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靴子脱了,还有救。”沈怀瑜出声道。
衙役闻言,赶紧坐下,一把将靴子拽了下来。说来也是他命大,这靴子邦之前破了一块,他舍不得扔,就让婆娘给他补补。
他那婆娘明显是个实在人,把这一处补得那叫一个瓷实。
而那银环小蛇咬的,正是补过的这一块。它的牙虽尖,但长度有限,到底没能穿透过去。
又仔细检查了一翻,确实自己腿上没有伤口之后,这人才小心翼翼地拨掉嵌在靴子上的蛇头,看向因为被链子锁住,只能双手持刀的沈怀瑜,“多,多谢沈公子。”
沈怀瑜掉转刀头,递给衙役,“情急之下,无意冒犯,还望恕罪。”
衙役接过腰刀,插回鞘中,“公子今日救李某于危难,他日若有难处,可来找我李班头,只要能帮,在下绝不推辞。”说罢,行了个抱拳之礼。
这一礼让沈怀瑜大为意外,在他的印象里衙役们都是些粗鲁、市侩之人,没曾想一样有人能知恩图报,颇有侠义之风。
“李班头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个时候,徐匀已经闻讯赶来,李班头指了指地上被砍成的两截的银环小蛇道:“此物最是巨毒不过,只要一口,就算是个壮汉,也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但此物野外少见,跑到天牢里来咬人就更加蹊跷。”
徐匀抬头看了眼通风口,冷哼道:“什么野外,这分明就是有人传门豢养,用来杀人的。”
随后又看了看四周,“清点犯人。搜查牢房,外面也要彻查。”
“是!”
这时有师爷前来询问,“大人,今日的案子,还要继续审么?”
徐匀看了一眼死在地上的沈怀理,又看了一眼戴着镣铐的沈怀瑜,想着昨天围观的百姓,今天既然已经说好午时验尸,若是临时改时间,怕是又要激起不少流言。
只是,这沈怀理的死,与沈怀瑜,或者是颖王,到底有没有关系?
想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沉声道:“该审的还是要审。但先让仵作过来验尸,看看除了中毒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可能。一有结果,马上报我。”
“是。”
“还有,此人先押在牢里,等正式过堂时再带过去。”说罢,徐匀匆匆离开。
虽然觉得不可能是齐宣和沈怀瑜干的,但在开审之前,他还是得见见齐宣,确认清楚。
沈怀瑜顺从地回到牢里,透过栅栏,看向沈怀理尸体所在的方向。
虽然沈怀理之死是注定的,别的不说,光是私贩福.寿.膏这一项,就够他死上十回。
但却没想到,他会死得这么快,而且会死的这么无声无息。
看来背后之人,相当的心狠手辣,只要人进了大牢,不管缘由为何,直接痛下杀手。根本不给出卖他们的机会。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另一边,熙和园里,元瑾汐刚刚服侍齐宣用过早饭,这时严陵来报,“晏娥死了。”
“死了?”
“是,被毒蛇咬伤而死。”说罢揭开托盘上的布,上面是两截被斩断的小蛇。
与此同时,徐匀也到了,看到断掉的蛇身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齐宣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心里同时冒出一个念头,背后之人,不可小觑。
第59章 人心
在看到了熙和园里发生的事情后, 徐匀也知道这事不会是齐宣所为,因此赶紧回了府衙,准备午时的开棺验尸和审案。
此时巳时也就刚过一点, 离午时还早,但衙门口就已经有百姓开始聚集,围观人三三两两地讨论着昨天的所见所闻,以及经过一晚上发酵后,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甚至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 说沈怀理对那个叫晏娥的女子可谓一见钟情, 刚刚给老爹买来冲喜,他就看中了, 当天晚上就代老子入了洞房。
元瑾汐落下车帘,不去听那些没用的八卦, 凝着双眉,沉思不语。
“在想什么?”齐宣也震惊于早上听到的事情,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 他想的更多的是幕后之人的手段。
这个时候, 熙和园里,四海、元晋安, 以及严陵刘胜,应该着手在园内开始调查了。护卫、杂役, 每一个人都要查上一遍。
