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第四世
时间:2021-08-27 10:06:47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废人 [VIP]
  楚山浔作了个梦, 梦里是万古冥黑。在一片沼泽乌黑中四处飘着鬼火。他走了好远好远,脚下虚软无力,却怎么都走不出这片鬼地。
  身上哪里都痛, 只觉得背着千斤枷锁吧, 怎么都迈不开步子去。
  忽的到处杀生四起, 一群青面獠牙的鬼怪执了利斧刀戟向他冲来。
  他被死死地摁在泥泞湿热的地上,才在抵死挣扎间, 背后却忽觉发烫,一看可了不得, 那泥地上成了炭火般的熊熊火海,把他尽数包裹了进去。
  头上的刀戟也就要落下, 楚山浔急的无可如何,正大声惊呼,忽的又一股凉气,从四面八方向他席卷,如幼时娘亲祖母亲切的拍抚哄慰。
  刹那间,四处火焰灼热, 顷刻散去。连眼前的青面獠牙的鬼怪都消散的无影无踪了。楚山浔只觉, 额间清凉,那股温暖舒适的触觉一直绵延到四肢百骸, 微贴到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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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热不断,他整整昏迷了三日,期间都是福桃儿衣不解带,昼夜不息地悉心照顾着他。因着顾氏也在孙老头这儿歇着, 她是治疗外伤筋骨的行家, 又与孙老头有龃龉。他说着不能治, 顾氏便偏要去试上一试, 这两日翻遍医书也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
  每日里用最上乘的伤药,药方子也是换了几趟,尽挑了对平民来说较珍贵的药材。算了算银钱,这一天天的熬药换方下来,才发觉三日里,便已花去了二两多银子。
  若是放在以往,楚家恐怕都不会把这点子碎银记在账上,可今时不同往日,楚山浔身无分文,福桃儿先前在江阴的时候也几乎把身家都耗尽了。
  好在她是个稳妥的性子,这半年来省吃俭用的又写了许多代笔楹联,也攒下了10余两银钱。
  虽则孙老头不开口,可福桃儿晓得,这世上,总没有要人家大夫再贴药钱的。便趁空跑了趟城东,从余氏母子那儿把自个儿存的钱尽数拿来,先交在了医馆的柜子上。
  然而楚山浔的伤总要这样再维持上月余,少说也得20两银子才能痊愈的。
  对于如今的福桃儿来说,这可是笔大款子。
  理了理周身上下,还能抵挡的贵重首饰,便只剩了4件。一是聂家小姐当初赠的精巧玉锁。一是楚山浔从前,随手给的明月耳铛。还有两样,则是那枚甘黄色的蛇纹环佩和荣姐姐最后留给她的福袋金坠。
  福桃儿站在当铺高高的柜面后,眼神暗垂的看了眼荣姐姐的那个金字福坠。
  接着他又把视线转向了楚山浔给的那对明月耳铛。
  摸了摸耳垂,也不知怎的江阴那一带女童皆自幼打耳洞,却唯有他并没有的。
  苦笑了声自家主子,当时都未看清她没打耳洞,觉着这耳铛圆润剔透颇称她,也就送了出手。
  “掌柜的,您瞧瞧这耳铛,给个价吧。”她踮了脚,将掌心那对玲珑透亮的圆珠露了出来。
  当铺的老掌柜满脸风霜,眼中却透着商人的市侩精明。一见这对圆珠的成色质地,他眼中精光闪过,心里一凛,却拿着耳铛对着光辗转相看,故意做出了为难的模样。
  “哟,丫头啊,这玩意儿老朽难给价啊。”老掌柜故作为难的捋了捋山羊胡。
  “何难之有,这原是我东家在富贵时赏的,应当不会是俗物的。”
  “跟你说,前儿个铺子里的伙计啊,就被人以假的东珠给哄了去,害我平白损失了三十两银子呢。”
