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第四世
时间:2021-08-27 10:06:47

  “不必换了,替本公子磨了墨便去歇着吧。”
  福桃儿只是低着头应下。等里间水声再想起,又听他喊了句:“等等。”
  她磨墨的手抖了一下,沉声问道:“主子吩咐。”
  “去喝了祖母的安神茶,不论哪房的喊你,你都来回了我再说。”
  “是。”
  她唇角不经意略扬了扬,继续手上的动作。
  收拾齐整,福桃儿轻声掩了屋门出去,就见桂参家的带来的两个丫鬟果然已经候在了外头。
  “姑娘得罪了,奉老太太的令,请您喝了药,我等好回去交差。”
  托盘被一个丫头高举过头顶,一个精巧至极的玉盏里,盛着半碗漆黑敞亮的汤药。
  和她方才磨的墨汁可真像啊。
  两个丫头见她神色难辨,皆是心里打鼓,以为又碰着曾姨娘那般的苦差了。
  还待开口再催,就见福桃儿上前接了玉盏,一仰头,尽数喝了个干净。
  避子汤阴寒至极,又选了多味活血的药材,入口只觉苦得要泛恶心。福桃儿却是忍下了,面色不改地朝两个丫鬟安抚道:“奴婢多谢老太太,两位姐姐也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
  楚府几位姨娘,便是再懦弱小心的,头一次,也从未见哪个这般顺利地喝下药去的。
  两个丫头专司这差使的,当下对了个眼色。
  这,怕不是这胖姑娘不识得避子汤的?
  稳妥起见,她两个又陪着福桃儿说了二刻话,进进出出的,又是帮她递东西,又是整理物什。其中一个,还在她的绣绷子上来了几十针。
  打量着她也吐不出来了,这才笑着起身告辞复命去了。
  等她们离开了,望着庭院里绿意正浓,福桃儿忽的就觉出这庭院的森冷来。
  一只青鸟停在半开的窗隔边,斑斓的青白羽毛夹杂着一撮红。小脑袋吱吱得歪了歪,滴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瞧了她一眼。转身摆了摆长长的尾毛,突然展开宽广的双翅,盘旋着腾飞而去。
  福桃儿跟着它到了门首,看着它小小的身影没入参天古树中,蓦的便觉着这一院的锦绣春意有些刺目。
  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管会不会叫人瞧见,她顺势便朝门槛上坐了下去,手上是一块巴掌大的精致铜镜。
  她想到了很多人,尤其是府里的姨娘婢妾们,那些人她多少都相熟的。
  鹊影姐姐嫁了个赌鬼无赖,容姐姐则常是苦守空房。大房里的婵娟更是已然被主人忘却,同个婢女一般。三房里的晴儿得宠过后,险些叫主子把腰给打瘸了。
  还有碧树,今日三奶奶怀里抱着的奶娃娃,便是她所生。两年前,小姑娘才刚断奶,武凝琴便嚷着要夺了孩子。那时候,碧树走投无路,一个想不开差点就投了湖。
  福桃儿见着她的时候,湖水都到了齐腰深。
  救人性命甚造七级浮图,那时候她只见到碧树脸上的无措绝望,全然忘记了曾经两人的龃龉过往。
  是的,就连碧树这般张狂跳脱的性子,竟然会被人磋磨到要沉水自尽的地步。
  收拢思绪,福桃儿翻过手中铜镜,低头瞧了瞧。
  她用手提了提耷拉的眼角,这个动作让镜子里的丫头看着精神了些,却又凌厉陌生许多。
  无所事事,她在等老太太午睡醒后的召见。
  等了半个时辰,没有人来。
  福桃儿放回了铜镜,打算先去趟大房西苑找容姐姐去。她下定了决心,这地方是不能再留的了。
  阿娘的病请了位名医,用最好的贵重药材吊着,如今一年要80两银子,可应当也就是两三年功夫,也许就能痊愈的了。
  她脚下步伐加快,尽量选了条绕过三房的路去走。
  捏紧了袖中荷包,实在不行,当尽她身上的物件,也可拖完这两年。金银散尽,她不怕穷,到时无牵无挂,靠一双手养活自己总是不难。
  刚进了西苑,就听见一连串瓷器碎裂的响动,继而是压抑到极处的悲泣声。
  是容姐姐在哭?福桃儿眉心皱起,跨过四屏门,疾步朝里间走了进去。
  几个丫鬟都识得她,此刻都是一副见了救星的模样。
  “小晚姐姐…”福桃儿面色忧虑地上前,“好端端的,这是谁惹了你了。”
  容荷晚见了她心绪便有了个去处,抬手抓了她衣袖,想要开口说什么,喉头涌上一阵悲苦,顿时便哭得更厉害起来。
  “到底怎的了?有身子的人了,快别哭了……”
  在她的安抚下,容荷晚大哭过后,才抽噎着止息了些。
