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悦轩里挂着的自鸣钟上的指针一点一点的挪动,戌时中,远远的传来烟花爆竹“嘭嘭……噼里啪啦……”的声响,被限制了一整日行动的孩童们再也忍不住,面上露出渴望的眼神,朝门外望去。
“娘,放烟花了!放烟花了!快,我们去看烟花。”余元宁一下坐直了身体,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来,窜到瞿氏的面前,拉着她搁在膝盖上的手,一边欢喜的大叫,一边就要将她往外拖去。
未过子时,锦绣所说的危险就有很大可能还未过去,瞿氏哪里敢叫儿子离开和悦轩。她拉住他,紧紧的搂在怀里,低声的劝哄着说道:“宁儿,你乖,明天娘带你去看,好不好?”
“我不。”余元宁可是瞿氏吃尽了苦头才得来的孩子,素来就娇宠,他提出的要求,从未被拒绝过,哪里肯依,听母亲不允,挣扎着就要下地自己出去看烟花。瞿氏自是知道儿子的性子,又怎敢放开他,只死死的搂着。
挣扎不过,余元宁立时就闹将起来,哇哇大哭着道,“骗子,娘你是个大骗子。你明明答应过要带我去看烟花的。你放开我,哇……”
“宁儿乖,宁儿乖,娘答应你,明天一定去。你听话!听话。”儿子的哭泣和怨愤,叫瞿氏心如刀绞,内里更是对锦绣恨之入骨。若非她故意不肯明言相告到底是谁有难,需要如何避开,他们又哪里用得着以这样的方法来避难,她也不至于失信于儿子。
这边余元宁哭闹不休,那边余元容又夹缠了起来。一时之间,和悦轩里满是孩子的啼哭与女人的劝哄,煞是热闹。
斜靠在窗边软榻上的锦绣手掌一握,将控制面板收回手心,低低的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白露,白雾,取我的披风过来,陪你家小姐我出去看看烟花,这可是御用作坊里出来的精品烟花,陛下亲手点燃,与民同乐。今日过了,可就要等到上元节才看得到了。”
“遵命,小姐!”早在好几日以前,白雾就望眼欲穿的等着今夜了,哪知道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她都快要放弃了,锦绣却开了口,简直就是喜从天降,立刻欣喜着跑回房里给锦绣取来厚厚的披风,伺候她穿好了,又往她怀中塞上一个手炉,搀着胳膊,就要往外走去。
“绣儿!”
“二妹妹!”
在场的人跟着起身,急切的想要阻拦,在屋子里,才能确保大家的安全,若是出了这个门,外面就算点了灯火,也一样黑暗危险,谁敢保证不会出事。
锦绣抬起头来,面上虽无丝毫表情,语气中却含着十足的幸灾乐祸,道:“怎么,你们在这里呆了一天我都没说什么,现在我连出门也要被限制了么?岂不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大祸也指不定落到谁的头上呢!不如及时行乐吧!免得到时候见了阎王,还觉得冤枉呢!”
“绣儿,瞧你这话说的。你可是咱们余家的大福星,有你在,哪有什么祸是躲不过的,以前你不也没少让咱们避祸嘛?你看,这大过年的,好不容易有一次能看到御用作坊出品的精品烟花的机会,你就发发善心,再帮帮大家,好不好?你看你容儿弟弟,哭得多可怜,以前你不是最疼他了么?绣儿,就当是五婶婶求你,好不好?”五奶奶梁氏抱着儿子,垂眸隐去里面的愤恨,面上堆满了笑容,讨巧的说道。她说话一贯好听,言辞之间总将人捧得老高老高,但等人一落难,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将你往死里踩。
梁氏,江南道巡抚梁用之之女,虽自幼养在梁夫人身边,却是个庶出之女。梁夫人自己就生了二女一子,哪里会真心对这个由妾侍所出的庶女好,好吃好喝的养着她,最后陪送一点儿嫁妆,随便寻个人嫁了就是。
在大唐,庶出的子女地位极低,没有继承权、不享有免费入学的资格,没有嫡子的人家,庶子也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只能由旁支或别支过继嫡子。就算是皇家,若无嫡子,除非能够将庶子之母扶正为后,否则一样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大唐延续二百多年,至今从未有过庶子登基的历史。
梁氏自幼便知道自己的处境,费劲了心机,捧着嫡母和两位嫡出的姐姐,然后一鼓作气,算计了原本差一点就与余五爷瑞琳定亲的嫡出二姐,以身代之。
这样的女人,又岂是好相与的?
可惜她却有个致命的缺点,自己起于低微,就最是喜爱去折辱从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落入低微之人。
想着当日她满面厌恶,仿佛看一团垃圾时的表情,对比着她此刻的讨好,锦绣不由眼睛一眯,沉着脸问道:“那五婶婶你知不知道,以前我让大家避祸,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梁氏仿佛被她的表情吓到一般,缩了缩脖子,期期艾艾的问:“什,什么代价?”