  听他这么说,福桃儿心下了然,天底下的当铺哪有不黑人的。他如今是急用钱也就只好贱当了:“也是家里有病人。掌柜的,您先看着给点吧。”
  一旁懂行的伙计,看清了这对耳铛的成色。心说虽不算多个值钱的宝贝,却也是寻常人家绝买不着的,看着一百两也是值的。
  就见他家掌柜的手心里把玩着耳铛,又瞧瞧那底下少年恳切的神色,张了张嘴,又咳了两声到底还是说了个价钱去:“行了行了,便当老朽今儿个做善事了。二十两,莫要多言,要当你就在这儿当吧。”
  福桃儿抿嘴思量了下,当即点头成交。签了当票,收了两个十两银锭子,便转身朝医馆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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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楚山浔终于是退了烧,有些醒转过来了。
  他身上虽还有多处溃烂的伤口,但总算是治住了恶化的势头,至少是不再流脓了。
  二更初刻,四周人家都静悄悄,准备安置了歇着。孙老头坦言他的腕子绝不可治,也便早早上楼歇了。倒是顾氏连着三日,还是扑在医书堆里,孙老头说不能治,她便偏要寻个法子叫他吃鳖。
  西屋床榻上的男人,终于悠悠的睁开眸子。
  那依然是双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挑的好看眼眸。只是在瞳孔里失了光彩。瞥了一眼守在床侧的福桃儿,楚山浔背过身去,头朝床里一言不发的又合上了眸子。
  粗瓷碗里是夜饭剩下的一点小米粥。怕他醒来要肚饿,福桃儿放在蒸笼上,换了三四次热水煨了又煨,虽是简简单单一碗薄粥,却是米粒灿黄,闻来生香。
  “来,喝点小米粥再睡吧”知晓主子在意,福桃儿便略去了称呼。
  汤匙碰碗沿的声音发出,男人却只是面朝墙壁不去理睬。等福桃儿的手搭上了他肩时,他只是右臂用力一挥,多日未开口,嗓音嘶哑的虚弱道:“拿走…”
  “都三日未进食了,多少吃一口吧”舀起半盏稀汤,想要像昏迷时一样递到了他嘴边。
  “聋了吗?说了叫你拿走。”楚山浔声音嘶哑,气势却是丝毫不减。这回右臂直接撞在了碗沿上。哐的一声,粗碗撞飞出去,应声落地,碎成了两半。灿黄的粥水,黏糊糊得撒了一地。
  听得自己砸了碗,楚山浔又背了身子,心中隐隐不安。如今他已一无所有,脾气却还是这般暴虐。这下子恐怕连胖丫头也要来指责训斥他了。
  可预料中的训斥并没有发生,身后是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接着是碗筷被扫进簸箕,又是伏地收拾擦洗的响动。
  福桃儿没有说话,只是担心的望着床榻上的人,她默默的将地上的狼藉尽数收拾了。刚想着再出去,盛碗粥怎么也得哄他喝了才是,出门时却撞见了拿着医书的顾氏。
  顾氏在门外听得了方才的事情,心里头为胡福桃儿觉得不值。本就是个无所顾忌的性子,当下扔了医书,踏进房去。先是粗手粗脚的摸了一下楚山浔的额头,发现已经彻底退了烧,便凉凉开口道:
  “表里不一的虚伪东西,从前在我那对这丫头做出千般呵护的样子,原都是假的。”她挥开福桃儿人的阻拦,“还当自己是什么世家少爷呢,不过是个被削爵的庶民,手筋都被挑了,说白了可不就是个废人。”
  顾氏一开口越说越激动起来,楚山浔背着她们面朝墙头,赤红了双目,心里头回了她百十句,‘你这老妇’。正想要回骂去时。左臂传来一阵剧痛,念着如今自个寄人篱下的处境,也就深深将话忍了回去,只是怒争着双目,死盯着墙头,不做理睬。
