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进小花园,就闻见了牡丹花的味道。
阿淮的脚步加快了。
她怀中的白猫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又探出脑袋往后面看,看见白豫,神色露出一丝警惕。
这小子几次三番勾引阿淮出门,想做什么?
阿淮走进了牡丹园。
这方小花园中种了好几处牡丹,粉的白的,红的金的,花丛中有蝴蝶翻飞。
阿淮站在小花园中央的石桌旁,把白猫放到了石桌上,伸手摸着猫脑袋:“去玩一下,抓蝴蝶,那边可以抓鱼。”
阿淮指了指左边的用假山堆出来的水池。
白豫跟上前来,站在阿淮的身边:“刚好今天天气也不错。”
按照他的预想,白猫去扑蝶,他和阿淮就在这边坐下,谈谈天说说地,回忆一下以前宗门的故事,说些好话给阿淮听,慢慢培养些感情,给她灌输“宗门还是有人在乎你”的观念。
白豫想着,温声问道:“你以前没来过这边吧?”
阿淮望了望后面的藏书阁,她都是来看书的,没什么闲到这边消遣。但藏书阁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这里,这儿总是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和藏书阁的一个人比起来,天差地别。
那时候五六岁,还是喜欢热闹的年纪。
阿淮往那藏书阁上望了望,那窗户还在。她眼中出现一丝寂落。
白猫忽然从桌上跳进了阿淮的怀中,朝着她叫了一声,阿淮回头看它,微微笑了笑。
阿淮不说话,白豫便自问自答:“很少看见你过来。那时候怕耽搁你,也没叫过你。”
“不说这些了,下棋。下完一局,这猫也玩得差不多了。”
他往石桌上一挥袖,便出现了一张棋盘。棋盘旁边各出现黑白棋篓子,白豫在白子边坐下了。
阿淮把白猫从怀中放到石凳上,轻声说:“去玩一玩。”
白猫看着阿淮,不动。
阿淮:”我下棋,等你。“
白猫眉头似乎是皱了皱,长长的眉须抖了两下,便一下子跃上石桌,一脑袋把那白子棋篓顶下了桌。
稀里哗啦——
那白棋子洒了满地,好几枚还砸到了白豫身上。白豫脸上的笑顿住,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阿淮忙把白猫抱回了怀里,伸手摸了摸白猫的脑袋:“撞疼没有?”
“你不玩,那我们就坐着吹吹风。”
无尤宗大殿内又黑又闷,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白猫才不爱走动。阿淮抱着白猫坐下了。
见阿淮还是留了下来,白豫的眉头松了下来。
他道:“不下棋,赏赏花还是好的。我记得你以前问我要过这牡丹园里的花。”
本来如愿回到了阿淮的怀中,白猫还是很高兴的,太阳照在白猫身上,它发出了轻微的舒服的呼噜声,摊开肚皮对着阳光。
但一听到对面的白豫笑着说话,呼噜声立马停了。
以前?什么以前?怎么还有要花,他和阿淮什么关系?
阿淮想了想,差点没想起来。
还是五六岁的时候,她在藏书阁读书,读完书出门正好遇见那群同门师兄弟。
阿淮是很难能去牡丹园那种地方玩耍的,一旦她流露出那种想法,身边的圣女侍就会提醒她:“今日的寒水渊还未曾去。三长老说您需要尽早到金丹期。”
所以看到那群人手里一人一朵花,她眼馋,也想要,白豫手里有多的,比较了一下,把一朵太阳晒蔫了的给阿淮。那个时候阿淮高兴,叫了白豫很长一段时间的“师哥”。后来有个师妹指正道,那是她的师哥,不是阿淮的师哥,别乱喊。
阿淮应了一声:“小时候的事了。”
忽然,阿淮怀中的白猫从她怀里跳了下去,进了牡丹花丛。
白豫看见,道了句:“看来这猫还是会玩的。可以多坐会儿,让它玩儿。”
阿淮朝着窜走的白猫看过去,白色身影在各处牡丹花丛中钻了起来的,处处流连。
怀里空了,手中也空落落的。阿淮右手虚虚一捏,指间出现了一支深紫色的干花。她轻轻抬起干花,放到眼前,挡住了直射眼睛的阳光,闭上了眼睛。
白豫嗅见了解忧草那抹独特的清苦味,往阿淮看了过去。眼神触到人的那刻,他不由得怔了一下。
鲜亮的日光下,坐在石凳上的少女一身大黑袍,她往后轻靠在石桌上,微微仰头迎接阳光,半阖眸,一只手臂弯着轻搭在石桌上,一只手拿了一支浓紫的花挡在了眼前。
姿势恬淡闲适,却又因为那沉郁的大黑色和突兀的清苦,带了两分妖冶颓靡。
她更像是一朵解忧花。
颜色秾丽,就算在那里安静绽放,也能诱惑人堕落进至暗深渊。
白豫忙收回了眼睛,喉结动了动,开口道:“为什么不点燃它?”
