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两人的柔言顺语, 他狠狠地咬着牙, 牙都快咬碎了, 可膝盖却只能软软地跪在地上。
只恨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案板上的肉, 但心中却对这个青梅竹马的女人有种特别的执念。
……她明明就该是他景峻的妻,从小是他母亲给送饭送菜养大的,要说是他的幼养妇也差不多,完完全全就是他的婆娘,凭什么被另一个男人横刀夺去?
那个横刀夺走阿弗的人,更害得他景家一脉断了香火。
如今,阿弗竟还助纣为虐,帮当初那个强迫他的男人说话,仰着那男人的鼻息?
若是寻常女子被人强占,要是还有点骨气,早该一绫悬梁了。阿弗也是个恶毒的女人!算是他瞎了眼!
这一边景峻还在痛心疾首,两个带刀侍卫已将他拖了起来。
赵槃挥了挥手,冷漠说,“处理了。”
赵琛在席上坐着,认出了烫太子妃者就是前些日子在凤藻宫巴结他的小内侍。
他略略好笑……这家伙,怎么到这儿来了?
瞧着这情势,传说中他皇兄横刀夺爱了别人未婚妻的事,看来不假。
赵琛摸着下巴,蓦然对这狗腿的小内侍产生了点兴趣。
阿弗被赵槃轻轻钳制着,瞧着景峻活生生地被拉下去,虽是心惊肉跳,却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捂住了嘴,无法吐出一字。
她方才那么说,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是还是不行。她也不能再做什么其他出格的事了。
她自己也还要活着啊,她自己也是赵槃手心里的东西。
为了景峻,跟赵槃撕破脸,她豁不出去,而且也不值得。
就算她豁出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罪了太子,她以后也没法在京城活下去了。
景峻被拖下去后,筵席一时又恢复了平静。
歌舞重新上了来。郎官宣报前面赛场的情况。
宋机赛马输了,输得最惨,小侯爷次之,镇远将军府那个小后生谢雁行居然力压两人,获得了下一轮与公主赛马的资格。
阿弗被赵槃带了出去,到侧室小隔间里。
他似乎并未迁怒于她,叫人拿来了冰纱布还有煮熟的鸡蛋,揉在她刚刚被烫处,然后又帮她敷上了薄薄的一层草药。
经过刚才的那场风波,两人都话不多。
阿弗想着自己也问心无愧,便窥着他的眼色,鼓起勇气打破沉默,“殿下,我跟他真没什么……”
赵槃指骨正在纱布间来回穿梭,闻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那挺好。”
阿弗沉了沉眸子。
他疑心重,也不知道心里还有没有什么。
赵槃瞥了她一眼,帮她手臂上系好了一个活结,“也算我的错。以后这种乱七八糟的人,不会再接近你。”
阿弗乖顺地点点头。
赵槃长身立在她身前,双手插在她发中,把她轻轻带向自己。
阿弗闭了闭眼,脸顺势贴在他的微凉的玉带上。
只听赵槃淡淡解释说,“不许生气。刚才那样问你,不是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想叫你亲口说说,那劳什子的什么景峻,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阿弗心尖颤了一颤。
她猜得果然没错。
“我都说了,没什么……”
她仰起头,下巴被男子抬起来。
赵槃摩挲着她的眉心,微微犀利地问她,“阿弗,说说,你的心,有没有给过别的男人?”
阿弗望着他,他的背影正把光给挡住了,他的五官也全是背光看不清的。
还没等她回答,赵槃便温柔地抚上她脖颈,喑哑着喉咙反复低语,“……说你没给过好不好。即便给过了,也给我忘掉,通通都忘掉。”
阿弗感觉这样的他有点陌生,蓦然想挣开他的怀抱,却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两只纤瘦的手腕抓在一起。
他低头攫住她的唇,吐出一个字,“说。”
阿弗被他折磨得没办法,左躲右躲,终于无处可躲,便只得依言随着他,“我没给过,真没给过。”
赵槃隐约笑了笑,轻吻次第落在她脸庞的每一寸,“嗯,真乖。”
阿弗很无奈地承受着男子的吻。她其实很想问问赵槃,是不是他把景峻送去当内侍的?
