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无荒正从旁边的衣架子上给阿淮取衣裳,正递给她,动作顿了顿:“你和她过乞巧?”
他不满:“这七夕节,你不该和我一起过?”
阿淮坐到床边,伸手从石无荒的手上拿过衣服,一边穿,一边解释:“就过去一早上。用完午饭就回来。”
石无荒帮她把头发从衣服里挽出来,理了一下衣领:“我还以为你是请她们来我们府上。”
阿淮摇头:“我们府上什么也没有。”
不适合招待客人。
石无荒挑眉:“你要什么?我给你弄来。”挥挥手的事儿。
阿淮:“这里不能随便用灵术。”
“怕什么。”
“会惹人生疑的。”
阿淮穿好鞋子,站起身,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反正我很快回来。”
穿好衣服,石无荒拉着阿淮坐到了梳妆台前。阿淮端正坐着,等着石无荒给她梳头发。
明明用个小洗涤术就能顺带解决的事情,石无荒却喜欢亲力亲为。
她头发很长,偏多。连自己都不愿意亲手打理,她一般就用个小术法去解决。她都不知道石无荒是哪里来的耐心,天天给梳,一早一晚,也不嫌累。
而且梳出来的发髻虽然简单,但是也规规矩矩的好看。
石无荒手中凭空出现一支朱红色的玛瑙发钗,插进阿淮的发髻。
里面放了他的神识。
梳好了,阿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哥,你昨晚帮我放的蛛盒呢?”
石无荒指了指铜镜后侧的一个红漆木的小盒子:“那个。”
阿淮伸手把那个小盒子拿了起来放在手心,却没有打开,只看着道:“也不知道会不会赢。”
这是当地乞巧节的一种风俗,女子们会在前一天的晚上捉上一只蜘蛛,放入木盒,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拿出来,比一比谁的蛛网绵密,据说赢的人会得到织女的祝福。
石无荒一口咬定:“会赢。”
两人一起出门,在禾丰巷吃了小馄饨。
在巷子里开馄饨铺子的是一对老头老太太,已经开了三十来年了,手艺不错,价格也便宜,附近的人都会常常光顾。
老头子端了一碗少葱花多醋的馄饨放在桌上,朝着石无荒笑笑,打招呼:“石公子,今天挺早的啊。要和夫人去织女庙?”
这对年轻的小夫妻常来吃他们的馄饨,他都摸清了两人的口味,这公子疼媳妇儿,来他们这里吃东西的夫妻第一碗常是妻子留给丈夫,但在石公子这里,第一碗都是给让给媳妇儿的,少葱花少醋,石公子的就多放两个馄饨,多放醋。
石无荒顺手把馄饨推到阿淮面前,在筷篓里拿了双筷子递给她,和老头搭话:“李叔去不去?”
李婶子打了第二碗馄饨,送了过来,笑道:“那是你们年轻人去的,我们凑什么热闹。”
李叔却道:“怎么不去,凑凑热闹有什么的。”
“是的,我听张大姑娘说织女庙年年都热闹,我们午饭了过去。”阿淮拿着筷子拌了下馄饨,也问道:“李婶子,和我们一起吗? ”
李叔嘿嘿笑着答道:“我们收了摊子过去。”
阿淮开始吃馄饨。
石无荒倒了一碗温水放到她手边,才开始吃自己的。
吃完后,石无荒把几个铜板放到了桌上,两人跟老两口打招呼:“李叔,李婶,走了。”
“好咧。慢走。”
两人走出了小巷,没一会儿就走到了隔壁街的张府大门口。
阿淮从袖中拿出了蛛盒,朝着石无荒道:“哥,你先回家吧,我从张府出来再找你。”
石无荒伸手稳了稳她发间的朱红色的发钗:“行。”
他低头,在阿淮的额心落了个吻。
阿淮脸红了红。
街上还有行人,她小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石无荒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行。”
阿淮:“……”
在家里又不是不让亲,在外面怎么就一点也不收敛。不过阿淮其实也就说说,也没真的阻止过石无荒。毕竟,他们的寿命那么长,何必在意路人的眼光。当然是他开心就好。只是从小端正的作风,还是让阿淮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石无荒把阿淮送进了张府,见张家人把阿淮接了进去,才回头,去醉风楼打酒喝。
七月七,乞巧节,也叫女儿节。
一年一度的节日让这座城市更加热闹,平时被拘在闺中的姑娘们都能被允许出门,参与各种祭祀典礼和赶庙会。
阿淮在长明城住了两年,和邻家张府的交往最为密切。
张府是行商人家,倒不像官宦门第一般规矩大,他们家十分好客,平时与各门各户也走动得比较勤,互为熟识。
今天是女儿节,按习俗,张家的大姑娘就把周围的年轻姑娘邀请到家中,一起过节日。
张家大姑娘在圈子里比较受欢迎,除了她本人性格大方热情之外,还得益于她名下经营的一家香料铺子,那些香料不仅气味好,还有难得的药用功效,连那些贵女们都很追捧,甚至宫中的贵人们都会托人来买。
乞巧节的祭礼走完后,众姑娘就围着张大姑娘打听起了她新出的香。
张大姑娘笑着应了几句,时不时看向亭台上半倚着美人靠的阿淮。
阿淮斜靠在美人靠上,往下看旁边水池中的锦鲤。
有人看到张大姑娘的眼神,便也注意到,问:“那位是……?”
