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人道,“您认不认识没关系。只是那位公子已经在皇后娘娘手中了。奴才劝您还是去一趟吧。您去了,绝对不会后悔的。”
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阿弗微微动了动心思。
景峻那家伙三番两次地背叛她,早已把她的心伤透了,他的死活倒是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后想用景峻威胁她,算盘却是打错了。
但她现在有着孕,左右在东宫里困着也是困着。赵槃回来之后,她定然无路可逃。
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把后面的路铺好。
……
景峻果然被皇后抓了。
他是从漠北的矿山上偷逃出来的,本想去投奔阿弗,却不料被皇后的人先找到。
皇后满以为他是阿弗之前的情郎,抓住这个把柄不放,一定要阿弗进宫来。
阿弗便将计就计,假装为情郎担忧,乖乖进了宫,实则暗暗思忖着摆脱所有人的办法。
皇后把她安置在了一座偏僻的小殿之内。阿弗见周围有许多兵士把守着,想来她来了,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皇后也没跟她拐弯抹角,直接提起了太子。
阿弗默默听着,不以为然。
皇后的目的她知道,说再多,在她眼里也只是花言巧语。
直到皇后饮尽了一杯茶,瞥着她的神色,蓦然提到了那件事。
“你不会以为他真喜欢你吧?”皇后目光渺远,带了几分感慨的味道,“并非本宫刻薄,后宫之事关系着前朝,如你这般没家室没身份的女子,是不可能在这个位置坐得久的。”
阿弗不卑不亢,“妾身从没敢妄想。”
她自小在无拘无束的乡野中长大,本就是个没有太多规矩的人。
只不过因为赵槃抓了她太多次,面对赵槃时,她才有种天生的怯懦感。而其对他人,就算是皇后,她也仍有自己的主心骨。
皇后淡淡道,“你不要以为有了孕就高枕无忧。宫里有太多没名分而被陛下宠临的宫女,最后结果只能是去子留母。”
阿弗神色冷漠地哼了一声。
“你也不用害怕。伤了你,太子回来,罪责就都落到本宫头上了。如今淮南王行乱,本宫接你到宫里,确实为了保住你的安危。同时你是给你一个机会,叫你自己选择。”
皇后看着她,“本宫只是提醒你一句。好自为之。”
……
阿弗待皇后走后,浑身的冷汗才冒出来。
如皇后所说,去母留子?
想来赵槃今世应该不至于,但前世他确实对自己不太好。
阿弗听了皇后的话,好像蓦然明白一些。
按皇族规矩,无名无分的女子生下孩子,就要去母留子。
她前世是意外有孕,赵槃并没有准备。想来他对她也是有情意的,所以在孩子出生前先给拿掉了,这样就避免了去母留子,从而保住她的性命?
……这个结论只是她根据皇后的话私下里猜的,事实确是如此,还是更加残酷,恐怕只有把前世的赵槃找来才能说清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前世她的孩子是无辜的,她亦是无辜的。
阿弗怔怔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想不清楚。
那消弭了许久的对赵槃的恨意,又一点点滋生出来,如一瓢冰冷悲沉的雨水,把她的内心又濯了个通透。
前世的事令她痛苦,到底怎么样,她也并不想深究了。
她现在只关心眼下的祸福。
她不能给赵槃当太子妃了。一年也不行。
一来皇后不会饶过她,二来她也担心真的被去母留子,抑或是母子全去……她还是惜命的。
当然,最主要的,她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自由的人。
人生就那么短短几十年,赵槃就算对她真有点情意,又凭什么禁锢她的自由,她又凭什么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有他的国事要担负,她亦有她自己的梦可追。
这是天注定了的,就像他不倦于皇权斗争,而她就是渴慕归隐恣意江湖一样。
他既要追求他的皇图霸业,还想把她绑在身边,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她又不是他的影子。
撇去身份不论,他和她,明明就是一样的人。
女娲捏人的时候,也没想给他们分级来着。
她不要做他的傀儡,即便赵槃真喜欢她,她也不要做他背后人人称赞的贤内助。
她走遍山河大川、吃遍天下的梦还没实现,她还不想放弃。
她改变不了别人,却也不能让别人改变了自己。
……
皇后把阿弗安置在偏殿,名义上是保护阿弗的安全,实则还是预备着不测,用太子妃来威胁太子。
晚上给阿弗送晚膳的人是景峻。
他蓦然见了阿弗,神色扭扭捏捏的,满眼悲情地深情凝视着她。
但阿弗并没有闲心跟他演这种苦情的戏码。
只听景峻泣不成声地说,“阿弗,你原谅我,离开那个人好吗?他……他不是个好人!他强迫了你,你怎么还能在他身边?我心里是惦记着你,才能从漠北活着回来,你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诸如此类云云,景峻说了半晌。
阿弗烦闷地听着,见他说得如此动情,蓦然起了另一番计较。
“我可以原谅你。”阿弗说,“但是咱们是在宫里,有人看着,谁也走不了。”
景峻听她好像话中有话似的,“你要我怎么做?”