  地上碎瓷混着笔墨,铺洒下一大滩绵长的污迹,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地捡拾。福桃儿眼尖,见其中有张描着山水枝叶的洒金笺纸,扯成了四五片的样子,明显是叫人撕碎的。
  见容姐姐不反对,她蹲下身把那几片沾了墨痕的笺纸拿了起来。
  字迹清俊瘦长,极为干练。拼起来一读,原来是楚山明的信。寥寥数行,大致只说他同楚安和分开了,如今还想去山东一趟,本来说好的一月之期是回不来的了。
  信里虽没说什么,可福桃儿却仿佛能透过纸背,在墨迹间觉察出写信人的遮掩冷漠。
  “大奶奶说、说他在山东…认识个绸缎商,那家家主……要将个庶女送了他呢……”
  果然还不待她相问,容荷晚便抽噎着解释了情由。
  “姐姐……你慢慢说,来,坐下先喝口枣茶。”
  丫鬟们很快扫净了地面,俱是默然退下了。
  西苑里,容荷晚只是抽噎着把两人相识相知的过往通通回忆了一遍。她是泥足深陷,却还是想不明白,何以当年对她那么疼爱珍视的人,如今表面虽还是金蒓玉粒地养着她,容荷晚却知道,不一样了。
  她控诉着楚山明的转变。当初那种为一人生死磨难的信念固然还在,可见了这空苑孤窗,她便是控制不住那种悲凉锥心。
  “桃桃,我好怕。”容荷晚一只纤白玉手盖着泪眼,撑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他恐怕再不会待我真心了,还不如剃了头发作姑子去。”
  她比福桃儿大上两岁,又自小是开朗外向的性子。从小到大,容荷晚习惯了保护招呼福桃儿,这会儿子在她跟前哭诉,便强压着心神,不愿将这般无依脆弱尽数展现。
  可她撑着额头,拼了命地维持着,想要把那份悲凉收住些。可福桃儿同她多少年玩大的情分,又怎么会看不懂她心底的苦痛。
  “你管他作甚!”福桃儿被她这副强撑的模样刺得心口生疼,她把眉心皱的立起,才把自个儿眼眶里的泪忍了回去,“小晚姐姐,过了这回的大暑天气,等孩子平安生了,我陪你一同作姑子去。值当什么,亦或咱出府……”
  说到出府,她自个儿先顿住了。先不说孩子怎办,便是楚山明,能不能放她,都未可知的。
  “又乱说胡话了。”容荷晚纤指拭泪,杏眸通红,“事到如今,说什么从头来过,谈何容易。”
  是啊,要出府自过活,谈何容易啊。
  到了,原本她是想来同容姐姐说今后出府的事,如今,却茫茫然没了方向。
  满腹心事地出了西苑,才刚走了两步,便一头撞见了藕生苑里的大丫鬟采月。
  “哎呀!你这没了魂一样,想些什么呢?”采月揉着胳膊,挑眉打量她,“老太太让人去请你,好在见着了。来,同我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胖 [VIP]
  到了藕生苑中, 老太太封氏坐主位,云夫人陪坐在侧。另外常大奶奶、三奶奶武氏,还有两个上年纪的姨娘陪房在末座。
  女眷们各色对襟绣袍, 珠玉生辉, 抹额上的缀饰贵重, 显得满堂熠熠。
  福桃儿一进门去,那七八道目光便齐刷刷地朝她身上投去。
  “给老太太请安, 给夫人请安……”
  依次躬身行过礼,她便恭谨小心地侍立在屋中, 接受了各房人物审视。
  “叫你们一道来,也就是为了正式地见见这丫头。”封氏终于蔼笑着开了口, “行了,陪了我这老婆子一晌午了,都快歇着去吧。”
  常大奶奶笑答:“正巧我看这丫头也顺眼的很,倒也不急着回去。”
  “我也陪老祖宗再说会儿子话。”武凝琴也凑上前讨喜。
  福桃儿猜着了什么,可无人问她,便也不好贸然开口。几位姨娘太太们又你来我往地说了好一会儿, 她长久地立在屋子正中, 也不敢乱动弹,觉着自个儿都要立成了石像了。
  等云夫人带了几个姨娘恭敬告退后, 主位上的人才调转眼眸,正色地看向了她。
  “福丫头,你也陪了浔哥儿有几年了?”大奶奶面容有些刻薄,笑起来时, 外向爽朗, 却还透着两分亲近。
  “回大奶奶, 当初签的是五年身契, 到明年八月便满了。”
  这话一出,桂参家的斜看了她一眼。上首的三个主子却都没听出意思,封氏喝茶,两位奶奶却只是不住地打量福桃儿。
  “福气真好,叫我这作奶奶的都羡慕呢。”武凝琴半似玩笑半含讥讽地突然说道,“听漠远斋的婆子说,前儿五弟竟是睡到了日上三竿,连先生来了都没起的。”
  “回三奶奶,主子是忧心春闱,因此上近来总不肯早歇的。”
  那些阴私之事,难道主位上的人会不清楚?作下人的,若是辩白多说,恐要多招灾祸了。也就是武凝琴话中污蔑之意颇深,她才不得不转了话题,好叫老太太明白。
