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抽的是死局。
沈云亭唇贴在她耳畔跟前,轻声道:“我心悦你。”
“爱慕你。”
“爱重你。”
“很喜欢你。”
“很爱你。”
……
如若现在不说,他很怕将来会像前世那般再没机会说出口。
沈云亭一直不停在嘉禾耳边重复那些话,激得嘉禾整张脸滚烫:“别说了。”
可他不肯停。
嘉禾红着脸:“往后日子还很长,你现下都说完了,往后说什么?”
“往后?”沈云亭应道,“嗯,我也很想同你有往后。”
嘉禾故作生气的样子,对他道:“当然有往后,我们……”
她忽然顿了下来不说了。
“我们什么?”沈云亭想知道她戛然而止的后半句话。
嘉禾鼓胀着脸,极小声道:“成亲的事,总该男人来提。”
成亲……
沈云亭眼神亮了亮,忙道:“……好,我、我明日便提亲。”
嘉禾摇摇头,瘪嘴道:“明日也太快太草率了,你总得好好准备一番吧,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
沈云亭:“说得是。”
嘉禾朝他微微笑着:“过些时日待我爹爹从战场上得空回来再提,这些日子你先准备准备。”
再让你多快活一段日子。
沈云亭灿然一笑:“好。”
“思谦。”嘉禾埋头进他怀里,“我要全京城最风光的婚宴。”
“会有的。”沈云亭喜笑颜开应道。
在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抽到的那支“死局”签子。
夜色之下,嘉禾靠在沈云亭怀里:“对了,临近中秋,明日东街会有一场花灯会,我想同你一起去。”
沈云亭抿唇:“明日啊……”
明日他本要前去为太子讲经。
“怎地?明日你有事?”嘉禾略皱眉看着他。
沈云亭浅笑:“无事,我同你一起去。”
讲经之事下回再补上吧,三世算起来,他给李询讲了二十几年的经,从未告过假,也该为自己告假一回了。
夜色渐深,沈云亭不再久留,顺着墙回了太师府。
嘉禾从院里回房,疲惫地坐在镜前闭上眼,睁眼看了眼镜中自己被沈云亭咬到红肿的唇,耳畔还回荡着他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喜欢她爱他的声音。
她自嘲地笑了声,卸下钗鬟,熟悉后躺上榻闭眼入眠。
眠久入梦,她梦见了她用心做的小酥饼和荷包被沈云亭丢在泥里,梦见沈云亭与她有了夫妻之实才告诉她从未对她动过心,梦见沈云亭叫了她七年的程姑娘,梦见了沈云亭明知她想要一个孩子却要她喝避子汤,梦见他几乎不曾记得她的生辰,梦见成婚之后他处处冷待,梦见沈云亭连她病了都肯不来看她一眼,梦见她恳求沈云亭去寻一寻阿兄沈云亭却不当回事,梦见沈云亭在生死攸关之际救了银朱。
一场噩梦醒来,嘉禾汗湿了衣衫。她捏紧了拳,指尖在掌心扣出深深红印。心间闷堵,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来。
好一会儿嘉禾才缓过气来。她望着窗外夜色深思,她想她对沈云亭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原本沈云亭对她所要做过的事都一五一十换给他罢了。
*
次日,东街花灯会。
沈云亭推了同太子的约,自午后便等在街口大树前等着嘉禾前来赴约。他一直等到戌时,嘉禾还未过来如约而至。
他捏在手中的两串糖人开始化了,街上花灯锦簇、游人如织却唯独不见嘉禾的身影。
昨日嘉禾同他说好戌时前定会前来,可如今戌时已过。
沈云亭开始担忧,想回去看看可又怕此刻走开了回头嘉禾来了会找不见他。又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嘉禾,他不等了,他早已心急如焚,怕嘉禾是出了什么事。
正欲离开街口去永宁侯府之时,嘉禾的身影在远处街角现身。
她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跑到沈云亭跟前,秀眉一弯道:“等很久了吧?”
沈云亭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沉了下来,一个健步上前将他揽进怀里,低沉的嗓音略带着些颤,他回道:“不久。”
为你,等多久都不迟,只要你好好的。
第64章 选妻
听见沈云亭说“不久”, 嘉禾极轻地哂笑了声,垂眼瞥见他手上快融化的糖人。他这副模样怎么可能是只等了不久。
嘉禾装作松了口气的样子,轻声笑了笑:“没有久等就好。”
“对不住, 思谦。”嘉禾垂下眼小声道, “我不是故意来迟的, 只是因为……”
沈云亭顺着她的话问:“因为什么?”