阿弗沉吟半晌,骗他说,“给我找点防身的东西来。等我准备好了,咱们一起走。”
“什么防身的东西?”
“剑吧。”阿弗想了片刻说,“我要剑,最好还有其他能让人迅速昏迷的药。”
其实阿弗并不会武艺,对十八般武器也是一知半解,只因剑是最熟悉的利器,赵槃曾使过,她便下意识说了出来。
当然想自己从皇宫里爬出去是绝不可能的,她这么做,只是留个东西在身边,以防万一。
景峻有些迟疑。
他自己也是阶下囚,又生性怯懦,到哪里去找这些东西呢?
阿弗见景峻狐疑不定,“你给我找来,我就跟你走。”
景峻满头大汗地说,“不行啊阿弗,这里是皇宫,东西哪里是说找来就找来的……”
他顿了一顿,鼓足勇气,“你别拧了,不如……你就归顺了皇后娘娘,把肚子的孩子打了,皇后娘娘她答应要送咱们一起走的!”
阿弗听了这话,一时口舌发甜,知景峻这人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皇后怎会送她走?
须知狡兔死走狗烹,皇权争斗的事,利用完了丢在一边都算好的,命都可能保不住。
阿弗定了定神,换了个招儿,明火执仗地威胁景峻。
“你别傻了。”阿弗低低叫了一声,“你知道吗?皇后娘娘打算利用完你,就把你送去净身房做公公。到时候,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了。”
作者有话说:
阿弗是个自由自在的小天使(别骂了别骂了已经砍了景峻的单独的戏份了
第54章 祸事(中) [VIP]
这话当然是阿弗信口胡诌的。目前她身边可用之人只有景峻, 而景峻又温温吞吞,阿弗只有出此下策,逼他一把。
景峻听说皇后要把他送去做公公怕极了, 他是他们老景家三代单传, 若是做了公公, 就此便绝了后,如何能不怕, 忙不迭地就去帮阿弗找防身的东西。
然局势岌岌可危,阿弗还没等到景峻把东西拿回来, 便闻到一股铺天盖地的焦糊味。
随即便听宫人们大喊着,“走水啦, 走水啦!”
这几日一直下着绵绵小雨,皇城怎么会忽然起火?
阿弗见起火的位置正在勤政殿附近,熊熊的火苗已经冲破了雨意,直冲天际。
——晋王手里自卫军不多,想来是不敌淮南王之势,被叛军攻进来了。
阿弗也不知道这个淮南王和皇后是什么关系, 但既然淮南王主张废太子、立赵琛, 想来就是皇后的同盟。
淮南王敢在皇城放火,明显就是趁虚而入, 意欲逼圣上废太子立遗诏。
这铤而走险的一击成了便罢,若不成,淮南王自然是身败名裂无可厚非。可皇后躲在淮南王身后,名义上什么都没有做, 当真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所有宫人都慌慌张张地去救火, 阿弗也没束手待毙, 从小偏殿里逃出来, 看看能不能趁乱谋得一条生路。
漫天的黑烟呛得人肺里发酸,阿弗找了条湿帕子捂在口鼻,看准了不远处的一口枯井。
她被皇后安置的地方原本就接近冷宫,枯井废弃多年,里面只有零零星星的一点水,倒也不十分深。
阿弗眼见远处的叛军已经攻了上来,见人杀人,见树砍树,为保自身,她也只能暂时躲进这枯井里避避风头了。
她做好了绳结便想下得井中去,却又惦记着景峻找不到她,左等右等,又耽误了许久,才把那磨磨唧唧的景峻给等来。
“阿弗!”
景峻隔着老远叫了一声,“你要干嘛?你别想不开啊!”
