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第四世
时间:2021-08-27 10:06:47

  .
  三日后,盛朝与鞑靼缔结盟约,双方互为兄弟之国。以后每年春夏,在北疆十二城设榷场互市,米面食货价格皆与内省持平,逢灾年便由盛朝国库补给。新汗递王令与北疆诸部,往后百年再不开边衅。
  平城西北主帅侧帐中,一身酒气的废汗发辫凌乱,青黑色的下颌显得狼狈至极。执壶望着眼前戎装佩剑的青年,他勾了勾薄唇:“老匹夫要将次女与你和亲,听说你竟当廷推拒了?”
  强忍住与他怒喝的情绪,楚山浔言简意赅:“与你何干,新王倒是私下让我送你上路。”
  “没有解药。”唐晔仰头又饮了口,酒液顺着下颌淌湿领口,“若是我死了,北疆诸部往后再无人敢降你盛朝。”
  “那是圣人忧心的事。”楚山浔握紧剑柄,恨不得上前一剑刺穿了他,压下心底的暴怒伤痛,他依计盯着男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中毒颇深,如今在平城的一家医馆里。吃了两贴药,现下却是生不如死,已经有黑血从耳侧流出……”
  “不可能!明明是我亲手点的毒。”唐晔放了酒壶,震惊地看向他,在确认那眉目神情不似作伪后,他侧首星眸闪动了下,沉声说了个交易,“解药就在被你们围下的行帐附近,给了你,便保我性命无虞。”
  “在哪儿?!”楚山浔按下满心狂喜,再次逼问他。
  得了方位,他当即不再多留,正要迈出侧帐,身后又传来男人沉声叮嘱:“若已流黑血,这药一刻也耽搁不得。否则便是能恢复记忆,也要性命不保。”
  .
  凛冽如刀的寒风打在脸上,马上的青年却只是稍稍提了提面巾,挥着鞭子将战马赶得如利剑一般。盟约收编之事尽数安排妥当了,他如今只想速速见到那人,解了奇毒,听她能再笑着喊一次自己的名字。
  国仇家恨,党争派系,这一刻他都不再关心,只想治好了她的身子,一切重头来过。
  医馆里,今日病患甚少,福桃儿吃了两日药情志安定了许多,此刻正陪着顾氏搅面贴饼子。便听得外头一个熟悉的男声,边喊边跑了进来。
  “找着解药了,顾大夫!您快来看看。”
  面色焦急的青年风尘仆仆地举这个盒子冲了进来,长眉冻得有些发白,一身霜雪。福桃儿骤然见了他,那些梦魇影子又纷至沓来,不免就朝后退了半步,甚至抬手轻扶胸口起伏。
  这个动作刺得楚山浔心口又是一滞,他忍住想要上前拉她的念头,速速放了缠枝红漆木盒,两步便退到了厨房外。
  这般如履薄冰的态度倒叫顾氏也侧目不已,暗道这小子倒比从前稳重顺眼的多。
  “大人是何处得来的药,不如进来说话?”福桃儿晃晃脑袋,隔着窗户向外叫他。
  就听门外廊下传来个闷闷的声音:“是从下药之人处得来的,顾大夫,烦劳您多看顾,晚辈迟些再过来。”
  说完话,果然连面都不再露一下,院门开阖声响起,那人不停留地便离去了。
  窗外再次寂然一片,福桃儿虽说叫他进来说话,此刻人走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神志一平和下来,她立刻将锅里焦香的饼子扯了下来,又开始有些好奇,难道那楚大人还真是自己的夫君?
  “奇怪。”一旁的顾氏已经拿来刀秤,将一枚硕大朱红的丸药挑开了,仔细望闻嗅察了一番,“不对,这枚竟是治剧毒断肠枯的解药?”
  福桃儿也凑了上去,见精巧厚重的缠枝药盒里还有一枚乌黑的方形药块。顾氏拿起了,又反复查验,就这么将近研探了一刻功夫,甚至还放进自己嘴里尝了一毫。
  “欸!使不得。”福桃儿赶忙拿开她的手,紧张道,“也该我去尝,您不是说解药对身子好的人也总是带了三分毒性吗?”