  “身边有个还对你好的人,不懂得珍惜,往后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什么东西真是……”
  福桃儿急的上前就去扯她的袖子:“顾大夫,求您别说了,主子受不得刺激的。”
  又转头对着塌上人急急说了句:“顾大夫说过,你右腕的经脉没有断尽的,许是还能治的。”
  那头顾氏气的拂袖而去,关门前回头道:“哼,手筋断了还想治,我又不是大罗金仙。”
  房门重重的被她关上,塌上男人的身子,随着这一声巨响猛的颤了一下。
  福桃儿心下叹息,又去厨间速速温了碗粥来。
  回来时却见,楚山浔依旧是朝里侧卧着,连动弹都不曾。
  这回福桃儿学聪明了,她把碗朝边上小几先搁了,用手轻轻推了推他右臂,安抚道:“你右外经脉真的没有断尽,顾大夫是治这伤的行家,她这三日都没有安息,就是在找这医治的法子呢。”
  回应她的还是沉重的静默,不论胡桃怎么劝说,楚山浔就这么面朝里侧躺着,一言不发。
  看了一眼渐凉的粥碗,实在是忧心他的伤势,福桃儿便爬上榻去,以跪坐的姿势挨在他腰侧,想要伸手将人翻过来说话。
  指尖刚要抚上他后背,楚山浔却突然发难转过身子强撑着,伸着右臂,将她箍进了怀里。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酝酿着风暴,满是狠厉和厌弃。两个人贴得极近,近到都能瞧见他眼瞳里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福桃儿半跪着扑在他怀里,唯恐这姿势压疼了他的伤处,便用一只手奋力抵在他胸前完好的地方,尽力拉开两人的距离。
  耳边却忽然传来男人恶意的发问:“你是不是曾说过,绝不与人做小。”
  这话问的莫名突兀,她抬了眼,竭力不去盯着他左颊,那道骇人的鞭伤:“怎么忽的说这个了,还是快些吃饭吧。你有伤在身,这么饿着可不是玩笑的。”
  温厚细腻的大掌抚上她脸颊,楚山浔的指节沿着她的发髻,从眉心处拂过眼角,接着逡巡而下,到鼻尖最后停在她藕花似的唇角处。
  这个动作显然带着说不清的恶意。只听他语含邪气的痴笑了句:“怎么,是不是觉得如今我这鬼样子正合了你心意。身无分文,四面树敌,可不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废人了吗。”
  指节带着情/色地摩挲着的唇畔,慢慢向下颌处移去,楚山浔逼着自己忽略掉福桃儿眼眸中的伤痛和惊讶。
  他慢慢凑近,几乎要将唇角贴上了脸侧。带着诱哄的语气,凄然开口:“既然这般在意我。呵,那不如你再对我好些。若是伺候的本公子高兴了,便与你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未可知的。”
 
 
第57章 .尴尬 [VIP]
  “说这些作甚。”福桃儿心中不适, 极力撇开脸,“饿了那么久,还是快喝些粥吧。”
  被他用右臂紧紧地夹在怀里, 虽然能感受到他右腕处的无力虚浮, 可胳膊没伤, 又忌讳着他的伤势,凭她怎样躲闪, 都没法抗衡的了。
  怀中人慌乱避讳的神色,让本就哀痛绝望的楚山浔更添了层深重的戾气。
  就她的家世样貌, 莫说是聘为主母,便是抬了良妾, 都已经是高看厚待了。如今他从云端跌落,堂堂贵胄子弟,竟要来与她相许终生。
  更叫他悲愤狂乱的是,这丫头还想着旁的野男人,或许早就与人私相授受,还以清白高洁的样子来哄骗自己。
  心绪积聚成欲海, 楚山浔执迷地盯着眼前人游移不安的眸子, 在那里头,确定无疑的, 没有对他的恋慕贪求。
  真是可笑,多少丫鬟闺秀都曾神倾幻想过他,面前这丑丫头竟然从未动过心?然而他却只是习惯了这她的陪侍。
