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爱女若命的宫大人宫夫人也没忌讳余家尚在孝期中,亲自登门来道谢,余家便与宫家论上了些交情,余锦纾更是时常应邀或前往宫家、或出外游玩,二人亲密无间,倒是比她们这对打小就不怎么亲密的堂姐妹,更仿似一对亲生姐妹了。
那个时候,也是余锦纾在川蜀最为风光的一段时光。
可惜的是,好景并不长,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地方惹到了宫家小姐,渐渐的,她不再邀请她,反而改为邀请锦绣出门。
锦绣素来不乐意出门,又弄不清楚她有什么目的,自然是屡屡拒绝。偏偏这宫家小姐不以为意,被拒绝一次,下次还继续邀请,甚至于还屡次上门来拜访,夹缠着她,弄的锦绣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后来相处的多了,她就发现这姑娘的身上,好似天生就有一种叫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去疼爱的味道,她豪爽大方,善良可爱,虽有些个小小毛病,却并不叫人觉得讨厌。慢慢的,锦绣也开始越来越喜欢她,在将自己长安城里的名声和传言,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全部实言以告,她并未曾露出丝毫的厌恶和鄙视,反而还对她心疼不已之后,便开始与之真正交心了。
打从心底里,真正的认可了这个好朋友。
宫如梅,是她重生之后唯一一个认可的朋友,不看任何的身份背景。只因为,她,是她,而她,是她。
只是如此一来,却是得罪了一心想巴上宫家,却最终叫人厌恶上了的余锦纾。
宫家的身份,锦绣一开始并不太清楚,可锦纾却了解得十分透彻。
不说在川蜀,便是整个大唐,那也是非同一般的。
宫如梅,父,川蜀巡抚宫宁尧,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嫡长姐安平长公主唯一的子嗣;母,翰林院大学士汪廷筠嫡长女汪碧君。
且不论翰林院大学士在文士之中的地位和清名,单单是安平长公主,便值得人舔着脸的凑上前去巴结了。
安平长公主李道亦,先皇嫡长女,当今圣上最为尊敬的姐姐。大唐二百年的历史里,安平长公主其人其事,简直堪称传奇。
先帝与太后相识于华清书院,可谓是青梅竹马,相伴着长大大。待先帝一及冠便成了亲,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恩爱不移。
然而上天却容不得人太过幸福,二人成亲数年,都未能生下一儿半女。李家皇室虽有嫡妻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可几年都没有任何的动静,多少还是有些让人焦急不已的。况且当时的先帝还是太子,帝国皇位交替七代,至今还从未有哪个太子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登基为帝的。
于是寻医问药、搜索偏方……所有的法子都用尽了,才终于在成亲第六个年头,得了一个子嗣,哪知道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的生下来,却是个女儿,还羸弱得仿佛一只小猫,随时都会夭折的样子。
可想而知,满怀期望的先帝夫妇,在当时的那一刻,得有多么的失望了。
自此之后,如今的太后、当时的太子妃肚子又是好几年都没有任何动静,她差一点就绝望了。她爱自己的丈夫,她期待着自己能够得到武圣皇后曾经拥有过的,那般至纯至性的感情和婚姻。
可惜,因为子嗣的问题,她明显的察觉到,她的丈夫,那个曾经与她海誓山盟的爱人,已经慢慢的改变了。即便最后她幸运的赶在三十岁以前生下了儿子,也就是当今的圣上,也没能够改变在自己年满三十之后,丈夫将一个接着一个的美人儿带回后宫的行为。
当年的太宗皇帝定下规矩:李家子嗣,不可沉迷女色,嫡妻年满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延续后嗣。本意是限制家族男子因色误事,杜绝后宫斗争和外戚权势增大而有可能导致的大权外落等情况的出现。可一代代传下来,竟是变成了嫡妻年满三十之后,便可纳妾。每一任的帝皇,待嫡妻年满三十之后,不管有无子女,都会如开了闸一样的洪水般,将所有的感情全部倾覆给后宫中除了皇后之外的各色美人。
偏偏许多未曾登位的李氏男儿,反而能够专情的对待自己的妻子。
传说李家男儿多情种,形容的,除了太宗皇帝之外,便从来都不再是帝皇。
偏偏,李家的男儿在真情对待一个女人的时候,却是全心相向,恨不能将天下都奉送在她面前,只为博取一颦一笑。
可以说,天底下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逃得开他们那般倾心相付的讨好,皆都不可自拔的身陷入他们编织的情网中,最后将自己缚身其中,再也逃不出来。
太后,便是如此。
她的爱有多深呢?只看如今后宫中,先帝那些比她年轻得多的妃子,却早在当今登位之后一两年里,就一个不剩的全部“病故”了,便可见一斑了。
是以,当年一心求子,以期保住自己爱情的她,根本没有任何的心思理会初生的女儿。更何况,这个女儿的出生,叫丈夫和公婆都失望了,甚至于是她爱情开始幻灭的导火索。
女儿,是直接导致她悲惨生活的源头,她没有因此而恨她折磨她,就已经是慈母心肠了。而后来,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儿子,便更不将女儿放在心中。
而那时候的先帝,好不容易有了子嗣,能够稍稍叫他的地位更巩固、更名正言顺一些,却没想竟是个女儿。失望之余,他只一心求药,想尽快得到一个嫡子,自然也顾不上那个本就柔弱无比,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的女儿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平长公主李道亦幼时的处境,便可想而知了。
比之前朝,大唐的后宫的确要干净得多。可到底是女人云集的地方,就算有祖训,后宫与朝堂关系被淡化的近乎与无,也终究不可能完全的没有关系。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后宫,再干净也干净得到哪里去呢?
