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哥说:“对,只要宋景能醒。”
张晟和陈恬曼互相对视一眼,那种死寂的沉默说明了一切。现在宋景自己没有求生意愿,再加上他伤势惨重,想要醒来真的很难。
陈恬曼仍旧对江宁撞车那一幕心有余悸:“她就是个疯子。”
“好了曼曼。”张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花时间徘徊:“先去吃饭。”
几个人走过急救中心大门,江宁没有摘墨镜,她也没有去花多余的眼神去看这些人,而是略微垂下头走进急救中心。
她真的很久没有去过医院了,只能低着头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这一次她来医院不是因为自己有病。
到达咨询台,江宁把自己名片推了过去。
她要看宋景,事先已经打点好了。有护士带她去了宋景所在的ICU外,那里有一块透明玻璃,可以看见重症病房里的病人情况。
江宁摘下墨镜,抬眸朝里看。
入目是闪烁的各种医疗设备,她唯一认识的是心电监护仪。心电图呈现的代表着心跳、脉氧、呼吸频率和血压的曲线并不好看,旁边的医生也在向江宁说着宋景的情况。
正如张晟在电话里说的那样,浑身多处骨折,视网膜脱落,最致命的就是脾脏出血。
江宁听到一半就打断,她问:“如果躺在里面的是爱人,外面站着的人一般会露出什么表情?”
她的这个问题一时把医生问懵了,医生以为江宁会问有关病人的病情,他都想好了该以一种怎样委婉的形式来宣告病人的存活率,但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小江总会问一个与病情毫不相干的问题。
“是我这样吗?”江宁摘下墨镜,将目光撤走继而落在医生脸上。
医生更懵了。
江宁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就好像ICU里躺着的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不,寻常人在遇到生死离别的事时,或多或少都有情绪的感慨和波澜,但江宁没有。
她像是在看一条即将死去的狗。
这条狗还是人人喊打的恶犬。
医生不知道怎么答了,只能干笑两声,随后清了清嗓子胡乱扯道:“每个人情绪表达的方式不一样,这个说不准。有些人内敛,而有些人情绪奔放……”
这不是江宁想要听到的答案,目光重新落在几净的玻璃窗上:“那就近距离再看看。”
穿了防菌服,江宁在医生的陪同下走进ICU。
重症病房像是单独被隔离出来的世界,病房里的安静和世界的安静不一样,就算有医疗设备的‘嘀嘀’声,它也是透出一种令人绝望不安的静谧。
江宁走进病房,在距离病床半米处站定。
近距离看着宋景,江宁这才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很难辨认得出姓名。宋景浑身都包扎起来了,连眼睛也进行了包扎。
她平静地看着宋景,过了很久才问:“如果他没死,会瞎吗?”
“这也说不准。”医生给江宁讲解视网膜脱落的情况,“会出现视野缺损和视力下降的情况,具体要看恢复情况。”
“但是很难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是吗?”江宁问。
“是。”
“啊哈。”江宁笑了笑:“你出去吧,我跟他单独待一会儿。”
医生便离开了病房。
这次换江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景,“宋景啊,醒过来吧,我不想你死了。”
耳畔是仪器有规律且间隔的响声,而她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死了多没意思,像个废物一般活着才更有意思。你瞧啊,你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赛车,你梦想着能在WRC夺冠,你想当车神。但是大概没想到吧,这辈子会因为视网膜脱落而再也不能赛车……”
江宁光是想象自己言语中的光景,大脑表层便不断传来愉悦的情绪:“失去这辈子唯一的爱好,自己构建的蓝图被摧毁,这种滋味真是,太棒了。宋景啊宋景啊,快醒醒,我迫不及待地看你沦为废物,你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她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放大,但最后又尽都消失。
宋景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探视时间只有二十分钟,最后的时间她全程漠然地凝着病床上的宋景,最后十秒在倒计时。
“废物。”
江宁耐烦心告罄,转身便要走。
没注意到病床上的宋景手指微颤。
他听到了。
江宁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他要活着,他想醒来。
宋景努力冲破萦绕在周身的桎梏,这过程很艰难,可再艰难一想到这是江宁的要求便也不足为惧了。
终于,病房有了微乎其微的声音:“……阿宁。”
江宁停住了脚,她背对着病床,没有继续离开也没有转身的打算。
“你……”这微弱的声音都抑制不住来自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只是在竭力保持平稳:“还……还在吗?”