“我在想……这事有没有可能不是园里人,而是江湖艺人所为。”
“江湖艺人?”这倒是启发了齐宣的思路,无论是他还是严陵,想事情向来是暗卫那一套, 猜的是不是有人买通府卫, 把蛇带进去, 将人咬死。
却从未想过,这事若是江湖艺人所为,会用什么样的方式。
“对。”元瑾汐接口,语气带了一点回忆的味道。
“我当时所在的杂耍班子里,并没有耍蛇的人,只是在赶场的路上遇到过一位。因为都是卖艺为生,所以班主就邀他吃了顿饭。那人为了表示感谢,就给我们演了一场。”
“他有两种控蛇的方法,一是通过笛声,只是那笛子特别奇怪,吹出来的声音人听不到,蛇却可以听到,他通过那笛子就指挥蛇做各种各样的动作。”
“还有一种,是通过不同的药粉。每次他撒出不同的药粉,就能让蛇去往不同的地方。”
“还可以这样?”齐宣有些吃惊,随后感叹道:“果然是高手在民间,这事情闻所未闻。”
“只是这事年深日久,我也不知道,这次的事情,是不是艺人所为。”
“不管怎么说,倒是一种思路。”虽然此事听起来都是无端猜测,但齐宣的心里却已然信了几分。
昨天夜里天牢把守森严,而熙和园由严陵负责,向来没出过岔子,但昨天晚上两个地方却同时出事,说不准就是对方走了不一样的路子,这才让两边同时措手不及。
不多时,马车已经行到府衙,门口有人见是齐宣的马车,赶紧向里通传。
师爷闻讯,立刻迎出,小心翼翼地将人引进公堂边会客的偏厅,上了茶水。
公堂后面,徐匀正在听仵作汇报验尸结果。
“死者确为沈家长子沈怀理,身上除脖颈间有两处细小的洞孔外,并无其他外伤。死者面者乌黑,嘴唇青紫,为明显的中毒症状。”
“另外,根据遗留现场的蛇头对比,死者脖颈间的洞孔与蛇牙吻合,且与陈班头靴子上的牙印吻合,初步判断,死者系在现场发现的毒蛇咬伤而死。”
这个结果虽然已经在预料之中,但徐匀听后还是叹了口气,昨天夜里的天牢比平时防备森严了不止一倍,结果人还是那么无声无息的就死了。
而其他牢房的犯人,却都安然无恙。
这就意味着,要么敌人太过厉害,要么自己内部出了问题。
无论是哪个,都够让他头疼的。
这个时候师爷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会儿,徐匀皱了皱眉头,喊道:“陈班头何在?”
不多会儿,刚刚从仵作那里拿回靴子的陈班头走了进来,抱拳道:“属下在。”
“平阳市面上,如今可有耍蛇的艺人?”
陈班头摇了摇头,但又道:“虽然现在耍的没有,但有一个人之前在咱们地界耍过。这一次来了,却没耍。我前些日子上街巡逻时遇到他,还曾问过他怎么不耍了。他说最近平阳不好抓蛇,自己换营生了。”
“这人你现在可还记得?”徐匀心里闪过一丝明悟,赶忙问道。
“当然记得,咱老陈别的不行,记人那是一记一个准。”陈班头显然对此很有信心,拍了拍胸脯,“不管是谁,只要我老陈见过,就能记住。”
“好。你现在去把这人给我找出来,带到府衙里。记住,不可声张,尽可能小心。事成之后,我给你转正。”
“得令。”陈班头的声音一下子就提高了不少。他虽然被人称为班头,但只是叫得好听,其实说白了,就是衙门里征召的临时工,要是哪一天衙门缺钱或是当官的太贪,把月钱扣了,就得卷铺盖回家。
可要是转正,那就是在衙门里挂了号,算是正儿八经吃上了“皇粮”。
因此,陈班头干劲十足,带着自己手下那几人,风风火火地就出了府衙,奔着上次见到那人的位置,搜索而去。
这边,午时已到,府衙的锣鼓照例响了一通,外面已经有人高喊,“知府升堂。”
随后是三班衙役拿着杀威棒,鱼贯走出,“威——武——”
徐匀整衣束冠,走上公堂,与齐宣见过礼之后,坐上主位,扔下一支令签,“开棺,验尸。”
“是。”
一口棺材已经被摆在堂上。水莲的尸身并不难找,一来当时就被送到府衙,作为沈怀瑜逼死人的证据;二来,安葬时是有人在场的,所以也没有错挖的可能。
只不过,半年前审案时,尸体被泡得肿胀发白,看上去极为吓人,水莲的父母又在那里哭天喊地,死活不同意解剖验尸。
再加上沈怀瑜一言不发,来了个默认。他也就只能依据表面的结果,做了宣判。
却未曾想,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大麻烦。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是误判,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此时,水莲的父母已经被传唤到场,虽然仍旧在那里低头抹泪,但对于开棺验尸,却没像上一次那样反对。
