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亭追问:“夫人去哪?”
嘉禾道:“你明就要走,我去替你整理行装。”
这是成亲后她为他做的第一件事,沈云亭心中忽一喜:“多谢夫人。”
嘉禾淡道:“大人倒是不必客气,作为交换,我想托大人带些东西给父兄和骆远。”
沈云亭面上笑容渐消:“这些都只要你吩咐一声便可。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嘉禾淡笑了声:“要的,大人。”
说罢嘉禾回了屋,打开黄花梨木衣柜,熟门熟路地替沈云亭整理明日出行的换洗衣物和必须带的一些东西。
她了解沈云亭习惯,知晓哪些东西是他平日必不可少的。没一会儿就将行装整理妥当了。
西北天寒,嘉禾准备了三副棉护膝,本想过几日托信差稍去边关,如今正好放在沈云亭的行装中,托他顺道带去边关给父兄和骆远。
沈云亭看着嘉禾缝的棉护膝,心里酸得慌,问了句:“你父兄都有,连骆远也有,那……我的呢?”
嘉禾轻巧地答道:“没有你的。”
沈云亭“哦”了声。
转头去了趟书房,拿了卷画轴放进行李里头。
嘉禾瞥见那卷眼熟的画轴,愣了愣道:“这画……”
沈云亭没说实话,只道:“路途遥远可以赏玩排解一二。”
嘉禾真没见过有人拿自己妻子小像赏玩排解的。她懒得与沈云亭争辩,整理好行装夜色深沉,嘉禾梳洗完上卧榻休息。
她躲在锦被之中闭着眼,不一会儿身侧便躺了人。锦被之下,沈云亭悄悄伸手与她交握。她挣了挣没挣开,却听沈云亭道:“我明日便走了,别躲我。”
此行名为议和,听起来不动兵刃很安全,实则并非如此。
他凑了过来,覆在嘉禾之上。月色自纸窗透入,清冷的月光打在嘉禾脸上,替她罩上一层朦胧光晕。沈云亭低头覆上嘉禾丹唇。
沈云亭做任何事都谋算彻底,唯独这次他并无全胜把握。重生之后,许多事的发展都与过去脱节,甚至变得更为复杂。此行凶险,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京见她,也许再也……
但沈云亭没说出口,未知的事,说了也只是徒增她的烦忧罢了。她想得简单点,过得也舒心些。
沈云亭总想在临走前与她更近一步,他随自己心意扯开了嘉禾的里衣。一番亲密到底还是留了底线,没有真的动嘉禾。
他身上的汗水与嘉禾的相融,轻声对嘉禾道:“夫人,明年冬日你能也做副棉护膝给我吗?”也不知还有没有来年。
嘉禾身上未着寸缕躲在锦被里没答应。
沈云亭又道:“今日的桂花藕粉糕你若喜欢,便吩咐魏风替你跑腿去买。”
嘉禾闭着眼未出声,沈云亭不再多言,只是抱了她一夜。
次日清晨,沈云亭睁眼,凑近身旁妻子在她唇上轻嘬了嘬,起身穿戴好衣衫和头冠。
沈云亭将白子墨留在了京城替他处理事务。清晨无人相送,他静静地骑着马离了府。
昨夜又是一番折腾,嘉禾整个人都似散架一般。抬不动手臂,只觉着浑身都乏力酸软,肩膀上还留着几个红印。嘉禾醒来之时已天光大亮,沈云亭早已出发前往边关。
如今她的父兄丈夫,一切与她亲近的人,都为了大邺上了前线。亲人守国,她得守着家。嘉禾闷闷地用完了早膳,继续去府库清点账务。
她才刚拿起账本看了没多久,流月急匆匆推开府库门,冲了进来冲到嘉禾跟前,喘着粗气将手中的信递到嘉禾手上。
“夫人,边关来了急信,说是要您立刻过目。”
嘉禾心骤然一缩,颤着手从流月手中接过急信。所有人都明白,家人在战场上厮杀,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一旦来了急件,那便说明……
出事了。
嘉禾立刻撕开信封取出装在里头的信,急匆匆拆了开来。
她望着信上写着的字,手心一颤。那信纸上赫然写着——
骆远重伤病危,情况危重,恐活不了多久了。
第77章 改嫁
沈云亭一行人马载着合谈金谨慎行进在官道上。沈云亭驾着马走在队伍最前, 身后跟着大队士兵护送着合谈金。
有了三年前和谈金遭“悍匪”洗劫一事在前,护送合谈金的官兵各个提心吊胆,生怕一不留神出点什么事。
一个晌午过去风平浪静, 正当所有人提着的心稍稍沉下之时, 忽从前方矮坡冲出一匹马来。
马蹄声奔来, 马上之人骑术极佳,一拉缰绳,马长嘶一声,冲到路前方,挡了队伍前行的去路。
骑在马上的是个女子,颇有几分姿色, 圆润的眼睛眼波潋滟, 一头乌发仅用一根玉簪绾起, 温柔外表之下透着清爽刚毅。
护送和谈金的士兵,脑中弦一绷,刷刷刷拔/出长刀对准突如其来独闯官道的“女贼”, 正要冲上前,忽听队伍走在对前方的沈相命令道:“诸位把刀放下。”
士兵头子为难道:“可是这贼……”
“她非贼。”沈云亭道,“她是我夫人。”
身后士兵松了口气, 纷纷将刀藏进刀鞘之中。听闻沈相新婚燕尔与夫人感情甚笃, 却因议和之事不得不分离。眼下分离必定不舍,追了上来定是为了沈相。
别说那些士兵们,就连沈云亭自己也觉着嘉禾是为他而来的。当着众多士兵的面, 沈云亭脸上还绷着严正之色,心中已然欣喜不已。嘉禾心里还是有一点他的位置的。
他骑着马凑到嘉禾身旁,放柔了声音:“你来送我?”
