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园就这样, 没有了?二太太, 也随着她最喜爱的牡丹园,一同化为了灰烬?
“娘……”余瑞琳凄然的大喊,“噗通”一声跪下去,伏地大哭起来。“娘,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您!娘……”他语无伦次的哭喊着,哀号着。明明有救她的机会,可他们却放弃了,他们都是不孝的儿子,对不起含辛茹苦养育他们长大的母亲。
这一刻,原本粗俗无礼的母亲,在他心中的形象却突然拔高,他想起了许多曾经忽略了的事情。她曾经无微不至的照顾着病中的他;她曾经一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一边将她存了许久的银子塞到他的怀中,嘱咐他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她曾经洗手做羹汤,给他煮他喜欢的酒酿圆子;她曾经……
那么多,那么多的曾经,她的母爱,通过一件件的小事,传递给他。可他嫌她粗俗;嫌她不如大伯母高贵知礼;甚至于嫌她出身卑微,叫他们这些儿子也跟着抬不起头来。如今,更是任由她葬身火海。
他们,根本不配为人子!
“噗通”、“噗通”……有了人带头,其余人也纷纷跪下,不管感情真假,均垂头大声啼哭哀嚎起来,一时之间,牡丹园前哭声一片,那声音传遍了整个余府,遥遥的传出坊外。
雪花渐渐的飘得更大更密集了些,淅淅沥沥的,仿佛上天也与这一群“孝子贤孙”一起,为古氏的辞世而哀悼哭泣。
若是古氏在天有灵,看到这些与她疏离的儿孙们此刻的表现,也许会感到欣慰了。只是不知道她在临死之前,有没有一刻后悔过,后悔曾经那般不顾一切的将这座牡丹园争抢到手?若她早知道这个曾经叫她费尽一切心机,不惜撒泼打滚才抢过来的园子,最终竟会成为她的葬身之所,埋骨之地,还会不会那般的喜爱?
可惜,再没有谁能够知道这个答案了。
大火依旧“吡吡啵啵”的燃烧着,仆从们也陪着二房哭泣不休的众人跪着,哀号着。
西苑侧边门上,一个身材中等,略微有些发福的老婆子静静的立着,火光明灭之间,她不苟言笑的脸忽隐忽现,竟然是老太太牛氏身边最得信任的黄妈妈。
黄妈妈望着逐渐被大火完全覆盖的牡丹园和那哭泣的众人,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讥嘲和讽刺,长长的叹了口气,再不停留,转身就脚步匆忙的朝福熙堂方向行去。
进了福熙堂正房,挥手打发了守夜的小丫头,黄妈妈关上房门,轻手轻脚的走向床边,犹豫着低低的唤了一声:“老太太……”
床上原本紧闭双目的老太太立刻睁开眼,颇有些急切的问道:“可是依然出了事?”这话虽是疑问,可从她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她早就确定一定会出事。
“是的,老太太!‘福禄寿喜’烟花中的‘福’飘至西苑牡丹园,却不料其上系着的‘福运灯’并未熄灭,反而引着了帷幔,整个牡丹园都烧了起来。二太太她,怕是……”黄妈妈脸上闪过一丝怜悯,语气却丝毫未变,依旧与以往一般,毫无好恶的回道。只是说道古氏,看着老太太愈见黑沉的面色,她终于还是住了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没能逃出来,死在了大火里,是不是?”老太太面色虽沉,口气却有些不以为意,似是随口一般的问道,见黄妈妈点了头,便再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道,“我早就知道,那个小贱人如果不肯照实的将事情说出,不肯指一条活路,咱们余家今年年节就肯定得先办上一场丧事了,偏偏他们还以为去求求她就没事了。哼,简直是异想天开。那个小贱人,跟她祖母一样,心狠手辣,毒如蛇蝎,二房的人得罪了她,她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你瞧着,早晚还会再出事的。”
“老太太,那可如何是好?”黄妈妈面上浮起忧色,有些凄惶的问道,这语气和神态,若非她眼中那丝毫不起波澜的眼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为自己将要遭受的厄运而惊恐害怕呢!
“如何是好?你觉得,我会怕她么?”老太太吊起眉梢,似是十分不悦黄妈妈的态度,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情,她活了七八十年,还从来没有做过。当初她连亲生的父母都不曾惧过,又哪里怕她一个不过十岁的小丫头。
黄妈妈打小就开始伺候老太太,在这个余府中,她可谓是最为了解老太太的人,又怎么看不出她此刻的色厉内荏呢?可老太太素来是个好面子的人,她不敢拆穿她,又担心将来万一遇险的是老太太,锦绣也默不作声的等着看热闹的话,到时候她也得跟着老太太一起倒霉,思索了一下便隐晦的道:“老太太怎么可能会怕二小姐!她是您的曾孙女儿,身上还流着您的血脉呢,若是连您也不顾了,那可是大不孝之罪,要糟天打雷劈的。可是老太太,二老爷伤了她,二房的人又曾经羞辱过她,对二房,二小姐可不会心软的啊!二老爷如今被流放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大爷、二爷、五爷和几位少爷公子,可都是二老爷的血脉,老太太你最是疼爱二老爷,又哪里忍心他们受到伤害。老奴是忧心万一二小姐对他们下手,您在中间夹着,左右为难啊!”
