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心疾首地捂住眼睛,身子还待再往里躲躲,却已被那人拿住衣角揪了出来。
剩下那几位公子直看得目瞪口呆,本来是一场私友聚会,转眼间却两家的夫人都掺合了进来。
太子妃娘娘和世子妃一块来勾栏抓包……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阿弗沉着嘴角,不敢面对赵槃冰块一样审视的目光。
赵槃扫了下那边正闹腾的沈婵和宋机,顿时也明白了几分。
他轻启薄唇,不轻不重地问她,“阿弗,这就是你给我收租子?嗯?”
阿弗心里既痛恨又懊恼,颤抖着声腔,“殿下,我……”
赵槃指节敲了下桌子,“银筝呢?其他人呢?”
银筝和一干侍卫很快被提了上来。
银筝蓦然见了太子跟阿弗差不多,也是面色如土,跪在地上浑身筛糠,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没敢说出来。
赵槃语气略带责备,“你们的差事当得是越发得好了。”
阿弗怕赵槃又要迁怒他人,主动站出来,“殿下,都是我的错,是我叫他们带我来的。你别责怪他们,要罚就罚我吧。”
赵槃的目光扫过她浑身上下,“太子妃走时还是一身青裙,此刻却穿着这样,莫不是真打算去逛勾栏吧?”
“我没有。”阿弗绞着裙角,“我是为了帮沈婵的忙。你明明看见了的。”
他有什么资格说她啊,他自己不是也来这种地方跟狐朋狗友听曲儿?
赵槃见她那欲语还休的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
又骗他,又骗他!
他眼里泛着玉石一般的凉意,气息洒在她耳垂上,“有时候我真想找间笼子,像丝雀鸟儿似的,把你扔进去。”
阿弗心中一惊。
那边的宋机好不容易安慰好沈婵,见阿弗居然也来凑这热闹,脸上不禁青红交加。
其余公子哥儿看够了戏,觉得气氛不大对,纷纷知趣地告辞了。
顿时,雅间里气氛凝滞,只剩下四个人。
四人相对而坐,赵槃神色冷冷淡淡,宋机抓耳挠腮。沈婵脸上泪痕未干,阿弗则目光涣散,眼睛斜斜地睨着别处。
“说。”终于还是赵槃的一声微言打破冷寂,“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怎么回事。”
顿时,宋机、沈婵、阿弗都抢着要说。
赵槃剜了眼阿弗,“你给我闭嘴。回去再收拾你。”
他指了下沈婵,“你说。”
沈婵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把宋机怜惜妾室的行为上升到宠妾灭妻的高度,添油加醋地把这些日子受的委屈说了个遍,气得旁边的宋机直翻白眼。
“沈婵!”宋机拍着桌子,“你摸着良心说说,我何时宠妾灭妻了?”
阿弗坐在旁边干着急也插不上嘴,但瞧着赵槃,无甚神色,倒也看不出他要怎么判。
宋机自然觉得他纳两房妾室没什么,况且那妾穿正红也不是故意的,沈婵何须如此大惊小怪呢?
即便沈婵成了所谓的罪臣之女,他自认也不曾薄待她一分,管家大权交到她手上,还巴巴跑遍了京城给她请名医安胎……可她却还跑到这里闹,让他颜面尽失。
赵槃听了半晌,还道是什么事闹得沸反盈天,原来只是宋机的家务事。
若在私下,他倒还可以劝宋机两句。如今拉到明面上来讲,清官也难断家务事。
“后院的事,叫主母解决。”他瞥着宋机,言简意赅,“这事到此为止。若再敢闹,便请宋大人亲自来理一理。”
宋机顿时哭脸。
太子怎么向着别人?
叫他父亲解决那可万万不行,他那个爹,从小就对他百般严厉,若真知道有这种荒唐事,不管对与错,都得给他三十荆条。
可……也不能叫主母解决啊?沈婵定然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两个通房统统发卖了。
赵槃却只低沉问,“还有异议?”
沈婵立即谢恩,“多谢殿下!”