“青天大老爷在上,草民想清楚了,水莲是个苦命的孩子,只要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就是打扰她一次,也认了。”
徐匀瞥了一眼他身上明显是新做的衣服,心里不屑。想来当初是收了沈家的钱,坚持不肯验尸,如今又收了齐宣的钱,就同意验尸了。
也罢,只要他们不做阻拦,让自己禀公断案就好。
棺材很薄,几个衙役手持撬棍,根本没费力气,就将棺木翘开。
沈怀瑜跪在堂下,看了一眼棺木,心里叹息一声。当时他可是给了水莲父母不少银子,他们却连一口好棺材都不肯给她买。
此时距水莲下葬不过半年,如果棺木良好,此时应该还能看到大部分皮肉。可是此时的棺材里,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可见这棺材到底有多薄。
堪比人心。
不过,只剩白骨倒是有利于验尸,仵作检查一番后,就从棺木之中捡出一块不大的骨头,放在托盘上,呈给徐匀。
“大人,此骨为人的舌骨,在遭遇外力,比如手掐、绳勒之时,会被折断,折断之后,舌骨刺入气管,人就会窒息而死。”
“但若只是溺水而死,舌骨并不会发生断裂。”
结论一出,围观之人再次发出议论之声,“没想到,竟然真是被人害死之后,才投入井中的。这沈家大公子看着心善,实则好狠的心呐。”
“可不,只是沈怀理今天怎么没过堂?就是认罪了,也该出来才对啊。”
“是啊,这人呢?”
徐匀照例一拍惊堂木,“肃静。”
随后又按着流程,询问一干证人,证明事发后,沈怀瑜被人捆住手脚关在柴房,并无行凶的可能。
“水莲系人为致死,与沈怀瑜无关,当场释放。至于水莲是何人害死,改日再行审讯。”
“退堂!”
“威——武——”
这案子判得太快,又缺少了沈怀理的出场,让围观百姓觉得索然无味,远没有昨天来得过瘾。
不过同春楼的伙计却是很高兴,待衙役们退却之后,第一个挤上堂来,“沈公子,恭喜,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如今你洗涮冤屈,他日必能恢复举人的功名,日后又可以称你为举人老爷了。”
沈怀瑜脱了下枷锁,看向伙计,只觉得眼生,对他的热情颇有些意外,但还是道:“多谢这位小哥,借你吉言。”
元瑾汐也很是高兴,因为齐宣的身份,她早在衙役退下之前,就随着齐宣出了公堂,此时人在府衙门口的马车里,透过帷帘不住的向外张望,想看看兄长是不是被除了枷锁。
看到她那急切的样子,齐宣心里莫名的又吃起醋来,敲了敲车厢,“回府。”
“是。”小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后随着一声鞭响,马车就动了起来。
元瑾汐略微有些失望,抿着嘴不说话。
齐宣故意不看她,但过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忍住,向她解释,“接下来,他要回到沈园去,一要处理沈怀理的死,二要着手接管沈家。这会儿与我们在明面上,不能表现得太亲近。”
“诶呀……”元瑾汐立刻抬头看向齐宣,“那昨天我去牢里送饭,不是添了乱子?”
她的眸子又黑又明,眼神里有些困惑又有些担心,一眨不眨地盯着齐宣,让他觉得自己总算又在她眼里找到了位置, “昨天不一样,那就是让人查的。知道的人只会是少数、有心人。”
“但今天若是露了行迹,就是被普通百姓看到,流言传多了,终归不好。”
“原来是这样。”她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自打齐宣把她找回来,就喜欢看她笑,只要看到,就觉得未来有多大的难处都不是事儿。
当年他们被困在屋顶上时,就是她这样纯净的笑容,让他觉得他能活下去,能顺利地走到京城。
事实也果然如此,只可惜,他却把她弄丢了。而且一丢,就是十年,害她平白受了许多苦。
虽然她的这些经历,帮了他大忙,但在他心里,他宁愿小镇纸什么都不知道,快快乐乐地走过这十年。
“香椿芽嘞,新鲜的香椿芽儿。”
一声吆喝打断了齐宣的思绪,抬眼就看到元瑾汐眼睛亮了一下,“怎么,你喜欢吃这个?”
“嗯嗯。”元瑾汐不停地点头,头上绑的发带也随之飘动。
若是她此时穿的是女装,戴上步摇,想必会叮当作响吧。
“好的香椿芽可是可遇不可求,无论是凉拌还是摊鸡蛋,都好吃得不行。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用面糊调了,下油锅炸成香椿鱼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