“哎,你说得对,儿女啊,都是债!尤其是贺儿,那是我最亏欠的人。当初为了他大哥念书,他小小年纪就要跟着我下地,起早贪黑的,有多少次累得躺在地里就能睡着。可如今贤儿发达了,贺儿却要被流放燕北那种苦寒之地,可要叫我给心疼坏了哟。你说说,你说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哦!”对于古氏的死,她可以丝毫不在意,可一提到余定贺,老太太牛氏就立刻一改方才的冷漠无情,捶胸顿足的哭起来。在她的眼中,大概只有儿子,就算是孙子曾孙子,若非为了儿子的血脉不至于断绝,她也是丝毫不会在意的。
“所以老太太,您得想想法子,把二小姐拢过来才是,将来再有什么意外,有二小姐在,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您是没有看见,二太太死得有多惨。那么大的火,整个的牡丹园都燃起来了,怕是……怕是最后连尸首都找不着。”知道老太太害怕什么,黄妈妈便抹着泪,有些惊恐的描述着牡丹园的大火。
听到黄妈妈的话,牛氏有些心神恍惚,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的说道:“是,你说得对。风情,你去,现在立刻去把贤儿给我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讲!”她承认她是害怕了,害怕有一天,她会遭受与古氏一般悲惨的结局,如今的锦绣,可不是以前那个傻傻的随便哄上几句,就会乖乖听话的小姑娘了,她变得心狠手辣,断亲绝情,根本不会在乎自己这个对她算不得好的曾祖母。
黄妈妈有些错愕,不至于说起风就是雨吧!“天色这么晚了,还在下着雪,不如明日……”
她的推托之词还未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她满面寒霜,厉声的呵斥道:“我让你现在就去,立刻就去!今儿本就是除夕,按照惯例,大家都得到福熙堂来守岁的,去,现在就去把府里的主子们都给我请到福熙堂来守岁。少了贤儿和贤儿家的,咱们余家还是一样要过年。”言语之间,满是对府中人不守规矩的不满。这个时候的她,压根儿就忘记了是她自己看到二房没有一个人过来,就以身体不适,命不久远为由相逼,要余定贤承诺将他弟弟救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便扬言再不认他这个儿子,将想要在这里陪着她过年并守岁的余定贤给赶走了。
而此刻涉及了自身,她再也顾不了自己说过什么话,也顾不得定下的救子计划会因为这个举动而被搁置。此刻,她只希望能够马上见到大儿子,要他想出办法来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黄妈妈无奈,只得起身,刚一转身抬脚,老太太又补了一句:“别忘了去请夫人和二小姐!”
黄妈妈脚步一顿,回过身来,为难的看着老太太,道:“夫人身染风寒,已经几日起不得身了,二小姐前两日又在福熙堂受了伤,还未痊愈,她们怕是不肯来的。”
老太太哪里容得了别人忤逆她的意思,眼睛一瞪,手掌就在床沿上一拍,恨声的说道:“抬也要把她们给我抬过来!”
“老太太……”黄妈妈叫了一声,双腿一矮,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言不语,无声的反抗着。
牛氏哪里不知道黄妈妈的心思,面色变了数变,强撑着的气势就慢慢落了下去。她躺回床上,无力的抬起手来,轻轻摆动了一下,低落的道:“算了算了!你起来吧!过两日我身子骨好些,去和悦轩看她们!也别去叫贤儿了,去休息吧,此事急也是急不来的!”作为余府中地位最高的老太太,曾经的她多么的威风,她只要开了口,谁敢有丝毫的不从,可如今,她连想见见媳妇和曾孙女儿,都还要考虑对方是不是愿意。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是如此的束手束脚了?
黄妈妈几步跪行到床边,安慰道:“老太太,您放心,夫人怎么说也是您的媳妇,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对您孝顺有加,老太太若是好好跟夫人说说道理,夫人自是不会让老太太为难的。二小姐素来最听夫人的话,只要夫人能够帮着说几句好话,几位爷和少爷,就安全无虞了。您也免得再如此费神忧心,伤了身子。他日二老爷若是得了大赦回来了,您却不在了,可叫他如何是好呢?”
摆了摆手,牛氏没有做声,她不想再说任何的话。
今日之事,她暂且忍了,总有一日,她要叫那贱人和小贱人付出代价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比较肥,额!小肥也算肥啊!
今天好桑心,又长胖鸟,在公交车上居然有人以为我是孕妇,给我让座,我想死,你们表拉我!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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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大火后续, 白霜报信
纵然大雪纷飞,牡丹园的大火也足足燃烧了一夜才渐渐的熄灭。那曾经夺目绚烂,叫人流连忘返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 和其中姹紫嫣红的各色牡丹植株, 通通都化作一捧捧黑灰, 被雪水浸湿,和着一地的泥泞, 再也不复存在了。
跪在地上的众人浑身早已湿透,声音也因哭号而嘶哑, 直至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于余府的众人而言,这是一个永远难以忘怀的不眠之夜。
在这个夜里, 不独独二房的儿孙承受着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离世的痛和愧疚,在寒冷的夜里固守火场。除了老太太与锦绣祖孙,就是崴了脚的余诗仪,也与丈夫一起,陪同着父亲余定贤和兄嫂余瑞琛萧氏,并大房的几个孙辈, 默然无声的静立在西苑的回廊下。看着熊熊的大火肆虐, 看着二房儿孙的痛哭流涕,看着预兆余府衰落的开端……
就那样看着, 看着!