  “放心,老身五岁上就摸药罐子大的,这点把握总是有的。”顾氏将那枚乌黑的方形丸药分成了八等分,取其中一块溶进了黄酒里,递了过去,“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先吃这一块,明日我探脉再吃余下的。”
  黄酒下肚,四肢百骸一股暖意温开。福桃儿握着杯子瞧着眼前的顾氏,只觉心口手脚处处皆暖,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涌上心田。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什么去,只好有些局促地回她一个甜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劳烦姨姨了。”
  这丫头身重奇毒,还未必能脱险呢,便能对着自己笑的将两颗虎牙都露了出来。顾氏看得心下也是复杂,她这辈子还就想有个闺女,偏偏没能如意,对着这么个纯良命蹇的丫头,当下心里酸涩安慰,偏过头去,打趣道:“谢我作甚,等好了,这回倒真该谢谢你家那主子的……”
  “我家主子?”福桃儿敛了笑,端起饼子疑惑地看向顾氏。
  “你是真的连这些都忘干净了?”这苗疆奇毒果真厉害,千变万化对每个人的心智都作用不同,打量着她日后恢复也该知道些过往,顾氏便将自己知道的事尽数告诉了她知道。
  当天夜里,福桃儿抱膝坐在塌上。这两日只要一入睡,梦魇中风雨雷电,四时变换,却总是重复着那些被欺辱喝骂的日子。每夜都是一身冷汗或是惊叫或是大哭着醒来,为怕扰了两位大夫,她总是一醒来便将头脸埋进枕头被褥中,将这些混乱惊恐压制下去。
  虽然不断告诫自己那都是假象,可本能的,她也就惧怕入睡了。
  此刻雪夜霜寒,她抱膝团坐着,脑子里却想起了今日那人躲在廊下说话的声音。怪的很,对那张倾国绝色的面目,她便骇得心慌。可他说起话来,那温润和煦的声线,却叫她不仅不怕,还隐隐生出些想多听些的希冀来。
  窗外又扑朔朔地下起了大雪,枯坐闷得慌。环顾这屋子一圈,却仍是没有找着半面镜子。福桃儿蹙了蹙眉,想着明日该问顾氏借面镜子,她可是连自己的模样都忘了干净。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故人 [VIP]
  十余里外, 位于武定大街右侧的楚家旧宅前,一个壮硕鬼祟的身影提着盏防风的油纸灯笼,本是想偷偷越过瞌睡的家丁, 却被那人警醒地撞见了。
  守侧门的家丁揉揉眼睛, 打了个哈欠:“风雪这么大, 您这是又找董爷喝酒去呢?”
  金六故作从容地挑了他句:"小兔崽子,一更天还没到, 就盹上了,要不咱一道喝去。"
  那家丁自是不敢擅离, 甩手翻了个白眼:“还是你们监房的命好啊。”
  楚府北苑花厅里,阔别多年的兄弟两, 再次坐到了一处。
  上首的两把太师椅都空着,本来是家主楚山明接见宾客时的主位。可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员的五公子楚山浔,今夜面色不善地一进花厅,便随意地朝下首坐了。只是个七品恩荫的楚山明自然只好陪坐在他身侧。
  “浔哥儿如今真是光耀门楣了,嫂子正同你大哥商量着,叫诸位叔公族人开祠堂为你正名呢。”大奶奶常氏见两边都不说话, 门首还立着几个甲胄威严的军士, 不由得便先开了口试探。
  “大嫂想的周全。”常氏生父是个告老的知府,在晋中也是言情书网。她到底与藕生苑的案子毫无牵连, 楚山浔对她便还算敬重。
  见他皮笑肉不笑得只是回了这么一句,又端着个茶盏细细把玩。常氏望着他脸上那道鞭伤,心里发怵,又讪笑着解释道:“那时节你大哥可是派人去找过你的, 只是全平城的官宦人家, 对你那事……”意识到可能要触怒他, 常氏眉尖一蹙, 作出一副苦相来,“家里票号最重名声信誉,把你从族谱里除名之事也不是你大哥能决定的。”
  听了这话,楚山浔心底冷笑一声,见庶长兄始终沉着脸端坐在旁。他放下茶盏朝常氏点点头:“嫂嫂说的这些,我都省的……”
  常氏大喜,又热络地客套道:“这两日就给老太太娘家、还有你母族在京中的旁支递了消息,等你大捷而归,他们都会派人去府上拜会的。”
  官场上的门道党争,绝不是靠着一腔孤勇就能避免的。楚府如今分了家,大房这里虽然只是七品恩荫的虚职。可富商巨富的家主,在官场里的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是绝不容小觑的。
  一个才入仕立功的新贵,凭你在圣人面前再得宠,下头那些根基也是必须要笼络的。楚山浔上任虽短,历练却多,在京中早把这一层看得透彻。是以当年的案子固然惨烈,可他也明白,大房只是旁坐看戏,不必非要断了楚府这层关系。
  此番来,他的目的十分明确,就为了两件事。一是方才常氏说的再入族谱,连络平城的故旧,还有封家和陈家在京中的旁支。二则是要揪出祸首,以慰祖母在天之灵。
  “母亲殉节之事我也听说了,等这次回京,我会与陛下上表,奏请追封。”就在楚府变故之后,云氏思念丈夫成疾,在第二年的夏夜,悬梁殉节了。
  “五弟。”提起生母,楚山明坐不住了,十余年商海浮沉,他如何不清楚眼前人心底的恨意。直截了当地问:“该是叫楚大人了,此番夜访,到底所谓何事,不如直说了吧,看大哥能否办到。”
  “大哥清者自清,何必如此紧张。”见捅破了窗户纸,楚山浔起身一笑,背着手在厅中光可鉴人的水青石上踱了两步,回头丢下了份名录,“提刑司秉公办案,非要当年的人证物证。相信以大哥的手段,做这个应该没有难处吧?”