他看见过好几次,阿淮手里玩着那解忧草,就是不点燃。
他道:“点燃了味道会更深。”
阿淮轻声道:“臭。”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忽然扬了些微的弧度。
白豫:“其实味道也还好。”
“不过,我这里有味道更好的。”
他说着,朝着桌上打了个响指,桌子正中央出现了一个碟子,碟子里装着零嘴。
阿淮低眉,朝着桌上看去。
一个粉色的陶瓷碟子,碟子中放着几个红色果子,旁边零星放着几颗白饴糖,仿佛是不经意的陪衬。
白豫把碟子往阿淮面前推了推:“灵果。”
阿淮看着那碟子里的东西,半晌,伸手却是拿了几枚糖。
白豫看见后,慢慢把眼移开,藏起了不易察觉的得意。
“这些果子和……”
白豫话还没说完,旁边白猫忽然就从牡丹花丛中朝着他们冲了过来,一下子跃上了阿淮的怀中。
阿淮被这劲头撞得微微一晃。她忙收起糖,转头看着白猫,一眼就看见了它口中叼着的一朵金色牡丹。
白猫朝她抬起下巴,示意阿淮接住自己摘的花。
“给我选的?”
阿淮捏住花枝,白猫顺势松口。
拿住了花,阿淮看了看这朵大金牡丹,又看了看这满眼的牡丹园,一眼就看出了这朵金色牡丹是花园里最大的。
看来它刚在那些牡丹花丛里钻,就是为了挑这么一朵给她。
阿淮笑出了声。
不知不觉中,手里原本那只紫色干花已经掉在了地上。
阿淮抱起白猫,在它的颈间蹭了蹭。因为在阳光下面晒了一会儿,又在牡丹花丛中钻来钻去,那些柔软白毛变得又温暖,又香郁。
阿淮忍不住又蹭了一下。
白猫用猫脑袋抵了抵她的额头。
阿淮拿着那最大牡丹,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牡丹园。
白猫站在阿淮的一边肩上,昂首挺胸,看着还坐在石桌旁边的白豫,半露了尖牙,透着耀武扬威。
白豫看着离开的阿淮的背影,原本的得意收了起来。
阿淮消失在牡丹园,白豫才收了眼神,看向了石桌上面的那个碟子。
和想象中一样,她把那饴糖收了。
进展不错。
·
阿淮回到了无尤宗的主殿,进了后殿。
这里原本是用来存放一些摆设的小仓库,被阿淮单独辟出一处来放上了床,成为卧房。
进了卧房,阿淮找了一个琉璃瓶,将那金色牡丹花插入瓶中,又给瓶底灌了些水,端着琉璃瓶放到床头边。
把插着金牡丹的琉璃花瓶放好后,阿淮坐在床边端详了一会儿,忽而心念一动,身上的大黑袍变成了黑底金牡丹的大长裙。
“这个,“阿淮指了指花瓶中的金牡丹,又指向了自己裙子上的金线牡丹,”和这个,是不是一样。”
她看着白猫问。
没指望白猫能回答,阿淮回头看那朵大金牡丹,看够了,她才从床沿便站起身来,她张开左手手掌,掌心浮现了几粒白饴糖。
看着那糖,阿淮开口:“猫猫。你说,一个从前完全不在意你的人,忽然殷勤,会是想算计你做什么事?”她也是无聊,想看白豫要做什么。
白猫被问到,侧头去看阿淮。
那小子有问题?