爹不疼娘不管的李道亦,受了多少的苦楚和折磨,怕是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无数次挣扎着从阎王殿爬回来,那么的艰难,竟是真的叫她活了下来。
然而在她十岁那年,又一次度过一个生死大劫之后,她柔弱的身体竟是突然就好了起来,而后更是爆发出惊人的天赋,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文治武功,堪比太宗。这样的她让其祖父正康帝称赞不已,即便是到死的那一日,都还在为她不是男儿身而深感遗憾。
她更是如同所有的皇子皇孙一般,被特许年满十二岁,便跟着上朝观摩、学习如何处理政事的机会。不过短短两年,就叫那些曾经极力反对她入朝的官员不得不承认,比之皇子皇孙,包括那个曾经完全将她忽略的太子父亲,她的能力都远远超出了许多去。
如果她是男儿身,怕是绝对不二的皇位继承人了。
如此几年下来,小小年纪的她在朝堂上竟是渐渐的有了一言九鼎的地位,功绩更是数不胜数。
在她的光芒掩盖之下,先帝与当今这对父子,几乎可以说是被衬得黯淡无光了。
她人生中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年过二十,还依然待字闺中,无人问津了。
其实,这完全可以理解,大唐虽提倡解放女性,提高女子地位,可男人们到底还是比较喜欢柔弱型,依赖型这一类的女子,即便是有独立自主的女子,也不能压在男人的头顶。
可以想见,如此强大而强势的女人,还真没有几个人有那个胆量敢娶回家去。于是,她的终生大事,就这样耽误了下来。不说太子太子妃,就是正康帝,也开始忧心起来,可相看了无数的男儿,都未能找到适合她的那个人,而她自己也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更坚持要等一个属于她的男子,不肯随意嫁人。
那个时候的她,羽翼已丰,几乎没人能够勉强她。
然而,当正康帝年龄渐老,生命逐渐走向完结,众人都以为她会越过其父,成为帝国第一位女皇的时候,她竟是突然离开了朝堂,跑到巴蜀这个偏僻的地方,嫁给了一个农夫,过起男耕女织的日子来。而那个男人,对她还呼呼喝喝,丝毫没有任何敬意,更不用提什么惧意了。
这一下,好悬没将弥留之际的正康帝给直接气死了。自家样样出色的孙女,挑来挑去,挑了个农夫也就罢了,反正李家自太宗开始,就没什么门户之念,嫁娶的时候在很大的程度上,会征求个人的意愿。可看着原本雷厉风行的姑娘,竟是在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农夫面前,装起了温柔贤惠,实在叫人接受不了。
可接受不了又能怎么办?二十来岁的姑娘了,总不能刚嫁了人,就和离吧!再憋屈,他们都认了。可她,却连回长安都不肯,因为她的丈夫,舍不得家里的那几亩地,和后山上那满山的药材山货以及猎物。
于是,那个曾经在朝堂上、在大唐厚重的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的安平公主,就这样沉寂了下去。后来,不管是她的祖父驾崩、还是父皇登基、驾崩,抑或是她的弟弟登基,她都只遥遥拜祭,再没踏入过长安城一步。
即便她受封安平长公主,享食邑三千,儿子更是封了候爵,并受到重用,调任全国各地,她终其一生,也再未离开过巴蜀大地。
这样固执又冷漠的她,彻底的惹怒了本就对她不怎么在意的太后,这个女子,在长安便成为了一个禁忌,没有任何人提及。前世的锦绣,甚至连听都不曾听过大唐还有一个安平长公主存在,更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么多传奇故事。一直到救了宫家小姐,认识了宫家人,她才从祖母口中,听到了这个女子传奇一般的人生。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还有如同安平长公主这样的女子存在。
一个比之华清书院的冯教授,生活得更加的肆意、洒脱的女人。
第105章 (小修) [VIP]
于余锦绣而言, 人生最为美好的事情,莫过于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受任何人的影响和支配。
这是她羡慕冯语嫣的因由, 也是她向往着能够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安平长公主的缘故。
可惜的是, 不管是余锦绣,还是她的堂姐余锦纾, 在与宫家相识来往的这一年多时间里,都未曾得到前去拜见的机会。
安平长公主如今年届六十, 早在十多年以前,就不怎么出现在川蜀的交际场中了。老两口如今彼此相伴着, 生活在乡间老宅子里,过着深居简出的安静日子,就连儿子儿媳,孙儿孙女都很少召见,更不用提接见旁的外人了。
宫如梅就曾多次在写给锦绣的信中抱怨,说一年到头, 能够见到祖父祖母的日子, 两个巴掌都数的出来。
这一次,宫夫人的生辰, 长公主拗不过孙女儿的撒娇耍赖,便许诺了只要她能够寻摸到一株盛开的‘三醉芙蓉’,便会出席宴会,而且还允许她在明年二月百花盛开之际, 邀请她的小姐妹们在老宅子里举办花宴。