江宁没给宋景回应,宋景又问。
“还在吗?”
没有回应。
不死心又是一句‘还在吗’
阿宁,你还在吗?
你,还在吗?
“她早就不在了。”终于,江宁开恩般给了宋景答案,她转身看着宋景,“不是自我介绍过,我叫江狞,不是江宁。”
视野里的宋景的动作幅度很小,就和他的声音一样微小,仿佛说话的气息就能轻松击溃他溢出口的语句。
江宁始终看着他,宋景一点点地,慢慢地,倔强地,不死心地把他残破不堪的手臂抬了起来,是对准江宁的方向,以一个想要抓住她的姿态。
“我……”一个句子说完整,这花费了宋景几乎所有力气:“看见了七年前的自己。”
江宁:“……”
宋景停顿了很久休息了很久才说第二句,只是第二句裹上了难言的痛苦和窒息:“我没能阻止他……抱歉……”
应该是死前的走马灯。
跳水后,宋景把自己的一生看了一个遍,看到自己和苏延洲打赌的时候,他暴怒地冲了进去。
他抓着七年前的自己,一拳就挥了上去。
自己和自己打了起来,宋景揪着七年前的自己的领口,恨不得把自己碾碎:“停手!你他妈知道阿宁会因为你受到伤害吗?”
七年前的自己却不以为然,出生就在云端的公子哥哪里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泡@沫
他就像是一个单独存在的个体,任凭宋景怎么打怎么骂始终无动于衷,宋景赤红着眼掐着他的脖子:“我他妈叫你住手!离江宁远一点!畜生!狗杂!”
可惜一点用都没有,走马灯还在播放,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根本没法挽回和阻止,它依旧在宋景的脑子里上演着‘生平历史’。
他只能在水底一点点沉溺,看走马灯原封不动地按照已经发生的事迹快速播放。
啊——
操啊——
他的阿宁啊——
“哈哈哈哈。”江宁像是听了一个笑话,情不自禁笑着。
“宋景清醒点。”笑够后,她把还处在生与死、梦幻与现实中的宋景强行拽了出来,以一种残忍的口吻说:“七年前的你也是现在的你啊。”
啪嗒——
宋景最终抓住的只是一团空气,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手臂的重量,摔在了病床边。
第32章 032 周一,苏……
周一, 苏阳房地产的股票果然跌停。
远在大西洋彼岸的俞子言给江宁说了恭喜,简单地向江宁讲了讲自己的情况后才说到重要的事。
江成恩的生日要到了。
江宁听着电话没有作声,往年江成恩的生日, 俞子言会代替她给江成恩过生日。
俞子言说:“江总的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会找人送去别墅,你就别操心了。”
“……”江宁说:“这句话应该给你。”
俞子言无奈说‘好’,继而又说:“我明天约了人,我先去倒时差。”
“嗯。”
“早安。”
“晚安。”
挂了电话后,江宁看着总套客厅的电视机,屏幕里是股票走势。她玩着手里的烟盒,计算着什么时候给苏阳房地产致命一击。
想着宋景沦为废物,俞子言的生活走上正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好转, 她便给苏延洲挑了一个最近的好日子。
开了一场高层视频会议后,已经是下午。
江宁还没有回蓉城的打算,江成恩的生日在七天后, 她准备等江成恩的生日过后再回蓉城。
反正闲着没有事做,她便打算亲自去给江成恩挑一个礼物。
这是她作为女儿的心意。
前天她在别墅外远远望着,想来操心盛宁操心江宁,江成恩瘦了不少,衣服都不合身了,也没有时间去买。
还有她妈妈,眉眼有了褶皱。
江宁去了商城一趟,以前江成恩穿的码数, 她就买小一号。又联系了某护肤品大牌,让其去江家别墅一趟,针对江母的皮肤定制护肤品。
买好了礼物, 江宁驱车到了江家别墅,她看了看别墅落地窗内的情景,父母正在吃晚饭。
她便下车,绕过几净的落地窗,把礼物放在了别墅门口。
礼品摆在家门口,江宁没有立刻走。
天色有点暗沉,有要落雨的迹象。
江宁想了想,伸手戳了戳门铃。
她按了门铃就走,嵌在门口墙壁上的镜头亮了起来,别墅里听到门铃声去开门的江成恩看着监控屏里江宁的背影。
“老婆。”
江成恩说:“女儿送了东西过来。”
江母丢下碗筷,就要去开门,江成恩一把拦住她:“干什么?!”