“下次我直接问他好了。”
阿淮走向床边挂着鸟笼的地方,打开鸟笼门,把手中的白饴糖捏了粉碎,放进了小食槽。
她关了鸟笼门,收回手,抬手朝着掌心吹了口气,糖渣碎屑被吹落。
“也没什么意思。”
·
窗外圆月明亮,阿淮抱着白猫睡在床上。
白猫窝在阿淮的怀中,脑袋蹭着阿淮的下巴。
“今天送给我哥的琉璃琴,又被他打发了回来。”
石无荒闭着眼睛,打算养养神,找个机会给阿淮施个安神术,就听见阿淮忽然出了声。
石无荒微微抬起脑袋看着她,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微垂着眉眼,敛了大半神色,声色低落:“他还在等我回去。”
“但是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阿淮睡不着,闭着眼睛,突然想起了白天的事,很想说说,便开口说起今那个故事。
她小时候不懂事,为了一朵花就乱叫师哥,被人制止。
“谁稀罕。”阿淮不屑,接着轻声呢喃:“我早有正经能叫哥的人了。”
“比他好一万倍。”
石无荒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第58章 藏书阁
没等石无荒用安神术助眠, 阿淮的呼吸开始绵长,渐渐入了眠。
白猫钻出阿淮的怀中,蹲在她的床头看着她的睡颜。
因为主人不怎么挑剔, 这只是一张简单的木床,没有什么纱幔, 在今夜格外明亮的月光下, 她的脸就显得清晰起来。
白猫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心。
白色灵光一闪而过。
石无荒施了个安神术, 让她睡得更安稳。
白光过后,石无荒现了人形, 在床头边半蹲着, 即使这样矮下来的姿势, 他也显得高大,投下的影子轻易地就把床上人的半个身子笼罩了起来。
他额头正轻轻和床上女子的额头触碰在一起。
一触即分。
石无荒一寸寸看着床上的人的容颜,伸手去碰了碰她左眼边的那点墨痣。
阿淮似有所觉, 眉尖轻促地蹙了一下, 很快松开。
石无荒忙撤开了手。
撤走后, 他微顿, 又看着床上的人, 笑了下。
“小可怜。”他又朝着她的额心伸手, 最后手却只落到了她的发上, 他轻轻揉了揉:“快了,等我。”
·
白豫房间。
白豫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件衣裳,纹饰是按照藏书阁后院做出来的白蝶牡丹图。
今天去藏书阁后的牡丹园, 九圣女明显玩得挺开心,明天应该可以接着去藏书阁,把这件衣服送给她。
白豫看着桌上的衣服, 长叹了口气。
这衣裳原本做了是要送给阿夕做生辰礼物,但现在只能拿去补偿给九圣女。
宗门亏欠九圣女良多,但他可以理解他父亲和长老们的做法。
九圣女是纪天兰的孩子,纪天兰当初叛离宗门,闹得人尽皆知,是宗门耻辱。失去圣女的宗门实力大减,很长一段时间沦为了三流门派,弱势可欺。
纪天兰留下九圣女走了,这份耻辱就落到了九圣女身上。
那是纪天兰的错,按道理说不应该这样算。但很多事情是不讲道理的,宗门人的愤恨找不到出口,就堆在了九圣女头上。
对九圣女来说这并不公道。
还有阿夕。
她的父母在一次魔修门对宗门发起的袭击中牺牲了,魔修们说之所以选中无尤宗偷袭攻击,是因为纪天兰的事在修真界沸沸扬扬,引起了他们注意。
于是阿夕父母的仇也算在了九圣女头上。
后来阿夕害死九圣女的事,在宗门中也带了点报仇的意味。
可阿夕父母牺牲时,九圣女还没一岁,这笔账怎么也算不到她头上。
白豫望着窗外主殿的方向。
要补偿她,可能花的时间会很久了。只希望她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东西后,能早点放手,还无尤宗一个清净。所幸如他所料,她渴望着宗门对她的爱护,到现在愿意接受补偿。
·
清晨初阳,白豫按时去了主殿,却没见到阿淮的人,他稍加思索,直接去了牡丹园,果然见到了阿淮。
阿淮靠坐在一张藤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旁边是一丛金牡丹,她怀里窝着那只白猫,猫也在睡觉。
花丛芬香,青藤椅小弧度地轻轻晃着,看起来懒洋洋的,舒服惬意。
看到这样安宁静谧的画面,白豫心中竟生了怯。他站在牡丹园前,没再往前踏一步,下意识不想打扰。
他的眼神聚焦,落到了阿淮身上的那件衣服,白豫更是微讶。
和之前单纯的大黑袍不一样,她今天穿的虽然还是黑色主调的衣裳,但上面绣了大片的金牡丹。
他不由得比较起来,阿淮身上的那件和他带来的这件,哪件更好看。没用多少时间,白豫便不得不承认,还是那样的更合适阿淮,金贵大气。
他手中的白蝶牡丹裙有点小女儿气质了,更适合阿夕那种文秀柔软的女子。
昨天才来牡丹园,今天她就换上了牡丹花纹的衣裳,还又过来了,这是不是说明,昨天的好意她都全盘接受了?现下是在示好?
不管怎么样,她肯来这儿就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那一会儿衣裳送出去,她也应该会很开心地收下。
白豫还是走进了牡丹园。
“宗主。”白豫往花丛边的藤椅靠近,叫了阿淮一声。
阿淮睁开眼睛,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清透见底,很浅的灰色,没有太多感情,多了几分漠然,尤显矜贵。
白豫在离藤椅只剩三步的位置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