虽然答案八成就是,但瞧赵槃这样子,她也不敢再提什么劳什子景峻触他敏觉的神经了。
……
阿弗明明没做错什么,因为景峻在席上的一通胡闹,害得她被赵槃折磨了许久,才从小隔间内被放出来。
若不是宋机执意要拉赵槃过去请教马术,她估计还得不了救。
这下子阿弗再不敢乱跑,连那个枫树墩也不敢去了,踏踏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歌舞。
马场上喝彩呐喊之声连珠不断,名义上争“京城第一公子”的彩头,实际上驸马的人选早已内定,乃是赵璎自己倾慕的周世子。
这场秋猎会,也是为了把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头给周世子,好叫他光光彩彩地做驸马。
然而在最后一场森林赛马狩猎时,却蓦然出了点意外。
周世子因为过于争强好胜,被一颗尖锐的石子绊倒,失足跌下马去。
头筹随即被少年郎谢雁行所夺得,取得本次狩猎名义上的第一,获得“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头。
众人对这种意外有点手足无措。
虽说是场各显神通的狩猎赛,但人人心里也都差不多知道驸马是周世子,在比赛过程中也若有若无地收着些本领。
唯有这十四岁的愣头青谢雁行,真冲真撞,愣是叫他把头筹抢了去。
当然驸马的人选不能因为这点意外而改变。
赵槃大大方方地把头筹的彩头——金弓箭赐给了谢雁行,并未深责他坏了规矩,反而叫他好好历练,将来必成将帅之才。
谢雁行稚嫩的脸淌着一行热泪。
那孩子信誓旦旦地跪在地上,拱手向太子深沉一拜,“定不辱使命!”
阿弗瞧着谢雁行一身的阳刚之气,才十四就虎虎生威,将来长大了想来也不是孬种。
夜色降临,众人生了一大捧篝火,围着篝火烤着肥滋滋的羊肉。
正当宾主尽欢之时,阿弗却没发现沈婵的影子。
她左右问了问,侍女说世子妃刚才观赛时不小心动了胎气,从马场回来便一直在营帐里歇着。
阿弗一时担心,刚要跟赵槃告假去营帐里看一看沈婵,便听得小厮连滚带爬地来报,“世子妃,要、要生了!”
阿弗蓦然耳朵嗡了一声,不远处的宋机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浑身抖擞,已经先阿弗一步朝营帐飞过去。
第69章 天地 [VIP]
事发突然, 沈婵的胎早产了将近一个月,马场虽有太医,却多擅治跌打损伤一类病症, 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而且营帐条件简陋, 并无给妇人接生的条件。
宋机匆匆忙忙用马车把沈婵拉到了最近的医馆, 阿弗心急如焚地在一旁照顾着沈婵,也搭上了马车。
才刚一到地, 沈婵便已坚持不住了。
接生的婆子和丫鬟忙成一团,不断端出沾满血污的水盆。
隔着屏风便听见沈婵撕心裂肺的喊声, 喉咙已经喊哑了。
阿弗急得团团转,她之前见过妇人生子活活憋死的, 此番沈婵又是早产,耽搁的时间越久,母子的危险便越多一分。
豆大的泪珠从她脸颊上滚落,正当无助之时,阿弗望见了赵槃的身影,顿时鼻尖一酸。
她迎面便跪, 哽咽道, “殿下求您救救阿婵!”
赵槃快步上前,没等她膝盖弯下便将她搂在怀中, “不要急,我在来的路上便已叫陈溟快马加鞭去回皇城请许太医了,他是妇科圣手,定然会叫世子妃母子平安。”
他说着, 怜悯地垂下头吻了吻她的泪, “你自己也有着身孕, 不要这样身心不宁。”
阿弗点着头, 眼底的泪水却是越来越汹涌。
沈婵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亲人,绝对不能有事。
阿弗把头深深埋进赵槃怀里,狠狠地揪着他的衣襟,“你不要骗我,不要骗我。”
赵槃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骗你,一定会没事。”
阿弗抽了抽鼻子,赵槃那强烈的男性气息叫她略略定了神儿。
她不能只会哭,阿婵还在生死攸关,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乱。
阿弗稍微恢复了神志,求着赵槃,“殿下,你叫我进去好不好?”