“减寿、失福、断生机。我每泄露一次天机,叫你们因此而避过既定的灾难,所有的业报便将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我将丧失前生累计的福运,减寿早逝,最后魂魄无所依,断了再世为人的生机。你说,为了你们这些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人,我值得么?我修得福运,得上天眷顾,可我却将这所有的福运全部用在了你们身上。最后,我得到了什么?你们如今,还有脸要我发发善心。不如我求求你们,发发善心,将我丧失的福报全部归还,好不好?我若固守自己的福运,又岂会遭遇那等事体,落至今日下场。上天有眼,在我收回我的福运之后,凡属于你们的命运,将全部回归正途。你们不是想要我去死吗?我很期待,很期待看看没有了我,你们的命运会是如何?你们呢?是不是也很期待?”锦绣笑得很残忍,那字字句句,流露出来的意味,叫人恐惧忧心不已。
几年的时光,他们已经习惯了肆无忌惮,因为就算在外面惹了祸,引来了劫难,锦绣都总能早早预料到,然后提醒,每一次都会化险为夷。
如今,她要撒手了。
那他们,该怎么办?
锦绣撇嘴一笑,也不管他们在想些什么,带着几个小丫鬟,便朝和悦轩西侧的观景台走去。不过半盏茶时光,原本踌躇不定的众人,还是舔着脸跟了上来。于他们而言,暂且不管未来会如何,总要先确保今日的安全才是。
“嘭嘭……”新的一箱被点燃,皇城上开出一朵朵绚丽灿烂的牡丹型烟花,稍纵即逝,却美得那样惊人。然而除了锦绣一行与几个尚不懂事的孩童,旁的人,根本没有丝毫欣赏烟花的心情。
而锦绣上来,却不是为了看烟花。
烟花燃尽,天空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几息之后,又听得一声巨响,这一次在爆开的,不再是牡丹芍药等花型烟花,而是几个栩栩如生的大字,悬垂空中,然后慢慢的飘落。白雾一把抓住锦绣的胳膊,惊喜的叫道:“呀,是福禄寿喜!小姐你看,好像呢!”
锦绣抬头一看,面上的笑容顿时灿烂起来,道:“时辰到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谁的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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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是“福”是祸, 火入牡丹
时辰到了?什么时辰到了?
白雾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空中转向锦绣,一脸懵懂的眨着眼睛。“小姐,我听说今晚的烟花要放足了一个时辰的, 这才刚过了两刻钟, 还没到时辰呢!”
“傻丫头!”锦绣好笑的抬手点了她一下, “喜欢看烟花么?”
“恩,喜欢!”白雾可爱的小脸上展开一朵灿烂的笑花, 扭过头去,看着天空上旋转着飘落的几个带着火星的大字, 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说道:“瞧,多美啊!‘嘭’的一声, 各式各样的花朵就在天空绽开,绚烂又迷人。小姐,你说太宗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他怎么会想出来这么美丽的东西呢?”
“不过刹那间的芳华而已。”就像曾经的她,在最为美丽而绚烂的年华,骤然的消逝, 不留一点痕迹。曾经所有的美丽和芳华, 全部随之湮灭,也许过不了几日, 善忘的人们就都将她完全的忘记了。唯一能够留下的,大概是华清书院院史陈列馆中的一个名字而已。
锦绣的声音太低太迷离,就算立在她身边,白雾也没听清楚, 她只静静的等待着, 想要亲眼看到今年的“福禄寿喜”到底会花落谁家。自大唐建国初年, 太宗皇帝亲手放出了“福禄寿喜”, 这么些年,它已经成为一个传统,代表着天子赐予的真挚祝福。但凡能够获得“福禄寿喜”其中的一个字,便可拿着它在上元节那日觐见陛下,提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只要合理并不违背大唐律法,陛下定会应允。然而,能够获此殊荣的,须的是第一个看到它们的人。因为那上面会留下一个标记,在既定的时间之后,便会消散。
烟花不是风筝,它没有线的牵引,只顺着自己的意,飘向属于它自己的地方。所以有很多时候,根本没有人能够在标志消失之前找到它们,这个承诺和赐福,便只是一种象征。然而长安城的百姓,却对它趋之若鹜,只因曾经有一个蒙受冤屈的人得到过一个‘喜’字,并用它求得了昭雪。也有求得荣华富贵、加官进爵的。
突然,白雾惊喜的叫了起来:“呀,小姐,快看,快看,‘福’向咱们家飘过来了。”
“可惜了那么好的地方!”锦绣抿了抿唇,紧了紧披风,留下这一句话,便抬腿离开观景台。既然看到了结果,这冷风吹拂的高台上,也没必要再呆下去了。
“小姐,你不看了么?‘福’还没到咱家呢!也不知道会飘来和悦轩。小姐,你说今晚谁会第一个见到‘福’呀?那个标志会不会还没降落就又消失了呢?”白雾见锦绣离开,又依依不舍的望了望那还没落地的金箔大字,跟在锦绣身边,一边小心翼翼的往下走去,一边唧唧咋咋的念叨。
“放心好了,反正不会是你!”知道事情即将要如她所料一般的发生,被二房的人烦扰了一整天的锦绣,总算有些闲情逸致跟白雾开开玩笑了。
白雾闻言,不依的扭了扭身子,嘟着小嘴嗔怪道:“小姐真坏,明明知道奴婢想第一个看到,求点儿福运的,还偏偏还说人家看不到。”
知道她想要看热闹的心思,锦绣倒是不介意给她们放个假,反正她身边也不缺人伺候,思索了一下,就大方的说道:“你要真想看,不如就留在观景台上看看它到底花落谁家,待会儿也回来跟我们说说看,好不好?不过你得记住了,若是你今晚出了和悦轩,我这暖阁可就不留你了。”
“真的?”白雾眼睛一亮,心中蠢蠢欲动。每年就大年和上元两日各放一个时辰的烟花,而且所有花型全部不同,她真的很想都看一遍的。不过,只是一瞬,那亮光又隐了去,颇为不舍的回头看了看,狠狠心道:“我还得伺候小姐你呢!还是算了吧!”