嘉禾缓缓从沈云亭怀中挣脱开来,与他对视,瞧见他一身精致打扮,为来赴约刻意换了新的银冠,衣袍也是新的,上头散着淡淡的熏香味, 是她最喜欢的那种甜腻香味。
为了同她赴一场约, 他倒是费心了。
这副样子真同前世生辰, 焦急等着他赴约,却什么也没等来的她一模一样。
“因为啊……”嘉禾弯下眉,说出了前世他同她讲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因为我忘了昨日和你约好了要去花灯会。”
因为忘了。
沈云亭心猛地一抽,酸楚由心间渗透向四肢百骸。不是因为她失约而难过,只是因为想起了从前自己的所作所为。
等待的焦虑担忧和不安, 他也体会了一次。
不过以后, 这样难受的事便都由他来承受吧。
嘉禾瞥见沈云亭略微发白的脸色,心中划过一丝嘲弄,她笑了笑又道:“不过后来我勉强又想起来了, 所以我便来了。”
这话说得似故意耍人一般,嘉禾留意着沈云亭的脸色,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难受和不悦,可她没有找到。
沈云亭只是温柔地朝她笑着, 抬手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理到耳后,轻声对她道:“来了就好。”
嘉禾抬头愣了片刻,问他:“我忘了赴约来晚了,你一点也不气吗?”
沈云亭朝她摇摇头:“不气。”
嘉禾满眼写了“为何”两字。
沈云亭自然看得懂,回她道:“听闻姑娘家爱同那人闹是因为在乎那人。你同我闹,在乎我,我高兴的。”
原先他不习惯直白地表达爱意。直到前些天起,他连着请教了白子墨好几个晚上。
白先生教他,在姑娘面前不能别扭,爱她就告诉她,要用嘴说,不要光做事不懂说话。不会说话,姑娘就跑了。
沈云亭也记得前世嘉禾说过,更喜欢他坦白的样子。
嘉禾听了沈云亭的话,一时间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道:“可我只是在对你无理取……”
沈云亭盯着她的圆眼睛认真道:“我家的姑娘,我得纵着。”
嘉禾微微张了张嘴,睁圆了眼睛回望沈云亭。好半晌,眼睛有了一点湿意,撇过脸躲开沈云亭的视线。
她大概有些难过,难过前世万分期盼从沈云亭嘴里说出的话,在她想要狠狠报复沈云亭的时候才听见。
街灯如昼,阵阵夜风中,沈云亭脱下身上的素色银纹大氅,披在嘉禾身上,对她道:“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嘉禾低头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小声“哦”了句。
灯会上的灯已经暗了一半,嘉禾来迟了,街上的灯会临近结束,似乎也没什么可逛的了。只还来得及到附近的河边放河灯许愿。
中秋灯会与上元灯会不同,中秋灯会许愿多用河灯,上元灯会则因为元月天寒湖面结冰而改放天灯许愿。
传闻东街附近的如梦河绵延无尽通向天河,中秋那几日所放的河灯能被月神看见,月神会帮着许愿之人如愿。
沈云亭同嘉禾到了如梦河边,夜光星河之下,河水泛着斑斑光点,河水拍打着河岸青石,发出潺潺水声。
附近成对的游人手捧莲花河灯说笑着,嬉闹吵嚷声不断。
嘉禾同沈云亭一人捧着一只莲花河灯,站在如梦河河岸边上。
沈云亭侧头看向嘉禾,问她:“你打算写什么心愿?”
他问这话是想着,若是她许的事他能做到的心愿,也不必等月神帮着实现,他便先替她都做好。
嘉禾神神秘秘地朝他一笑,遮住手上的纸条,道:“这不能告诉你,心愿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就不灵了,你不许看。”
沈云亭唇角微扬了扬:“好,我不看。”
嘉禾道:“那你转过身去。”
“好。”沈云亭依言转过身。
在沈云亭转身的那一瞬,嘉禾原本挂着笑的脸垮了下来,在月色之下显得阴沉惨白。
她前世最大的心愿是望沈云亭日日欢喜岁岁平安。
捧着真心到他跟前,他却一遍又一遍地将她的真心践踏。他不想要的时候边肆意践踏她,想要的时候又无底线追捧着她。
越是这般嘉禾越觉得不安和愤恨。沈云亭等到失去了再来追悔,越发显得她原先爱得不值。
沈云亭在生死攸关之际救了别的女人,还有脸再过来贴着她,装作一片深情的样子。
这多可笑。
日日欢喜岁岁平安,他不配。
嘉禾沉下眼,提笔在纸条之上写了七个字。
“我写完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沈云亭转过身,见嘉禾将纸条折叠了起来,放进莲花河灯里,走近河边,将点燃的莲花河灯放进缓缓流动的如梦河之中。
嘉禾双手合十,又对着河灯祈祷了一番,盼心愿得成。
“我放好了,轮到你了。”嘉禾没话找话,笑着问他,“你打算许什么愿?”
