾浩唅就想去探望她,可他当时因为没有好好看顾云轻,让她独自一人下山而正在挨顾康盛的罚,后面又被陆莺强拉着去宫里参加了宴会,现在好不容易得空了,没想到他还没走到景和院呢,就碰见想见的人了。
顾浩唅爽朗一笑:“小妹啊,身体可好了些?为兄刚准备去找你,还怕你在休息……”
云轻却赶快捂住他的嘴巴,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哥啊,你小声点!”
“被爹娘听到发现我偷溜出来,又该教训我了!”
看到顾浩唅狂点头,云轻这才松开他。
“那小妹我们去你院里说吧。”
云轻点头,于是偷偷摸摸做贼般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到了景和院,俩人坐到了院中石桌前,抬头便是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云轻支着下巴观察着:“哥,你说,月亮上真住的有神仙吗?”
“或许有吧。”顾浩唅吟了首诗,“月宫秋冷桂团团,岁岁花开只自攀。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注①
“或许月亮上的人此刻也正在看着我们吧。”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注②”云轻忍不住在想,她原本的世界,今晚的月亮也是如此的明亮吗?
【当然不是,这里的时间流逝跟现实世界完全不同,宿主你在这里呆一年,现实中才过了堪堪五天而已。】
云轻:“……”
“你下次能不能别突然出声,怪吓人的。”
【。】
“那我要在这里待两年,现实世界的‘我’呢?”
【被选入书中的宿主,本体的各项机能依旧正常运行,但其大脑会陷入沉睡。】
“这不就是相当于脑死亡的植物人吗?!”云轻忍不住跳脚,“那现实世界的‘我’岂不是要躺床上十天啊!”
作者有话说:
注①:引用自明代诗人边贡的《嫦娥》;注②:引用自唐代诗人李白的《把酒问月》
第13章
【是这样。】
云轻:“……”
云轻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哀怨起系统来,心想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室友一看她死猪一样怎么也叫不醒,肯定都要吓坏了,还有她的父母,肯定也着急死了。
“小妹,你为何叹气?”顾浩唅不明所以地问。
云轻摇着头又哀叹了一声:“没什么,只是发觉自己很倒霉。”
自己倒霉,反派也倒霉,他们两个一个现代人,一个这个世界土著,怎么就那么倒霉摊上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系统呢?
“嗯……小妹你最近好像确实有些倒霉。”顾浩唅表示同意,想来小妹最近又是被母亲禁足,又是掉进河里差点一命呜呼,像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于是捏着下巴思索,“不如等你身体养好了,为兄带你去普罗寺求个平安符吧?”
云轻换了只胳膊继续撑着下巴,随口问道:“这东西有用吗?”
“世人通常把祈盼平安吉祥的美好愿望寄托在平安符上,自留或赠与他人,随身携带或置挂于床头。”顾浩唅揉了揉云轻的脑袋,微笑道,“要说这平安符有没有用?为兄想,或许心诚则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