阿弗呸了一声,景峻还以为她要跳井。
景峻给她找来了一柄剑,是从叛军手里捡来的。至于其他的,他不敢再去找了。
“快跟我走吧!那些人来了!”景峻拉着她的胳膊如热锅上的蚂蚁。
阿弗叱道,“外面现在都是叛军,你走得了吗?”
景峻脸色阴沉,“阿弗,你莫不是骗我?你答应要跟我一起走的!”
阿弗没空跟他多解释。
虽然她也很想逃,但这会子皇城失火,叛军当道,出去就等于是送死。
景峻却以为她贪图荣华富贵要留在这皇城中。
“阿弗,你太让我失望了。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怪我了!”
景峻带了点怒气,拖了拖自己的小包袱,想跟阿弗好好掰扯掰扯,却又没时间,“不是我要撇下你的!我、、我得先走了!后会有期!”
“别去城门……”
阿弗不忍见他白白送死,这句话还没说完,但见景峻已如急急若丧家之犬,飞了似地逃出去了。
她袖中的什么东西掉出来了,飞在半空,落到了远处的水洼里。侧目一看,原来是她前几日闲极无聊时给赵槃描的那张小像。
阿弗画这张小像本来是为了糊弄赵槃的,如今看来,应该也用不着了,她便没再捡。
此时滚滚浓烟愈烧愈烈,阿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欲再要做其他计较,却没那个力气了。
待她吐罢揉揉眼睛,猛然一个披坚执锐的叛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
东南边城。
黑云压城,千百将士甲光全开,整装待发。
皇城失火、叛军逼宫的消息被送到了边城之中。
“殿下!皇后强势,多番来请太子妃,一定要太子妃进皇城才肯罢休!属下等已经尽力了!还请殿下降罪!”
赵槃阴沉着听了半晌,浑身皆是孤寒之气。
“好啊。”他冷声道,“你们的差事办得好啊。”
那末将听不出太子言下之意,支支吾吾地不敢答话。
赵槃眼中不自觉地沾了丝寒厉。
他一脚踹在那末将的肩膀上,“废物。不是叫你们好好看着她么?!把孤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这一踹又狠又辣,那末将的身子直挺挺地翻了过去,头磕在地上,牙齿也飞了两颗。
末将立即被人拖了出去。
将军樊正见太子震怒,上前劝道,“殿下,想来淮南王临时变了计划,也是有的。我等且以不变应万变,时机不到,且看看那贼能有多大的作为。”
其实平日里樊正脾气暴躁,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如今遇上这种措手不及之事,倒也冷静了下来。
赵槃不答,那双漆黑的眼睛如巨石入死水,沉得不见一丝波澜。
“殿下?”
樊正有点猜不透太子的意思。
边塞的海风飒飒吹痛人眼,赵槃敛下眸子,说,“回京。”
樊正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计策原是太子定下的,现在时机未到,回京等于是前功尽弃。
最重要的是,太子自身会处于险境之中。
“回京?”樊正的眼睛不禁瞪大了,“您不是开玩笑吧?”
这次出访沿海边塞,原本是一次诱捕行动。淮南王早有异心,满朝文武心知肚明。精心策划陷阱,就是为了一举灭之。
樊正全身微颤,跪在地上,“殿下要三思啊!如今大事未成,淮南王此举,就是为了引您归京。万不可中了那贼人的计啊!”
赵槃却岿然不动,长睫如扇般开合,浑身布满了危险的气息。
他只重复了一遍,“回京。”
樊正咬了咬牙。
他今年年逾四十,追随太子已久,知太子虽年少老成,但毕竟是少年心性,一时拿错了主意也是可能的。
他绝不能让太子因为一个女人乱了分寸。
樊正拦在赵槃跟前,决然道,“殿下,老将绝不能看着您以身犯险。您若执意如此,就先将老将军法处置了吧!否则老将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您归京犯险!”
樊正半生戎马,当年是救驾平乱的大功臣,在军中颇有地位。
见他这么以死相谏,其他兵将也纷纷跪了下来,齐声恳求太子。
“请太子收回成命!”
一时间军帐中空气冷凝,沉闷无比,充斥着尖锐的对峙。
——虽然樊正这么说,但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军法处置了忠心耿耿的老将军。
况且樊正是一心为了太子的安危,才冒死阻拦的。
赵槃静默良久,眼圈微黑。
他不能弃满军将领于不顾,不能伤了老将重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