  右臂用力,将忧惶的人儿拦得极近, 楚山浔牢牢地制住她, 凄怆了眉目不由分说地凑了上去, 噙住了那藕粉色的唇, 相贴着辗转夺取。
  这是个极富侵略意味的吻,带着滔天的哀戚和决绝,还有不自知的执迷。
  “啊…你”晓得他心绪不对,却绝想不到他会如此行事。福桃儿抵着手,奋力将头后仰,却始终也不敢用尽全力去推他的伤处。喘息的间歇,她压低了嗓子:“你疯了,小心伤……”檀口便又叫他夺了过去。
  她越是推拒闪躲,他就愈是强硬压制。这已经不像个吻了,直如癫狂之人的发泄。
  楚山浔是要透过这个吻,诉说自己失去的前程名利。
  从鼻息呼入的空气已经有些微薄,福桃儿头晕目眩的,唇上的湿热黏腻却是丝毫不减。心口里开始发疼,被他这样索取,实在是难受,更有种受辱的不适。
  她终是拼尽全力,再也顾不得他的伤处,手脚并用地要推开禁锢。
  觉察到怀中人反应的变化,楚山浔心底哼笑,在放开她前深卷着缠入,又力道不轻地咬了口她的下唇。
  ‘啪’得一声,将人推开后,福桃儿实在是制不住自己,扬手抽了了他一掌。
  掌声清脆,在这陋室中,顿时叫光影都凝固静止了下来。
  这一掌正抽在楚山浔左颊的鞭伤处,两个皆是一怔。
  “我、我……”福桃儿以为伤了他,一时便慌了神,“可疼吗,伤处可要紧?”
  在牢里,被人搬来弄去,怎样的磋磨他没有历过。对着一掌,楚山浔只是暂蒙了下,便抬眼阴沉地注视过去。
  这回,是正眼在打量她了。
  他是再也不能称她作胖丫头了。形销骨立这个词虽不好,却恰能用来形容福桃儿清减的程度。
  原本白皙如雪的肤色虽然暗淡了些,却还是较常人要透亮许多。正当妙龄的姑娘家,肤色身段都过得去,那又能丑到何种地步呢。
  浑身上下也就是脸颊还有些圆润,因着福桃儿本就是个团子脸。下颌却尖尖的,线条稚巧优美。巴掌大的小脸上,那张藕粉色的檀口便异常得耀目。
  下唇处一个清晰可见的齿痕,再深两分恐就要涌了血珠子出来了。
  又看了看她细长的眼睛和浅淡的眉毛,楚山浔暗嗤了声,到底还是个姿色下乘的。
  他凝眸虚浮着腕子想要触碰她的脸,却被心有余悸的福桃儿迅速得躲了开去。
  “做梦也未必想到,如今竟连你都能随意斥打我了。”
  楚山浔一字一顿地蹙眉喃喃,声线低沉无力,就像是透过她在朝虚空说话。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精神情志,时而恹恹,时而高亢,大抵是大难之后无可避免的反应吧。
  “来,先喝口粥吧。”福桃儿小心地又端过粥碗,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感同身受,以免刺激到他。
  楚山浔瞧瞧粥碗,又抬眼眸色灼人地逼向她,最后又把视线转回碗里灿黄的米粒。
  除了那日捡拾的黄米馍子,这三日里,几乎都是在混沌时,被人喂的几口米汤,现下,他着实是饿得狠了。心绪一松下来,腹内空乏泛着酸水,开始绞痛起来。
  他试着抬手捏住勺柄,粗瓷汤匙并不重,可他却来回舀了数次,都是在快要离开碗沿时,抓不住汤匙,小米粥倒转着又流了回去。
  福桃儿在塌边看得着急,又不敢贸然再靠近了。见楚山浔差点将粥汤翻了被褥上,她坐不住了,上前接过了勺子。
  她低头舀了一勺,发觉粥被热得有些过烫了,自然地先放在嘴边吹了吹,等冷了些递过去,堪堪停在他唇边:“来。”
  见楚山浔终是张口吃了,为了缓和些气氛,她温和地笑了笑,开始说些家常来转移他的心绪:“你吃的这口黄米,是孙大夫去岁秋屯了藏冬的,那时节北疆乱的,一斗米要三钱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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