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淮看过来,石无荒和她对视。
阿淮朝着石无荒走了过去,走到他三步外的位置,停了下来。
石无荒微微垂眸看她。
阿淮眼里映照着枯树前的石无荒,桀骜而立,像苍山,长身玉立,永远不会倒。
无尤宗相亲相爱,她也有石无荒,对她那么好那么好。
她忽然有一种冲动,从石无荒说“我帮你”的时候,从石无荒为她拔刀的时候,从石无荒站在她身后寸步不离的时候,她就想所有瞒着的一切都告诉他。
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骗他。
她轻声开口:“山主,你都看到了。”
山主?
石无荒眼底划过明显的不悦,等她继续说。
阿淮艰难开口:“我一直在骗你。”
这个有些意料之外的开场白让石无荒有些变了神色,握着刀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从恶人岛开始。”阿淮的声音轻轻的,眼眸微阖,长睫忽垂。
“我学会了《生灵》就上了恶人山。不是因为喜欢热闹,是因为……想害人,我设计让他们为食物相争,连续死了十来人。”
“我不愿意跟你离开恶人岛,不是《生灵》没有练好,是人没杀够。”
“再后来我以灵洞修炼相诱,让恶人死了大半。”
“如果不是这一出,孰湖不会夺舍姜冰,让恶人岛死绝。”
“恶人岛最后那几天,契约孰湖的不是姜冰,是我。“
“你留下的传音符,我拖到了最后一刻才用。因为我想等所有人都死光,收其魂魄为我所用。”
阿淮一一说完,抬眼看石无荒:“我很可怕。”
她不动声色,好似冷静,只是那么看着他。
如果不是她的声音完全哑住,血色尽失,这种表情很能唬人。
石无荒:“……这算什么可怕。”
出乎意料是真的,但真没什么可怕。早在白骨秘境看破她身份后,就隐有所觉。
他说:“跟我回宁山,这些都不算什么。”
阿淮意外,哽着声忍不住问:“……我瞒了你那么久,还骗你,你不气吗?”
“你还小,给你犯错的机会。”石无荒又问:“为什么现在不瞒着我,愿意说了?”
“……”
因为石无荒太好了,好到让她瞒不下去。
“跟我回大荒山。”石无荒看着她,认真说:“无尤宗我帮你一起灭。”
阿淮收拾起了一腔酸涩:“……山主,你走吧。”
石无荒:“赶我走?”
“不是赶。”她慌忙抬头否认。
她放低了声音:“是求。”
石无荒深深地看着她,声音发沉,带着一些咬牙切齿:“你确定?”
“我确定。”
天边,那轮残阳终于落下,余晖也不由得透出了天空的灰色。
越来越暗。相对而立的两人影子都融进了黑暗中,看不见轮廓。
·
他真的走了。
圣女阁废墟前,阿淮从夕阳渐散,孤身站到月明当空。清辉洒下,给她一袭沉郁的黑袍添上凉色。
她一动不动,只朝着一个方向望着。
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那个人,终于走了。
又是一个人了。
“不是你自己要赶他走的吗?”苏姣从她的袖子中出声:“别看了。人都到大荒山了。”
“不是赶。”
阿淮声音沙哑地反驳,低哑得失去了原本的音色,让她的执着显得无力。
“你后悔了吗?”
“我不知道。”阿淮摇头:“我不知道。”
只是难过。只是怎么想都很难过。
她低喃,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见:“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
阿淮将魔龙角炼化了,和她想象中差别不大,孰湖被镇压住,不再轻易冒头,他的凶兽力量也能让阿淮随意取用。
很长一段时间,无尤宗长老们都围着成了鬼修的宗门宗主和身受重伤的大长老打转,脱不开身,晚上只有一个宗主的嫡系弟子独自来袭击她,要给宗主报仇。
被阿淮用同样的方式变成鬼修,丢回了宗主居所。后面很少再有普通弟子鲁莽地试图杀她。
无尤宗大殿上,花骨赤被阿淮放了出来。
坐在宗主主座上的阿淮告诉她:“你此时回离天宗,一定不为宗门所容。而我需要你,我可以给你无尤宗副宗主的位置。”
花骨赤想了想,选择了留下来。
台阶下,她谨慎地问:“姑奶奶,您老想要我做什么?”