江母大嚷:“你说我干什么?阿宁回来了,我不得给她开门?”
江成恩依旧拦着江母:“女儿现在还不想见我们,你别把她逼急了。”
江母的眼泪滚滚落下:“我想她了啊!那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心肝,我只是想看看她摸摸她,你别拦着我。”
江成恩没再说话,只是一直摁着江母,等江宁的身影从监控屏上消失后,他才放开江母:“女儿现在愿意按门铃,已经在进步了,你别着急,让她慢慢来。”
江母推开江成恩,拉开门跑了出去。
她知道江宁每回过来车是停在哪里的,有目标的跑了过去,却失望地站在了原地。
都说知女莫若母,其实反过来知母莫若女也是通用的。
江宁知道江母会追出来,她早就开车走了。
江母失魂落魄地回到别墅,江成恩站在门口在拆江宁给他买的衣服。很多件,有西装外套,有内搭的衬衫,有领带……江成恩立刻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标签都来不及摘就换上了江宁给他买的新衣服。
“老婆。”江成恩问:“好看吗?”
说着他还转了一圈。
江母破涕为笑:“阿宁的审美一直就是最好的。”
暗处。
并没有真的离开的江宁凝着别墅门口的父母。
我爸真帅。
她这么想着。
国内的天色一点点沉下去。
美国某间咖啡厅内。
俞子言站起身邀请一位青年落座。
青年说:“客气了。”
俞子言说:“您是我的贵客,是我该做的。”
青年笑了笑:“认真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学弟,不用这么生疏。”
不等俞子言再说什么,青年直奔主题:“你的病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青年名字叫秦叹,和俞子言一样毕业于同一所大学,不过秦叹学的是心理学。
俞子言毕业后就跟着江宁做事,秦叹则留在了美国。
俞子言听江宁的话继续专研学业,联系了当年的导师后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心理疾病,导师向俞子言推荐了秦叹。
前段时间秦叹的一篇有关心理疾病治疗的论文在业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俞子言一听到这个消息这才买了机票。
他并不在意宋景被折磨的有多惨,哪怕这是江宁故意表现给他看,好让他远离自己。
因为俞子言从来不觉得江宁是危险的。
俞子言暂时屏除心底的杂念,将江宁的病情告诉了秦叹。
秦叹认真听着,他还拿出了一个小本记录关键词,听到某一处的时候,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继而说:“冒昧问一句,她将所有的亲人往外推,那么你们就真的放任了她吗?”
俞子言本来不想提宋景的,但是秦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提不行。
于是简单地说了说宋景。
秦叹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俞子言说:“她从来不会避讳自己的感情,这些年她确实一直在关注着这个人。”说到这里,俞子言有了苦恼的表情:“秦学长,是不是因为一直放不下所以病情才反复没有好转?”
秦叹本来转着笔,听到俞子言这个问题,停了动作。
“你看过我的论文吗?”
俞子言诚实地说:“我看过,但抱歉,我并没有看懂。”
秦叹笑着说:“外行想要看懂确实比较困难,不过我可以简单地向你概述,我这篇论文大致的意思就是,解铃确实需要系铃人,但系铃人到底是别人还是自己……”
俞子言一愣。
秦叹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她并不是还喜欢宋景,而是喜欢当年的自己。时间很容易将事物变得面貌全非,然而人类又喜欢保留时间的影子。比如照片,回忆录等等。我听你的描述,这位叫做‘江宁’的病人和以前的自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她想要保留时间的影子,或许就只有喜欢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