嘉禾回道:“不,不是的。沈云亭我和你一起去边关。”
沈云亭这才看见她挂在马背上的包袱。一时百感交集, 有被嘉禾重视的欣喜还有深刻的担忧,思量片刻劝道:“边关凶险,你跟着我去只会受苦,回去等我。”
说着他朝嘉禾轻声笑了笑:“我会尽快回来,勿念。”
“你误会了。”嘉禾道,“我去边关与你无关。只是我方才接到了边关送来的急信,信上说骆远病情危重,恐不久于人世,我要去见他一面。”
沈云亭忽一滞,瞳仁微缩,默了很久,轻轻“嗯”了声。
她眼里满是固执,像极了前世背着包袱追着他到边关偏远之地时的样子。此刻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嘉禾的决意他无法改变,就算他现下把她劝回去,她也会想别的法子去边关,倒不如带着她同走官道,还安全一些。
一队人马未在途中多作停留,日夜兼程赶赴西北。马不停蹄走了五日,总算入了西北境。
到西北之时已入夜,连日奔波疲累交加,加上西北入夜之后风沙袭人,一行人在靠近绿洲的黄土地上扎营就地休息。
临时扎营营帐简陋,嘉禾同沈云亭在狭小营帐内,沈云亭坐在铺好的软被褥边上,深夜还点着油灯翻着突厥地理志,只轻声对靠在软被褥上的嘉禾道:“夫人早些休息。”
嘉禾瞥了他一眼,见他还需忙,便自顾自闭上眼睡。前世她总是要等沈云亭忙完一起入眠,常从黑夜等到天明也不见他回来。这辈子她不会再这么傻。
见嘉禾闭上眼,沈云亭低头在她唇畔印下一吻,而后继续手头上的事。
外头风沙吹得营帐哗啦作响,嘉禾伴着风沙声入眠,几日未休息,这一觉她睡得异常沉。
再醒来之时,晨曦微露,只是天还未亮。她睁开眼望见沈云亭还在翻地理志,他这是一整夜都没睡。
沈云亭朝她望去:“醒了?”
嘉禾迷迷糊糊应了声,困意未消。沈云亭放下书册挨到她身侧,低头便捉住了她的唇,浓烈地席卷了起来。
一夜无眠他还有精力做这种事?