一夜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并不太长。
恍惚之间,他们好似站了一生那么久, 久到都觉得自己已经化作了石雕, 连动弹都不能。可是又好似方才都还在兴高采烈的看着天上闪烁的美丽烟花, 期待着明日会更好, 怎么突然之间,厄运就降临了?
余家这是招惹了哪路神仙了,为什么糟心事儿一件接一件的降临?无穷无尽,没完没了了!
坊门开启的钟声“铛铛……”响起,余瑞琛一下子从恍惚中醒过神来,看着渐渐熄灭的大火,面色阴沉不定,狠狠的一甩广袖,怒气匆匆的道:“绣儿如今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这等大事,她竟是隐瞒得死死的,一点儿也不肯透露。不行,我得去问问她,她怎么会变得这么的可怕和残忍,原来那个乖巧善良的绣儿,都到哪里去了?”说着,就转身要朝和悦轩去。
“站住!”余定贤厉声威严的喝道。
“爹?”余瑞琛脚步顿住,面上带着不解和隐怒,愤愤的道,“爹,你如今怎么越来越畏首畏尾了?绣儿是我的女儿,你的孙女,你用得着对她百般讨好么?如今竟是连我想说她几句也不行了么?”
“你懂什么?”余定贤撇了他一眼,“总之我说过的话,谁敢不听就家法处置。你二婶没了,她死得如此惨烈,你那几个兄弟怕是顾不上了,你们夫妻两个就帮着打理打理吧!诗儿,你身上还有伤,回去歇着吧!回去吧!”挥了挥手,他有些颓然的转身,慢慢的朝外院走去。向来挺拔的脊背,有些微微的驼起,竟是一夜之间,就老了好几岁一般。
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也毫无心力了,一切都不再受控制,眼看着就要得成的大业,也越来越遥远了。有时候他真的想放弃,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上了船,再无回头之路了。
父亲颓然苍老的背影,叫余诗仪眼眶微微泛红,她紧紧的抓住丈夫的衣襟,心中酸涩钝痛,仿佛尖刀锥刺,痛彻肺腑。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喃喃的说,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
看着父亲寂寥的离去,余瑞琛长长叹了一口气,对妹妹和妹夫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却又突然想起因为当日福熙堂前的事情,妹妹至今仍不肯与他说一句话,甚至吝啬于给他一个眼神。他眸中暗了暗,叫上萧氏,带着两个儿子,朝牡丹园火场走去。长到三十多岁,他几乎从未违背父亲的意思,如今听了吩咐,自是顾着去处理古氏的后事,不再想着往和悦轩去教训锦绣了。然而,自今日开始,锦绣在他心中,也彻底的留下了一个残忍可怕的形象。
大家都离开了,朱旭晟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低声的询问道:“我们回去吧!”此时此刻,他心中好似有许多话,可张口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出身言情书网,家中的关系素来简单,几乎从未有过斗争。当初与余家结亲,本也是看着余家起于微末,家族人口并不多,总能避免开亲人之间的斗争。这些年来倒也真的如他所愿。却不料风云突变,一个仅仅只有十数位主子的余家,竟会在短短的小半年时光里,发生这许多稀奇的事情,比之一般的世家大族的内斗都毫不逊色了。若非他早就已经放不开怀中的这个小女人,也许他真的会后悔与余家结亲。
余诗仪没有出声,她只斜靠在丈夫的怀中,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她才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直起身来,抹了一把终于忍不住从眼中滑出的点滴泪珠,低迷的请求道:“晟晟,你送我去和悦轩好不好?我想跟娘和绣儿谈谈。”
朱旭晟闻言,眼睛微微的睁大了些,遥指着二房的众人,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仪儿,你难道想要劝说岳母和绣儿像以前一样,每一次都及时的预言灾难的降临,好叫他们避祸么?你莫非还在妄想她们能跟这些人和睦相处吧!别傻了,那晚在福熙堂你还没看明白吗?我倒是觉得绣儿并未做错,二房的这些人享受了她的庇护有多少年了?可他们是如何对她的?落井下石?嘲讽侮辱?甚至于诅咒。换做是你,你能忍?况且事已至此,就算她们肯放下仇恨,你觉得二房的这些人,能放得下?已成死结,仪儿,你还是别再搅进去了,行吗?”看清了事情始末的朱旭晟,对锦绣和柳氏那可真的是万分同情的,摊上了这等的亲人,她们的命可真叫苦的。如今更是众叛亲离,仅她们祖孙二人苦苦挣扎、算计谋划着,好不容易才出了一口气,自家媳妇还是别去落井下石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