沈婵朝阿弗眨眼,阿弗亦会心笑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是阿弗第一次帮沈婵,以前她只会连累沈婵。
待这两人走后,阿弗才蓦然发现自己的麻烦才刚刚到来。
“挺高兴的?”赵槃支颐瞧着她。
阿弗笑容顿时淡了些。
……
她又被带回了东宫,扔到了卧房里。
那人撇去了刚才逢场作戏的温润,垂着眼眸瞧着她,横切直入地把她推到了榻上。
阿弗起身,被他堵了回来。
又起身,又被他堵了回来。
阿弗双腿使劲儿想要抵抗,却被他的双手扣着,不得不与他四目对视。
阿弗心中叫苦不迭。
“殿下,”她哆哆嗦嗦地说,“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她跟这人交锋过多次,硬来一定没好果子吃,还不如软下语气,来博那男人的同情。
不过她今天也不算骗他吧?她确实收了租子的,遇上沈婵也是一场意外。
赵槃擒起她的下巴,温声问,“错哪了?”
“我应该事先跟你说一声。”
阿弗唇瓣轻颤,见他无动于衷,只好把两人之间那件心照不宣的事拿出来辩白。
“我真不是要跑。”
赵槃不紧不慢地说了句,“知道。”
“知道?”
“不然呢?”他卸下她发间的一枚清透的白玉簪,“不然你觉得你还能在这儿吗?”
阿弗无言地张了张嘴。
既然他知道,他还为难她做什么?
她逛勾栏,又不是真的逛。
阿弗的簪子被卸了,一头乌黑顺滑的青丝散落在丝被间。襦裙上的衣扣也被赵槃随手解开了,有些冷,让她抱着臂瑟瑟发抖。
“殿下,现在是白天……”她小声提醒道。
“是白天。”
那人在她背后不紧不慢地说,把她的头发撩到了前面。
“那你还……”阿弗皱着眉头。
“还什么?”赵槃尾音微扬,刮了下她微翘的鼻尖。
阿弗顿时浑身一激灵,把脸埋在膝盖里,却猛地闻见他指尖似乎萦绕了淡淡的药香。
下一刻,只觉腰上清凉凉的,一贴膏药已啪地一下贴在了她的背上。
“殿下?!”
赵槃行云流水地完成了动作,把衣襟披回她肩膀。
他淡淡道,“只是给你贴个膏药。”
阿弗困惑地披上衣服,“你给我贴膏药做什么?”
赵槃离了床榻,立在旁边拿水净手。
“给你养身子的。”
阿弗蓦然想起自己日日都喝的苦汤药,还有今日身上这副膏药……看来赵槃想让她补身子,不是说说的。
赵槃见她发愣,走过来双手撑在她身边,语意深沉地说,“阿弗,我想过了,前些日子确实是我不对了。你现在这个身体,的确不太适合有孩子。”
他瞧着她,瞧得很慢,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她的身影。
阿弗听了这话,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确实不想要孩子,但不是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而是为她一年之后跑路考虑的。
不过赵槃能这么想,倒也省去了她的许多麻烦。
“谢谢殿下理解。”她抿抿唇。
他抚着她倾泻的发,语气出奇地温柔,“咱们可以慢慢调理,总有一天会好的。”
阿弗怔了一下。
慢慢调理?总有一天?
他这么说,怎么感觉别有意味似的。
阿弗软软地垂下头,“殿下,你是不是又把一年之约给忘了。”
赵槃亦明显地一滞。
确实,他压根儿不想记得这回事。
静默半晌,他沉吟着道,“……如果你要走,也可以把药带上的。”
“原来是这样。”阿弗哦了一声,对他露出浅浅一笑,“那真的谢谢你。”
赵槃礼节性地回笑了一下,沾了点若有若无的悲伤。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次,他可能真的留不住她了。
“叫我子任吧。”赵槃平平淡淡地说,“你以前,叫过一次。”
阿弗不懂他为什么要忽然要她叫他的小字,这也太亲昵了些,要是被旁人听了去该有多不好。
不过赵槃刚刚花心思给她贴膏药,她又不好意思拒绝他的请求。
阿弗声如蚊蚋地叫了一声,“子任。”
啊……一叫出口,她顿感有些失言。
赵槃却显得还满意,“好听。以后就这么叫吧。”
阿弗吐了吐舌头。
怎么就好听了?
她忽然鬼使神差地想着,赵槃可能……真是有点喜欢她?
阿弗莫名来了点不可言喻的兴致。如果可以,她还真想问问他前世的事。
他要真有点喜欢她,为什么还亲手拿掉她的孩子?