看她这壮士断腕一样的神情,跟在锦绣另一侧的白露不由“噗嗤”笑出声来,促狭的道:“哟,这可是你自己放弃了机会的,回头可别后悔。”
“哼,我才不会后悔呢!”白雾瞥了白露一眼,硬气的道。可她眼神总是不停往后瞟过去的眼神和脚尖微微调转的朝向,已经昭示了她心中的想法。
“哈哈,你这小丫头,小姐就离不开你了啊!有我们姐妹几个在呢,想去就赶快去吧!不然待会儿可看不到‘福’到底是不是到咱家了哦!”白露一向将白雾当做亲妹妹一样疼,自然不会真的为难她,只笑了两句,就催促着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心中的渴望到底占了上风,白雾小脸上晕出一团红云,跺跺脚,蹦蹦跳跳的就往回跑去,一边跑还不忘一边高声的说道:“那我待会儿告诉你们。小姐你放心,奴婢就在观景台上,不会出和悦轩的,才不叫你把我赶走呢!”
“这丫头!”锦绣摇摇头,领着丫头婆子,和默不作声二房众人,并几个哭闹不休的孩童,又回到了和悦轩正堂。
端着丫头捧上来的热茶,锦绣抿了一口,面上带着惬意的笑容,看着面色各异的众人,心中分外舒坦。
她倒是舒服了,可有人就看得不乐意,“余锦绣,你到底想怎么样?求着你别出去的时候,你说要赏烟花,大家都跟着出去冻了一回,你偏偏又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句什么时辰到了就又回来,这样子耍着大家玩儿你有意思么?”
“堂姐!”锦绣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抚了抚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皮上翻着看了一眼再装不下去柔弱美人的余锦纾,低低的笑道,“我没有叫你们跟着我,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以离开,我真的不介意的。”
余锦纾理直气壮的责问一噎,尖锐的表情顿时换做委屈,美丽迷人的双眸中迅速氤起了雾水,“你,你明知道……”
“我明知道你们惜命,在危险没有解除之前绝对不可能离开我的视线之外是不是?可这跟我有关么?我凭什么要保证你们的安全,你又凭什么如此要求我?”难道就因为你们的各种为难和嘲笑么?上一世傻了一辈子,你们还以为我会再傻第二次么?
“我……”余锦纾瘪瘪嘴,委屈的话还未来得及吐出口,门外就迅速的跑进来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停在锦绣面前,赫然是方才留在观景台的白雾。
她面色有些苍白,带着惊恐的神色,气喘吁吁的道:“小,小姐,不,不好了!”
“你家小姐我好好儿的坐在这里呢,哪里不好了?”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锦绣却坏心的调侃着白雾,丝毫不曾有任何的担忧。
锦绣这一调侃,倒是叫白雾缓过气来,急切的说道:“‘福’字飘到西苑的‘牡丹园’就落下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上面本该早就熄灭了的‘福运灯’,居然没有熄,还把牡丹园点着了。”
她的话音还未落,就听得外面远远的传来惊恐的叫声,“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原本当时看热闹一般嬉笑着斜靠在椅背上的余瑞琳,立刻跳起来,一把抓住白雾的胳膊,几乎将她提了起来,一脸狰狞的厉声问道:“哪里走水了?你再说一遍。”
白雾本就惊恐莫名,再被如此一吓,身子就有些瑟缩起来,苍白着脸低声的回道:“是,是牡丹园!”
“我……”余瑞琳双手不由自主的收紧,感觉到胳膊上疼痛,白雾“哇”一下哭出声来。
“你放开她!”锦绣起身,迎上余瑞琳抑制不住愤怒和憎恨的双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