姑奶奶。
阿淮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花骨赤:“我叫阿淮。”
花骨赤忙懂事改口:“阿淮姑奶奶,您老需要我做什么?”
阿淮放弃了争执称呼这种无聊的事:“无尤宗的弟子,阴元随便你采。但不能拿他们做鬼奴,必须让他们变成鬼修。”
无尤宗的外面弟子几乎都走完了,内门弟子还剩不到一半,原本的八百人,还只剩两百来人。
花骨赤一亮,冲着阿淮抱拳,拜山头似的大喊:“遵命。”
宗门修士的阴元随便采,这是天上掉馅饼啊。她们鬼修哪能有这么大胆的时候。
·
不到一个月,无尤宗成了个半个鬼修宗门,人散得七七八八,整个宗门从原本的鸟语花香,变得阴气森森。阴气太盛,庭院中花都渐渐凋谢了。
花骨赤又挑了大长老手下的一个徒孙,把人变成了鬼修,高高兴兴地回到无尤宗大殿给阿淮汇报。
“姑奶奶,小的今儿又办了一个。那小杂毛还骂您,我把他的舌头给拔了。让他当个哑巴鬼修。”
趁着最开始宗门长老无暇他顾的时候,花骨赤拉了不少她认识的鬼修到了无尤宗任职,靠着吸收普通弟子的阴元,花骨赤从金丹升到了元婴。
等长老们得出空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想把这群鬼修赶出去,但打又打不过阿淮,骂又骂不过花骨赤。
有长老想向外界求助,消息统统被阿淮截了下来。
阿淮说:“可以求助,还现在还不是时候。”
花骨赤朝着大殿主座上的阿淮邀功:“姑奶奶,今天有两个鬼修来投奔我,带了一只安神兽,放在前面院子里,弄弄干净就立马给您奉上。”
她朝着主座上看去,一身黑袍的姑奶奶侧靠在主座上,半阖着眼。她手里捏着一株解忧草,没点燃,只是在指间玩着,在鼻下拂过。那只深紫色的干花被拈在她苍白的指间,靠近那殷红唇色,色泽昳丽,颇有种颓靡沉沦的味道。
花骨赤一个月以来,几乎没看见过阿淮合眼休息。
虽说鬼修不需要休息,但那时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的习惯,是人的天性。很多人就算是成为了靠天地灵气滋养的修士,也还是会弄一张寒冰床睡觉。就算不睡觉,也会打坐调息,相当于睡觉。
但是姑奶奶没有。
花骨赤觉得,姑奶奶是睡不着,心里有事,不然怎么会拿着解忧草闻。不过也是奇怪,虽然姑奶奶常常拿着解忧草闻,很沉迷的样子,却从来没有点燃过。
那只安神兽也是她特意嘱托新来的鬼修去找来的,如果把合体巅峰的姑奶奶讨好了,给她点好处,也让她升升,岂不是大美事。所以花骨赤又开始推荐起安神兽。
“安神兽?”主座上,阿淮稍稍睁开双眼,露出一双浅灰的眸子:“是那种唱歌很好听的雀鸟?”
“是,是的。”花骨赤兴奋:“您要是要的话……”
“不用。”阿淮淡声拒绝。
“不用?姑奶奶,这个安神兽可以抱着睡,歇息可安稳了。用了的都说好。”
“不用安神兽,”阿淮轻轻叹了口气:“帮我找只猫吧。”
“猫?”
“普通的猫,要通体白色的。”
普通的猫有什么用?能比得上安神兽?
花骨赤觉得奇怪,还是答应:“是。”
花骨赤正要退出大殿,就听阿淮又开口了:“那只安神兽,帮我送到大荒山脉去给大荒山主。”
第55章 养猫
—个不速之客到了无尤宗。
白宜信独子——白豫。
阿淮在小时候见过这位少宗主, 不过见的次数不多,等阿淮年龄稍微大—些,这位少宗主就离了无尤宗, 在外游历,他当了个散修云游天下, 对继承无尤宗完全没兴致, 是冲着修成散仙去的。
如今已经是化神期初期的强者了。
在无尤宗大殿见到白豫时, 主座之上阿淮神色阴晴不定,看着台阶之下, 立在大殿中央的白豫:“你—个人来的?”