赵槃沉吟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她,“好。但你要懂得分寸些,不要哭,也不要着急。”
许太医没过多久就来了。那位太医久经历练,拿出银针便施了至关紧要的一针,救了沈婵母子的性命。
折腾到半夜,沈婵才产下一个虚孱的男孩。
沈婵累得晕了过去。宋机欢喜得满脸是汗,握着自己妻子的手,不停地赌咒发愿,说以后再不看别的姑娘一眼了。
三口之家,不禁令人动容。
阿弗颇有点精疲力尽之感。不过沈婵总算是撑过了这一关,她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出来时,赵槃正在营帐里等着她,已经了将近半个夜了。
赵槃见她终于回来了,略带责怪地走上前来。
阿弗脚下一虚浮,差点跌在赵槃的怀里,“殿下……”
赵槃那刀裁般的墨眉微拧,“明明跟你说了要有分寸,还把自己的身子毁成这样。”
阿弗擦干眼泪笑笑,她知道沈婵能母子无恙,赵槃从中帮了不少的忙。
宫中治妇人难产最高明的就是许太医了,若非太子发话,皇城的大门早已关了,根本就不可能把许太医请出来。
她喜极而泣,瞧着赵槃那明朗的眉目,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眷恋过。
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沈婵母子平安,她看什么都沾了丝喜色。
“谢谢殿下。”
赵槃低嗤一声。
他破了城门把许太医给请过来倒不全为了阿弗,宋机是他的同窗,又算是他平日里半个知己。宋机有难,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阿弗却想不了这么多。她只是第一次有了点安全感,觉得无助时那个帮她、安慰她、她能放心去依靠的人,很招人喜欢。
欣悦像热泉一样涌出来,阿弗许是高兴得神志不清了,想找个人分享一下,鬼使神差地,居然在赵槃那俊朗的面颊上飞速吻了一下。
赵槃倏然紧紧了唇。
他瞳孔顿时升起一阵雪亮的烟,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一时间无法言说那种特殊的感受。
他苦心孤诣地养了她那么多时日,血也流了,心思也没少费,都没能融化她的心,却因为沈婵产子这事,意外有了点……进展?
不管怎么样,她肯打开心扉就好。
阿弗一时大喜过盛才做了点奇怪的事,见赵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不由得又羞又后悔,转身就要躲开。
赵槃却没给她机会,一记深吻还了回去。
阿弗唔了一声。
不过她也没挣扎。左右这回沈婵母子平安,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而且这大喜事中有一半还是赵槃的功劳。
他要吻便叫他吻罢,她心里明快,倒也享受着,不甚在乎。
陈溟掀开帘幕,一声殿下刚要叫出口,便窥见了两人这缱绻的一幕。
他那张黑黝黝的脸也跟着迅速红了下,忙不迭地就退了出去。
从太子妃刺了太子一剑之后,陈溟一直对太子妃有点芥蒂。
他从小就是太子的左右手,太子不仅是他的主子,在他心中更跟他的亲人一样。
所以事情过了这么久,陈溟才会一直耿耿于怀。
从前陈溟只觉得太子妃不识好歹,他们家殿下那么掏心掏肺地对她,她依旧三番两次地私逃,着实令人心寒。
不过见了今日的场面,陈溟倒也想开了。
他们两人,可能真的互相都在意对方吧?
……
因为沈婵的这个孩子是早产的,身体比别的婴儿格外孱弱些。满月之日,宋机给自己儿子取了名,单名一个聪字,寓意聪慧机灵。
沈婵虽然躺在榻上仍养着月子,听自己儿子叫了宋聪这个名字,仍然不大高兴。
聪音葱,每次叫自己儿子聪儿,怎么都跟叫葱花似的。
不如叫宋明,前途光明。
宋机自然不同意,他觉得宋明音和“送命”差不多,着实是晦气,坚决不能叫。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沈婵干脆不叫儿子聪儿,直接叫他小葱花。
赵槃领着阿弗去参加了宋机长子的满月宴。
阿弗抱了抱那粉粉嫩嫩的小人儿,觉得可爱极了,一时不禁也有点期盼自己的孩儿。
她初有孕时,心中确实觉得变扭,也不大愿意给赵槃生孩子。
前世她被伤得太深了,连看赵槃一眼都不愿。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她又改变主意了。
孩子是她自己的,不管赵槃怎么样,都和孩子无关。她的孩儿,她想要。
回来时,阿弗嘴角带着微微的笑,那一向清冷的眉眼也洒着淡淡的光泽。
赵槃覆上了她的手,低沉地问道,“想什么呢?”
阿弗眨眨眼,自己的心思干嘛要跟他说。
赵槃倒也没深问。他轻微地刮着她的肚子,“咱们的孩子下个月也要降生了吧?我想着,等你身子轻松了,就把咱们的大婚补办了。”
阿弗略略沉下眸子,“不用了吧,也太麻烦了些。”
大婚不大婚的她一点都不在乎,甚至觉得没有更好,不知赵槃为何这般执着。
她倒是也喜欢那漂漂亮亮的凤冠霞帔的,可要是最终没有结果,她宁愿从一开始就没穿过。
因为自古夫妻都这样,没有一辈子都恩爱缠绵的。
宋机和沈婵这般吵吵闹闹是常态。即使是年少时的伉俪,等过了三五十年,女的一方年老色衰,男的一方另娶美妾,两人离心离德,当初的婚礼都变成了诅咒,越是隆重越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