宫家夫人的生辰在九月末, 这时候的芙蓉, 早就已经开至花败, 又哪里有那么容易能够寻到正好盛开的,还是罕见的“三醉芙蓉”。
她满成都的寻了好些日子,不是早就过了花期的,就是连花骨朵儿都没几个的,竟然是连一株正当时节的都没有找到。锦绣收到她写来哭诉的信之后,方才想起自己培植的这些芙蓉花,正好那时,她也想试验一下承载‘生命之水’的灵泉水,便更精心了些,等到花朵都微微的绽开时,才写信告诉了她,届时会亲自送过去,作为给宫夫人的生辰礼物。
眼见着已经没几日了,锦绣自昨日开始,便加大了泉水的量,希望能够维持着它最美的时刻,送到宫府去。
哪里料到,竟会被出来遛弯儿的堂姐给摘了一朵,也就怪不得她不高兴,怪不得已经学会了收敛的白雾,再一次的口不择言,出语指责了。
可惜,她们就算再不高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多的指责,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锦绣没有管惊惧交加的余锦纾,也没有理会不服气的白雾,只抬腿绕过了拦在前面的锦纾,朝她种植芙蓉花的地方走去。跟在她身后一众丫头仆妇,也纷纷绕过锦纾等人,跟了上去。
锦纾垂下头,双手不由自主的绞在一起,狠狠的蹂-躏着她手中那朵艳光四射的芙蓉花,指头的关节处,生生的泛起一丝苍白,与侵染着细长手指的芙蓉花汁,形成分外鲜明的对比。
“大小姐,二小姐都走远了。”望着锦绣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锦纾身后的大丫头青梅仿佛根本没看见她手上的动作一般,开口轻声的提醒道。
余锦纾咬咬牙,甩手扔掉已经被揉捏得看不出形状的花朵,扯出绣帕仔细的将手上的痕迹擦干净,那动作,狠狠的,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尽了,恨不能将那手指头都拧断一般。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抬起头来,道:“跟上去。”语气轻柔,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定,她的表情,恢复了平常的娇柔,方才恶狠狠的样子已是全然掩去,就跟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样的神情,锦绣没有看到。否则,她一定会说,这才是她的堂姐余锦纾真正应该有的模样。
在巴蜀成都,芙蓉花几乎处处可见,每年的夏秋季节,满城的芙蓉花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其中更以颜色由晨间的白色转至中午的粉红,再到傍晚时的深红的‘三醉芙蓉’为其中之佼佼者,叫看到它的人都纷纷迷醉不已。
然而芙蓉易得,‘三醉芙蓉’却是不常见的,特别是品相好的,更是难得。
锦绣花了大价钱买了插枝,沿着院墙和荷花池,栽培了上百株,最终也才养出了几株,一直用灵泉水浇灌着的这一株,是其中品相最好的重瓣三醉芙蓉。
与寻常的芙蓉树不同,这几株因着年景短暂的关系,全是小型的盆栽,整个的一株上面,大大小小的花朵也就开十数朵而已,如今,却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朵。整个的小树上,枝叶凋零,遍地凌乱的叶子和花瓣,昭显着它曾经遭受过怎样的蹂-躏。而原先朝向荷花池方向最大最漂亮的那一朵,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枝子伸出来,很是突兀。
“太过分了。”看着眼前的情景,白雾气得小脸通红,“她摘了一朵花也就罢了,可也不至于将树毁成这个样子吧!人家好好儿的开在这里,哪里招她惹她了?”
早就有了些许预料的锦绣倒是只皱了皱眉,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在看到锦纾手中拿着的那支花的时候,她就猜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景。表面柔弱凄婉的余家大小姐锦纾,内里却是个残暴肆虐的性子,她想要的若是得不到,即便是毁了,也不会叫别人得到。特别是这个‘别人’还是她余锦绣的时候,她所表现出来的暴虐,便会更加的叫人震惊。
原本以为今生她失了老太太的护持和撑腰,会收敛着些,没料到却只忍了这一两年,便又故技重施了。
“好了,都已经成这样了,抱怨有什么用?”锦绣开口打断了白雾愤怒的言语,吩咐道,“去寻把剪子来,我修修花枝吧!还有七八天的时间,小暖房里,不是有一株单瓣的也冒了花骨朵儿了么,我听说有法子可以将花朵催开,回头叫人去寻摸一下,到时候就送那一株去罢!反正如梅要的只是‘三醉芙蓉’,又不是非要这一株重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