  果然,封老太太听了这番对话,青瓷茶盏磕了下声响。虽然晓得孙儿从此有了屋里人,可被人提到这事后的光景,作祖母的免不得总是要担心的。
  “春闱固然重要,那身子可不比什么都要紧的。”封氏敛容,目光沉静地正视底下的丫头,“你这两年大了,又是伺候惯的老人了,怎么也不晓得规劝的。”
  这话是意有所指的,只是不好堂而皇之地说了明白。
  福桃儿心下一肃,斟酌着要怎样才能把事情说了清楚。
  那边武凝琴却又讥讽地开了口:“老祖宗啊,人两个那般年轻,指不定还叫五弟多多用功,顶好是长夜不睡呢。”
  魅惑男人这顶帽子扣下来,福桃儿可不再犹豫,当即行礼抢白道:“主子确实在忧心春闱……”
  “好啦。”封氏一扬手,显得有些疲倦,“希妹,带她下去照例查看,也好生教一教。”
  那神色里是不容置喙的厌倦,桂参家的领命,当即将福桃儿带了下去。
  她被带到了一处偏房的暗室里,两个教引嬷嬷早便已经候在了那里。
  外头日阳颇盛,她们却拉上了暗室所有的遮光帷幕,只点了两盏昏黄的油灯。
  这回的两个教引嬷嬷长得有些凶恶,不苟言笑地,讲了整一个时辰。先都是些《女诫》、《家训》,每说几句便要叫她复述一遍。一旦有误,便要那戒尺责打。
  饶是福桃儿记性尚好,却也是挨了二十余下,才消下去些的双手再次红肿了起来。
  看情形,这应当是楚府对姨娘通房的惯例,便是要拿着错处先立威的。
  容姐姐如今这处境,她又该怎样直言出府呢?
  “行了,教别的规矩吧。”桂参家的一直在旁看着,她对福桃儿有些好感,便摧着免了一半的训诫。
  第二个步骤却是翻出了许多本图画册子。福桃儿瞄了眼上头的人物小像,圆脸上刷得便是红透了。
  两个嬷嬷却是见怪不怪,仍旧一板一眼地翻着。画册上的女子面容瞧着皆不甚欢愉,还有许多责罚认错的场景。
  福桃儿心底不喜,盘算着等容姐姐生产了,自己便取了宝通号的银子,到时出府好好把点心铺子扩大一番。
  到底是正经宅院,不过看了盏茶时间,画册便被收起。
  “请姑娘脱衣。”
  耳边传来教引嬷嬷威严的命令声,她愣了下,陪笑着问了句:“敢问嬷嬷,这又是何惯例?”
  边上传来一阵假咳,桂参家的皱了皱眉头,未曾发话。
  “请姑娘脱衣。”
  教引嬷嬷再次复述了一遍,带着压迫和不满。
  这么个处境,福桃儿只得心下苦笑,抬手主动解起了衣带。
  四年前替她点守宫砂时,也是这样,被数个老婆子围着。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儿,被人翻看摸索,又怎会心中无感。那般像牲畜一样被人查看挑拣,极尽侮辱。
  她也只是表面装作无事,心底里却是悲叹无奈到了极处。
  外衫落地,福桃儿垂眸,眼底闪烁着昏暗幽深的灯火。
  才要继续解衣,门外却传来喧闹声,继而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脚踢开了屏门。
  “小桃?”楚山浔疾步走到暗室外头,一下子便将隔间的门拉了开去,“这、桂姨奶奶,你们这是在作甚?”
  他习完字发现人不见,唯恐胖丫头要被人刁难,便四处急急地找了过来。
  “公子啊,这是府里的老规矩了。您去老太太那儿吧,没甚要紧的,一会儿便把人给您带去。”
  桂参家的被他吓了一跳,却还是恪尽职守地规劝着。
  原以为小公子虽然骄纵,对她的话还算给两分面子的,却不想桂参家的全然想错了。
  楚山浔听了她这明显敷衍的话,连停顿都没有的,直接上前就将人拉了过去:“甚老规矩,那都是死的,本公子说了算。”
  他上上下下地瞧了两便,确定人没伤着时,便要替她将外衫穿上,这时候,却瞧见了福桃儿手上的戒尺痕迹。
  白胖的小手上纵横交错着二十余道伤处,已经肿的像小馒头一样,可见下手之人的狠厉。
  “不是叫你哪儿都别去,当本公子的话是放屁吗?!”胖丫头怎么总是受伤,自己都留意了,却还是没有避免。楚山浔又不好对着祖母院里的人斥责,便只得急躁地假意斥责。
  “主子恕罪。”福桃儿避开他的触碰,迅速将衣领拢上,“是奴婢的错。”
  戒尺的伤虽瞧着骇人,系衣带时也有些隐隐作痛,可对她来说,这便是根本不值一提的磋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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