沈云亭道:“你说的,心愿若是说不来便不准了,我也不能同你说。你也转过去,不准偷看。”
嘉禾依言转过身不看他,心中暗笑了声:以为她真稀罕知道他许什么?
沈云亭见嘉禾转过身去,轻轻走到河边,嘉禾的许愿河灯还没有飘远,沈云亭走到嘉禾的许愿河灯前,缓缓蹲下/身,伸手取下放在河灯里的纸条。
他犹豫了片刻,打开嘉禾写的纸条。纸条上的字慢慢映入眼帘,他眼睫忍不住颤着,鼻息凌乱。
嘉禾用簪花小楷在纸上写着——
沈云亭不得好死。
良久他重新将嘉禾写的纸条折叠起来,放回许愿河灯里,任许愿河灯随河水飘向远处。
沈云亭提着笔,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空白一片的纸,没有犹豫也在纸上写下七个大字——
愿嘉禾心想事成。
写完后沈云亭将纸条仔细折叠起来,放进他的许愿河灯里。
“我也许好了。”沈云亭对嘉禾道。
嘉禾闻言转身,转身之时正瞧见沈云亭将他的许愿河灯放进缓缓流动的如梦河之中。
夜风阵阵将沈云亭与嘉禾的许愿河灯吹向远方,沈云亭轻牵起嘉禾柔软的手,望向水天相交之处的盏盏河灯。
“嘉禾。”沈云亭望着河灯唤了嘉禾一声。
嘉禾应道:“嗯?”
沈云亭对她温柔笑了笑:“你许的愿都会实现。”
嘉禾怔住,一时无言,垂下半片眼帘遮住眼睛里复杂情绪。
夜色深沉,河边的人渐渐散去。
嘉禾抱着膝盖坐在河边大石头上,听着河水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河岸。
她望着远方的河灯出神,沈云亭凑了上前,坐在她身旁。
周遭无人,他抬手握住她的侧脸,低头轻柔地覆上她的唇,温柔贪婪地碾着。
嘉禾半睁着眼,看见沈云亭眼里映着星河。
她断断续续地问:“你、你最近……动不……动就亲……我。”
沈云亭吞掉她所有的话,他没回答她,只继续碾着她。
他只是怕往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口勿很长久,若不是嘉禾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打断了他,他怕是要亲到天荒地老。
沈云亭松开嘉禾:“饿了?”
嘉禾红脸垂了垂脑袋。
东街的夜市便在不远处,夜市东边多是些卖小玩意的摊贩,转头往西便都是些卖吃食的小摊。
沈云亭领着嘉禾去了嘉禾喜欢的饺子摊上。
老远便闻到一股鲜香,这饺子摊乃是全东街闻名的,专做虾仁饺子,那饺子所用的汤头是用虾头里的髓吊的,异常鲜甜。
沈云亭要了两碗饺子,吹凉了一碗,挪到嘉禾跟前:“你饿了,快吃吧。”
嘉禾看着他帮她把饺子吹凉的样子,想起了前世在饺子摊前为他挑他不喜欢吃的香菜的自己。
此刻沈云亭和前世的她很相像。
嘉禾抿了抿唇,低头看着饺子碗里的饺子,举起筷子夹了一只放进嘴里。
她嚼了几下,鼻子一酸,瘪嘴嫌弃道:“好咸。”
沈云亭忙把自己跟前那一碗挪到她跟前,对她道:“你吃吃看这碗。”
嘉禾依言夹了一只沈云亭碗里的饺子放进嘴里,皱眉道:“你的也好咸。”
沈云亭:“是吗?”
嘉禾疑惑:“你自己不知道吗?”
沈云亭无言。
他的确不知道。
嘉禾起了疑,她同沈云亭在一起很多年,无论她做的东西味道如何,是咸是淡,沈云亭永远都只会说一个“好”字。
沈云亭见嘉禾这顿饺子吃得不如意便对她道:“你若是觉着外头的东西吃不习惯,回头我亲自包给你吃。”
“好。”嘉禾笑了笑,没有拒绝沈云亭。这段日子她自然不会拒绝沈云亭任何“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