张大姑娘笑道:“那位是石夫人,我那香料铺子就是靠着她呢。”
不知道为什么,石夫人知道许许多多的香料古方,而且她还能拿出那些非常罕见的原料,比如曾经做凤凰香需要的凤凰木,那可是皇室下令搜寻了三年都找不到的东西,可石夫人轻轻松松地就拿出来了。
听了张大姑娘的话,姑娘们也都好奇,问了起来,张大姑娘也就一一说了。
众人听得惊讶,之前都没听说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位人物。
饶是阿淮看起来并不好接近,甚至是淡漠,也有姑娘围着上去开始和她说话,问起香的事情。
阿淮搭话道:“这没什么,我只出方子和原料,香都是张大姑娘亲手研制而成。”
这家香铺是张大姑娘拉她入伙的,最开始只是个寻常香铺,后来用上了稀奇古方,赚了不少钱,盆满钵满。现在石无荒的酒钱都是从她这里出的。
她成了香铺的女老板之一。
姑娘们又问起那些古方。
阿淮随口提起了几个,从原料说到香料的历史故事,说得小姑娘们满眼放光。她们平时本就不常出门,对这些香也只是手帕交之间模模糊糊的口耳相传,如今遇到这提供香方的人,自然是好奇不已。
张大姑娘见姑娘们说个没完,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给阿淮倒了杯玫瑰茶,放在她手边道:“行了,你们可别缠着她了,等会儿醉风楼就要来报菜名了。”
姑娘们本就意犹未尽,听了张大姑娘的话更是奇怪。
“啊?醉风楼?”姑娘们更奇怪了。
张大姑娘指了指旁边的漏刻:“瞧着,快午时一刻,是该用午膳的时候了。”
她话音刚落,从亭子外面就来了张家的小丫鬟,禀报道:“大姑娘,醉风楼送来膳食,可现在摆膳?”
张大姑娘看了看阿淮,打趣道:“这不就来了。”
阿淮:“……”
张大姑娘对丫鬟道:“摆上吧。”
从醉风楼来的婆子们托着木托,端着菜碟子,鱼贯而入。
没一会儿菜就往早就准备好的桌子上摆,菜色精致,还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唱菜名的婆子在桌边大声地报菜名——
“望眼欲穿。”
“牵肠挂肚。”
“醉扶归。”
“红豆相思。”
“凤求凰。”
“思之如狂。”
……
醉风楼,还有这种菜?
她们怎么没听过?姑娘们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大半菜色等着上,旁边的婆子菜名念得十二分精神,生怕别人听不见。
阿淮顶不住了,叫住了唱菜名的:“行了,张婆婆,别报了。回去帮我告诉他,我很快回去。”
婆子看似习惯了,嘴上又报了一个“一寸离肠千万结”才停了下来,笑着对阿淮道:“石夫人,石公子说您玩尽兴了再过去,不急。”
不急?