离大队人马启程还有一个多时辰,吻毕,沈云亭拥着嘉禾靠了会儿。
外头烈风拍着营帐,营帐内两人挨在一起,很快就要到边关了,到了边关之后所有事都是未知的,这仿佛像迎接风暴前的最后一刻平静。
气氛静谧适合坦白,沈云亭闻着她发间淡香,道:“嘉禾你记不记得我们三年前一同坠下崖时,你问过我,我幼时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嘉禾“嗯”了声,其实她不知三年前问过,前世也问过多次,那时候总想多走近他几分,只是无论怎么做都被他拒之门外。
沈云亭紧了紧怀众人,而后道:“在遇到你之前,我过得很不好。”
“幼时我随怜娘过,怜娘有疯病,常拿藤条打人。待到了学龄,怜娘便开始逼着我读书认字,她把所有的积蓄都用在了让我读书学艺上。”
“她要求我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只要我在学问上犯一点小错,她便发了疯似的惩戒我。她用绣花针扎人,绣花针针眼小不易被人察觉,扎得人满身是伤,我若是痛晕了,她便用夹着碎冰的井水泼醒。”
“那时候年纪尚幼,总以为是怜娘望子成龙,其他人的母亲或许也是这般严苛。十岁那年便察觉自己只是怜娘的工具。”
“她想只是利用他来接近沈翱罢了。怜娘这一辈子都念着要再回沈翱身边,她回沈翱身边唯一的筹码便是我。”
“不论我是谁生的,始终是沈翱的血脉。她既想要我优秀得引沈翱注意,又不想我比沈元衡过得好。所以她很矛盾,对我总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嘉禾心里不是滋味,闷声道:“若你能早些告诉我便好了。”
她便能懂得为什么前世沈云亭被逼着要娶她时,会那般厌恶她。
不仅仅是因为被迫屈服。怜娘当他是筹码,唯一被当做信仰的爹,却为了一己之私出卖了他。他的信仰在那一日消失殆尽。
这副样子开端,他怎么能够爱上她。
沈云亭却道:“但这些都不是随意践踏你心意的借口。”
“对不起。”他道。
他没说对不起什么也没说对不起谁,可挨在一起的两人却心照不宣。
还剩一个时辰启程,沈云亭贴上了嘉禾的唇瓣,险些没把持住。
他心思缜密,缜密到从她一个动作就能猜到她心中的抵触,故而及时停了下来,指尖抵进温软又退了出去,只靠着她闭上眼小憩了会儿。
太阳初升之时,大队人马再次启程,马蹄消失在风沙中,到晌午时分终于赶到了边关战场。
驻扎在黄土地上的大片营帐透着沉寂阴郁之感,还未走近便飘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战败不仅意味着输和耻辱,更意味着伤痛和死亡。
断了肢的士兵由人抬着自嘉禾眼前经过后送到军医所在的营帐。
军中来迎议和使的将士早已等候在外,见着沈云亭一行人过来,忙上前恭敬道:“参见沈相,永宁侯已恭候您多时,请您随我前来。”
沈云亭从马上纵身跃下,颔首道:“我随你前去。”
来迎接的将士,朝沈云亭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沈相,请。”
沈云亭转头对嘉禾道:“我先去见岳父,你……”
嘉禾道:“我去见骆远。”
沈云亭眸色黯了黯,抿唇道:“那回头见。”
说罢随来迎接的将士走去了永宁侯所在的营帐。
永宁侯坐在营帐上首的书案前,见沈云亭进来,起身朝沈云亭致礼:“见过沈相。”
“岳父不必多礼。”沈云亭对永宁侯道,“此间只你我二人,您直呼我思谦便可。”
平日冷脸高高在上的沈相忽然成了自己的女婿,永宁侯极不习惯,但还是道:“思谦,小禾还好吗?”
作为父亲却没法送女儿出嫁,永宁侯一直愧疚于心。
“她很好。”沈云亭道,“此次她也跟着我来了。”
永宁侯闻言眉头一皱:“胡闹,她一个女子来军营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骆……”
沈云亭默然。
永宁侯明白眼前这位才是如今自己的真正女婿,在女婿面前提起女儿从前的定婚对象着实不妥,立刻闭上了嘴。
他咳了几声,绕开这个话题,直奔主题:“思谦此次前来是为了议和之事?”
沈云亭应道:“是,依照突厥亲王的条件,明日午时以合谈金作为交涉。”
永宁侯眸色一凛,叹了口气道:“此事没那么简单。”
沈云亭抬眸:“哦?”
永宁侯将手边的一封信函交到沈云亭手上,道:“这是方才突厥亲王派亲信送来的信函,上头写了突厥亲王临时改了主意,觉得之前要求的合谈金数目太少,要求再加十倍。限大邺十日之内备好合谈金,否则便要大举进攻。”
沈云亭幽深的眼眸扫过信函上的字,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永宁侯重重拍了拍书案:“本来合谈金的数目就不少了,再加十倍那等于是要了大邺半片江山,还要在十日之内凑齐,简直欺人太甚!突厥这一举动,是想将大邺逼至绝境。”
沈云亭冷静道:“根源在于国力之差,突厥料定了大邺没有退路。”
可若真如了突厥的愿,给了这一大笔合谈金,那大邺便算是气数已尽。
真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沈云亭闭上眼思索片刻,睁眼沉声道:“倒也不是全无退路。”
永宁侯在凉州驻守多年,立刻明白了沈云亭话中的意思,道:“其实我军与突厥交战只输了一头,若是能从离凉州不远的肃州调派十万援军过来,此战尤可一拼,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只是肃州……”
若是从别地调兵倒还好说,可偏偏要从肃州调。
难。
难只因为,肃州是李炽的地盘。
三年前李炽因刺杀太子未果,从京城被贬往肃州就封。李炽与李询都是纯仪皇后所出,一母同胞,他们的外家承国公在延庆帝时掌有二十万兵权。
老承国公去世前,将兵权交还给了延庆帝,彼时李询李炽兄弟尚未出现嫌隙。延庆帝为表一视同仁,将兵权一分为二,一半给了李询一半给了李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