这些旧事的伤痛早已过去了,她现在只是以一种比较平和的心态问问。
——可绝知他记不得前世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啊,虽然但是,我还是想虐他
第51章 馄饨 [VIP]
皇城内, 皇后正漫不经心地听着探子的消息。
原是她小看阿弗那个贱丫头了。
她本以为那贱丫头跑了好几次,心里是不属意她那皇儿的,没想到, 探子来报, 太子妃这几日每日与太子形影不离, 夫妻恩爱,更胜从前。
看来把那贱丫头收到自己麾下是不太可能了。
赵槃原是佳贵妃之子, 并不是皇后亲生。佳贵妃是扬州千金难买一笑的绝代佳人,一朝被太子看重, 破格收入后宫,才有了赵槃。
然佳贵妃红颜薄命, 不到二十五就撒手而去。
当年皇后膝下无子,为了稳固后宫之主的位置,不得已才收了佳贵妃的儿子,还把他养成了太子。
可她从心底就厌恶这个孩子。
别的皇子都和陛下更像些,方方正正的脸,浑圆的鼻头, 学起书来按部就班, 不算聪明不算笨。
唯有七皇子赵槃五官秀气,一张瓜子脸, 两尾迤逦目,眉眼低垂时若山峦叠嶂,修长高挑,不须什么举动便斐然于众人之中。
他一日日地长大, 那样子便一日日地神似他那母亲。
皇后看着真是闹心极了, 但她又没有办法不养。因为佳贵妃死后, 这个孩子变成了后宫唯一一个可堪用的皇子。
七皇子很聪明, 稳重有礼,年纪轻轻就立下战功,深得陛下的喜爱。后来,竟还越过了上面几个哥哥,被封为了太子。
人人都夸皇后教子有方,这种称赞一日浓似一日,以至于等皇后自己的八皇子赵琛诞生了,也只能当个平凡王爷。
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叫皇后如何不恨。
既然太子之位她当年送给了别人,现在,她就要亲手夺回来。
——她一定要她的琛儿当太子。
皇后恍恍惚惚地想了一会儿,等手里的佛珠落在地上,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唇间一笑,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去查查。”皇后叫来了亲信,“去查查,太子妃之前,是不是跟一个叫景峻的书生定过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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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婵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要把宋机那两个通房发卖。
因为此事太子发了话,宋机纵然不舍,也不好硬留,只得忍气吞声地答应了。
阿弗得到了这个消息,开心了两天。不过这两人的心结还没完全解开,以后八成还有的闹。
随着这场风波一结束,阿弗暂时也没有其他理由出门了。
她仍然日日泡在书房里查账,劳累时到后院去摆弄花草。每日按赵槃的吩咐,吃汤药、贴膏药,训导冒刺儿的下人,倒也没其他正事可做。
阿弗本来就是个单纯的人,不喜欢花太多的心思算计。皇后叫她暗中传递情报的事,几日来几乎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
眼看着已到了暮春时分,炎热的夏天马上就要来了。
银筝道,“太子妃近来身子爱乏,每日总是喜欢睡。上次您竟靠在小秋千上睡着了,也忒不仔细,小心着了风寒。”
经银筝这么一说,阿弗确实觉得自己近来都懒懒的。
想来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儿?一年四季都在睡罢了。
阿弗解释道,“我喜欢睡,还不是因为我整日闲极无聊,就那么几样事来来回回地做。烦了,还不如睡觉。”
……赵槃要是准她随便出去,她指定一天天都精神抖擞的。
“太子妃还想出去呢……”银筝惊魂未定,“上次您在绛雪小筑惹出那么大事来,奴婢到现在还后怕呢,您还是好好在东宫待几天吧!”
阿弗轻叹了一口气,情知没用,便也没跟银筝多说。
午膳的时候,厨房给阿弗做了凉凉透透的冰粉,阿弗刚要尝,便见陈溟过了来,“太子妃,太子殿下接您去一品阁用午膳。”
一品阁是京城进来新开的酒楼,一座难求。
能出去?阿弗果断答应。
……
阿弗从马车上下来,见赵槃果然在一品阁门口等她。
“想尝尝吗?”他问她。
阿弗望了一眼楼上人满为患的人群,道,“嗯……人好多。”
赵槃散漫道,“可以叫他们清场。”
“清场?”阿弗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摇摇头,“别别。咱们还是换个地儿吃吧。”
她可没他那么大的谱儿,为了吃顿饭把其他客人赶走,良心得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