阿淮:“……”
如果不是连“一寸离肠千万结”这种东西都报出来了,这话还有点说服力。报菜名,她都不知道石无荒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个招数。
张大姑娘又笑了:“我们不会留人太久的,张婆婆,你回去跟石公子报一声,让他放心,我们张家府上不吃人。”
张婆婆大大方方应了:“成。”
听了众人的话,姑娘们才猜到,竟是石夫人的夫君叫醉风楼过来的。
这是催人回家呢。可这,这才半天时间,就变相来催人了。看张大姑娘的样子,竟也习以为常。不过也不奇怪,谁家有个这么长得好又有本事的妻子,还能把人往外放,已经是够意外的了。催一催多正常。
等上菜的婆子们走了,张大姑娘对阿淮道:“也不怪,今天七夕,牛郎织女相会呢。我这里本就不该多留你的。”
就算是平时她们讨论香料,没注意时辰,把石夫人留得晚了些,石公子那边都会让醉风楼来报菜名,何况今天是七夕呢。
张大姑娘说到做到,用过午膳后,就把阿淮送出了张府。姑娘们都不舍得阿淮,但也没人敢再留人。
阿淮估摸着时间,到了醉风楼,被人带到了包厢中去。
果然,石无荒还在这里喝酒。
看见阿淮进来,石无荒眼睛亮了下:“我媳妇儿回来了。怎么样,今天玩得开心不?你蛛盒赢没?”
蛛盒。
别人的蛛盒都是一层薄薄的蛛丝网,但阿淮的蛛盒里是厚厚的好几层,蛛丝绵密,看着像积攒了好几年的蛛网。
当之无愧的第一。
阿淮从怀中拿出了一方锦帕,上面绣着织女娘娘,这是魁首的奖品。
她放到了帕子递给石无荒,哭笑不得:“你给我抓了多少蜘蛛进盒子?我能不赢吗?”
别人看不出来,但阿淮一看就看出,那蛛盒里面的蛛网根本就不是一只蜘蛛能织出来的。
阿淮又好气又好笑,问石无荒:“你这是做什么呀?”
她又不会绣东西,得到了织女的祝福又能怎么样?何况这还是作弊。
石无荒假模假式地狡辩:“这关为夫什么事,说不准是那蜘蛛产子,我哪管得住。”
阿淮:“蜘蛛产子……”
真有他的。
石无荒问:“赢了开心吗?”
阿淮还是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开心的。”
两人凑着热闹,从醉风楼出去后,和百姓们一起去了织女庙。
到了庙中,他们也没有愿望要向织女讨要的,只是跟着芸芸众生,沾染些烟火气。
从烈阳正盛,到月朗星稀。
阿淮石无荒两人跟着众人从织女庙到了护城河。
夜风习习,路上的人已经没有白天那么多,但还是很热闹。
河水中飘着一盏盏莲花状的粉色河灯,灯芯点着蜡烛,发着光,它们顺着河水慢慢往远处飘,就像一团团星火在渡河。
“真好看。”阿淮认真说。
“是好看。”石无荒看着阿淮。
一团团河灯映在阿淮的眸中,就像一副星辰图,承着闪闪发光的银河,极亮。
石无荒伸手揉了揉阿淮的眉角,看了看那些河灯:“等着。”
阿淮抬眼:“嗯?”
石无荒抬头朝着四周看了看,看见了旁边大树下卖河灯的大叔,抬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阿淮站在河边,看着石无荒和大叔在交涉什么,然后石无荒递了一锭银子给大叔。
他买河灯去了。
阿淮回头看向那条河,听着旁边不断有人往河中放灯,她还看着他们写下愿望纸条,放进河灯中。
有人说:“河灯会飘到天上,天神会看到愿望后就会帮我们实现。”
然后一盏盏装着愿望的莲花灯被放入河中,慢慢朝着远方飘了过去。
“阿淮。”
阿淮正看着,就听石无荒叫她。她回头,看见石无荒手里端着一个……河灯?
这个河灯巨大无比,别的河灯都巴掌大小,石无荒怀里这个像个大锅。
阿淮眼睛都睁大了:“哥,怎么这么大?”
石无荒理所应当道:“不是要让天神看见?大的才容易被看见。”
这是他高价买的最大河灯,老板用他装材料的大木盆现做的,往上面贴了漂亮的纸扎花瓣,中间点了个大红蜡烛,又大又亮。
阿淮笑笑,接过了大河灯,抱住,朝着旁边的一个摊子走了过去。
是个帮写愿望纸条的书生代笔摊子。
阿淮借了纸笔,写了一张纸条,贴到了河灯中心。
她抱着河灯往河边去,将河灯放入河中。
旁边的石无荒掏出了一个大金锭,压在那愿望纸条上:“再贿赂一下。”
阿淮:“天神不要钱的吧?”
石无荒随口道:“那谁说得准。万一呢。”
说着,石无荒伸出手,和阿淮同时将河灯朝着远处推了出去。
那无比显眼的河灯在河上慢慢飘,顺着河流,汇入河灯之中,慢慢飘远,在河灯心的愿望纸条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