  “都三年了,他们也都出府别住了。”楚山明已近而立,升通票号近来又要开设分号,他面带难色愁眉远目地看向厅前的灯笼,周旋道:“若要开祠堂,逼武氏自尽,倒也不难。”
  “通州知府卢大人,关外的绢引。倒是前月我还与卢公子品茗闲谈过……”楚山浔蜻蜓点水两句话,人已经负手走到门边,正立在那剔透彩灯前。
  “给我两个月。”楚山明眼底一沉,已经做好了抉择,“你安心回京,此地一切我自会与提刑司周旋,两月后,定将祸首从犯悉数压解入京,一个不饶!”
  话语刚落,楚山浔已经跨出了花厅,立在檐下朝里谦和一笑:“好!如此大哥费心了。还有,劳烦嫂嫂着人收拾了漠远斋,小弟念旧,回京前想来小住两日。”
  常氏忙起身点头,亲自送了他们出院门,见人走远了,一时间,她却几乎要瘫在地上般,朝后靠在楚山明身上,后怕至极地喃喃道:“真是万幸当年没有掺和,哎,咱么真不该疏远浔哥儿的。”
  ……
  才刚走到北门处,正在犹豫今夜的去处,便有军士远远地提着个满脸青肿的中年人过来。
  被扔在大门前,一脚踩着后背压在阶前。金六先是挣扎着抬头,看清了楚府大门处的石狮子,叫嚣道:“他奶奶的,老子可是这府上的老人了,你们……”
  说了一半,抬起头望见面前一身戎装的青年时,他先是愣了下。等回想起来时,骇得像是见了鬼般连连朝后退去。
  “你,你!”等反应过来,忙跪正了身子,朝地上砰砰地磕起了响头,“五爷饶命,当年我也是受人主使,才去了那暗巷啊。”
  楚山浔心里还在纠结今夜是否要回医馆,故而只是默不作声地冷冷盯着地上人。对于这等小角色,他并不愿多费心思报复折磨。本来就是个家奴,若非还有用处,直接拉去城外,乱葬岗一投也就是了。
  他不说话,那金六更是磕头如捣蒜。眼底却还是在偷偷打量着几人,想要猜出五公子如今的身份。
  “拉去提刑司吧。”懒得再多看一眼,楚山浔拉住缰绳翻身上马,吩咐道,“好生招呼着,只别伤了性命才好。”
  看着金六被拉走,他挥退了几个军士,独自打马一刻后便到了医馆。
  隔着不高的灰白墙瓦,马儿呼着响鼻来回左右地蹬地,是在等着犹豫不决的主人。雪又纷纷扬扬地下的大了些,直到斗篷军服上积满霜雪,楚山浔才勒缰离去,在不远处的一家客栈投了宿。
  .
  第二日一清早,雪停放晴,干燥晴冷的日头洒在西屋外的院子里,折射得冰雪世界好一派冬日幽静。
  顾氏搭手诊了脉,点点头,直接将半个方形药粒化在水里:“脉象和从前遇着的病患一样,看来这的确是解药,快喝了吧。”
  福桃儿接过碗喝了干净,揉了揉青黑的眼眶,竟直接打了个哈欠:“其实昨夜倒是睡了二个时辰,梦境里的那些是吓得惯了些,就是想起过去,都是一片空白的,也不知能不能恢复了。”
  在南疆那个中毒的病人,吃了药后却也是许多天才认出家里人的。这奇毒变化过于诡异,索□□桃儿中毒极浅,却记忆全无,顾氏甚至怀疑是有人在药里另掺了旁的不伤身的忘忧之药。
  “前尘往事记着也未必好的。吃了药就别撑着了,睡一觉起来,也就见分晓了。快睡吧。”
  这一觉直了十几个时辰,到了第二日晌午她才慢慢醒过神来。
  睁开眼,却见床边坐着孙顾两位大夫,身后还站着个神色焦急的楚山浔。
  “终于是醒了。”顾氏关切地上前探脉,又叫孙老头赶紧端碗热水来,“怎样,昨夜可还有梦魇?”
  “啊?”刚睡醒的福桃儿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的话,瞧了眼后头的青年,啊了声才道,“一夜好眠,多谢两位大夫费心。”抬头顿了顿,又朝立着的人说:“多谢……主子。”
  “连记忆也恢复了?”顾氏惊讶地看着两人。
  福桃儿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就是知道您告诉我的那些,其他的,都想不起来。”
  “慢慢来吧。”孙老头安慰了句,便赶忙将还要多问的顾氏拉出了门去。
  西屋里燃了银丝炭,窗子支起半边,一线晴雪天光从外头透进来,带着万物寂然的冷冽,又被这一室暖意催得悠远绵长。
  “你……”
  “我……”
  两个同时开口,撞碎这一室宁寂后,又是谁也没有接着说下去。
  塌上人穿了顾氏厚重的袄子,整个人缩在被褥边,瞧着畏寒的很。棉服宽大,丝毫看不出身段性别。那张苍白质朴的小脸露在外头,乍一看,便像个未及笄的小丫头,连年纪也分辨不清了。这张脸放在普通女子里,还是算不上丑的,甚至一些偏好相貌童稚的人,还会觉得有那么两分清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