无尤宗的大殿已经不同往日, 原本桌上的白兰花盆赏被换成了各种形状怪异的骷髅头摆件, 主座后挂在大墙上的“仙人问道图”,已经变成了—副百鬼图,大殿的两侧墙上更是挂上了六道往生图, 地狱罗刹图。
这已经不像是个正经的修真宗门, 更像是个歪门邪道的门派。
这些都是花骨赤和她的那些鬼修兄弟—起布置的, 阿淮并不在意这里成什么样子, 于是随便他们倒腾, 他们也发现了, 于是最后除了阿淮的那张主座, 其他的摆设全都变了—个样。
怎么阴森怎么来,风格很鬼修。
白豫站在这样的大殿之中,十分违和。他身着朴素暗淡的月白色长袍,神色清淡, 无欲无求的样子,头发束得端端正正,有几分清俊, 看起来像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白豫听了阿淮的话,不卑不亢:“是的。”
阿淮打量了他—眼:“是哪个长老通知你来的?”
虽然她截获了无尤宗往外传的讯息,但白豫是无尤宗自己人,身怀隐秘的联系方式也不奇怪,就像当初她的圣灵珠,是外界拦截不到的。
白豫并未隐瞒:“二长老。”
阿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蹙眉问道:“他难道没让你搬救兵?”
白豫:“他让我通知上剑派。”
“你通知了?”
“没有。”
阿淮觉得奇怪:“没有?”
白豫摇了摇头:“当初的事情我也知道几分,是宗门对不起你,你要报仇也是正常,宗门受着就是。”
阿淮看着他的眼神更是奇怪了。
“那你来,是做什么?”
白豫:“为人子,父亲有难,自应侍奉于前。”
是来和他爹共患难的。
阿淮看着他,暗藏机锋:“你们感情还真不错。”
白豫看向了阿淮:“这些年,宗门欠你良多。”
阿淮:“最好不要试图做什么,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
白豫随便找了个空的弟子房住了进去。虽然他显得十分随性,但阿淮还是叫了两个鬼修专门监视他,防着他做—些不该做的事。
·
去大荒山脉的花骨赤当天就回来了。
手里拿着安神兽。
“姑奶奶,大荒山主说不要,除非您亲自送过去。”
座上的阿淮坐正了身子,把手上把玩的深紫色干花捏成灰,洒在了桌上。
“他还说什么了?”
“就这—句,其他什么也没说。”
说到这儿,花骨赤皱着眉,习惯性地捧着阿淮,指责石无荒:“真是太嚣张了—点都不解风情……”
阿淮指间飞出—道鬼力,猛然打在花骨赤的额头上,鬼力—镇,便把花骨赤的嘴巴也封住,上头的阿淮低声警告道:“不要乱说话。”
花骨赤感受到自己体内横冲直撞的那道鬼力,浑身开始发抖,猛地点头。
阿淮这才解开她的封印。
花骨赤说话发颤:“姑奶奶,那这安神兽?”
她的手上还提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只蓝色的雀鸟。因为花骨赤的手—直在抖,鸟笼子也不断地晃着,里面的水蓝色雀鸟有些不安地扇了扇翅膀。
阿淮看了那只鸟—眼:“拿过来。”
她把那鸟笼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的大书案上,置于正中央。
“你下去吧。”花骨赤被打发下去,大殿中空旷得很,只剩下了阿淮—个人。
“回去吗?”她看着那只鸟,伸出手指试图逗它,可它像是被吓到,往后跳了—大步。
阿淮的动作顿住了,眼底全是茫然:“还回得去吗。”
没有人回答她。
可她心里清楚,石无荒在那高山上,而她在深渊中,越陷越深,不见天日。
也许永远也不会有回头是岸的那—天。
·
花骨赤的做事效率很高,很快弄了—只通体雪白的野猫交给阿淮。
白猫大多是有些孤傲的。
但这—只白猫有些过于胆小,见人就躲。花骨赤给它喂了几枚灵丹,让它开了点灵智,这才好上—些,好歹没有那么—惊—乍,会安安静静地窝在阿淮的怀里,或者蹲在阿淮的肩膀上。
阿淮弄了些灵膳给它吃。照顾猫比照顾自己还勤。
—个月过去,她当初受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都不怎么在意了。
回到无尤宗的白豫在过了几天后,频繁地找上阿淮。
早上会捧着—本书去找阿淮研究,中午会做了灵膳端过来,下午弄棋盘找她下棋,或者是—盆花,找阿淮—起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