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生意开始以来,他们一直相处得还不错,但这一眼让长欢意识到,眼前这人是人尽皆知的魔刀,曾经把修真界大半人抓进囚山关起来的那种,大魔头。
长欢正在原地冒冷汗,就听囚山女君道:“一起进去。”
这句话后,长欢发现大荒山主的死亡凝视移开了,跟着他们淡然地走进去,仿若什么也没发生。
所以,大荒山主是因为不让他一起进偏殿,才发出了死亡凝视?
不是吧?
量个尺寸而已,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又不是抢他老婆!
至于吗?
不至于吧!
长欢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但她收了钱的,只能继续服务。
确定了喜服,两人与合欢宗一起找陈赤武确定宾客名单。
这些年大荒山的人情往来都是陈赤武在管,他知道要请哪些人。
最后要确定的是结契礼上的“亲契”。
亲契有点像婚书,常人的婚书一旦定下不易反悔,要分开须得上官府另办和离,写和离书。
亲契也是一个性质,但修真界没有官府,修士都归天道管,于是结为道侣也是要让老天管管的。
亲契上加了灵力,最常用的亲契名为“成双”,道侣间用了“成双”双修可以事半功倍,可以随时感知到对方的位置,如果可以,还能随时听到对方的声音。是非常亲密的一对一关系,如果其中一方在“成双”期间找了别人,甚至会被雷劈。
解除“成双”的程序也很繁琐。
所以其实很多道侣也不一定用。
长欢端着大红托盘,上面搁了两条施了灵术的亲契绳。她将其呈给阿淮和石无荒,将其中利弊都说清楚了。
“不用这个。”
长欢听见囚山女君发话。她有些意外,不是说感情深厚吗?怎么连亲契都不想用?
还没来得及多想,长欢就有听见囚山女君道:“连理契,有吗?”
大荒山主又不知道了,问囚山女君:“有什么区别?”
囚山女君:“用成双,我要是抛弃你就会被雷劈。用连理,我要是抛弃你,就会死,你抛弃我也会死。”她补充道:“会一起死。”
长欢心里一惊,心想她之前从同门那里听到的消息果然不假,囚山女君竟然要用连理契。连理契取自于连理枝,用的里面“同生共死”的含义,其实和成双有着一样的作用,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条——若一旦结契,从此两人共一命,一起活,一起死。
成双可解除契约,连理契不可。
就算两人走到最后走不下去,也只能勉强过一辈子。
要死一起死。
没人觉得这是个好东西,几乎不会有道侣真的用。
结为道侣,成双就已经够用了。
同生共死,听起来确实很深情。但就算你愿意和别人一起死,别人不一定愿意和你一起死。再者,就算真深情,拥有为对方而死的勇气,却不一定愿意让对方跟着自己一起死。
所以长欢根本没有准备连理契。
长欢觉得不可思议。就算感情再好,也不能拿这个开玩笑啊?大荒山主甚至都不知道这有什么作用!
大荒山主却问她:“是我夫人说的这么回事?”
长欢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道都讲了,还把“两人共用一条命,同生共死”强调了两遍。
大荒山主声音突然轻快起来:“那就给老子用这个,这个好。”
长欢:“……是。”
囚山女君和大荒山主的结契礼,一时间惊动了修真界。
早听大荒山上传来消息,说他们的宁山主复活了,成为了囚山的山灵。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宁山主的清蛮娘娘庙香火那么旺盛,成为山灵并不是多奇怪的事情,像这样诞生的山灵也不是一个两个。
山灵录中的大半山灵都是这么来的。
大荒山主和囚山女君的爱情故事,他们当初被关在囚山的,一个两个的可都是见证者。
这两人单单看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像是能找到道侣的样子。
宁山主,人长得是没得说,没几个人能长成她那样子的。但那性子……怎么看就是养不亲的那种。从无尤宗开始,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圣女,不怎么爱搭理人,不食人间烟火,眼里只有修炼,没有什么情情爱爱。
大荒山主,确实很厉害,但他从来都是拳头解决问题,多和他闲聊两句,他都会觉得你在说废话浪费他时间,一切十句话之内沟通不下来的问题,他保准开打。无论男女,只要他觉得可以拳头解决,他就上拳头。人家女修士们也是有很多选择的。就这,怎么可能找到道侣?
在众人眼里,这两人都是找不到道侣的那种修士。
但这俩放一起,又意外的确实很般配。修真界人人都觉得这两在一起非常合适且甜蜜,这得益于当初从囚山出去那些修士。一些门派的年轻弟子们,出去以后就把自己的经历见闻广而告之。好些人特地说起宁山主献祭,大荒山主现原形守山的故事。
还有人写爱情话本——以两人为主角。
所以两位话本主角在绵绵谷举行结契礼的那天,来的人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大多数到现场观礼的年轻人们都很友善,看着两人的眼神都带着喜悦,还都准备了贺礼。
“——恭喜山主和女君,祝万事顺遂,和乐美满。”
阿淮倒是没想到。但看到来那么多人凑热闹,她还是高兴的。
这样,石无荒就该有更深的真实感了吧?
绵绵谷上有一棵树,像是樱花树,开着浅粉色的花儿。那树不高,但树干有十人合抱那么粗,树冠也十分宽阔,像是一把巨大的伞。
这树名为长生树,是绵绵谷中举行结契礼的圣地。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据传道侣在长生树下结契,会得到天道祝福,一定会长长久久。
石无荒和阿淮两人站在长生树下,一身大红喜服,衣面绣满了连理枝,树干树枝纠结交缠,不分彼此。
日光明耀,清风拂过,从树上飘下来一片片的粉色花瓣,落在两人的身上。
在合欢宗司仪的主持下,在众人见证下,石无荒郑重地为阿淮系上了红绳。
那是亲契专用的红绳,上面是施了术的“连理契”。
阿淮也为他系上了红绳。
结契礼后,世人皆知,大荒山主与囚山女君结了亲契,还是最不可分割的“连理契”,是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不死不休。
·
洞房是结契后的最后一个环节。
修真界不像凡间界那般规矩繁多,新娘不用盖着盖头久等。阿淮和石无荒谢过宾客后,已经日落,便携手一同回了新房。
关上房门后,阿淮伸手揉了揉后颈:“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累了?”石无荒关好门锁,回身上前,一把将前面的阿淮打横抱起,往大红色的喜床上走去:“休息。”
阿淮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石无荒把人放平到了喜床上。
阿淮松开了他,手放了下来。
石无荒握住了她的右手,看向了她的手腕。
那里的肌肤细嫩白皙,能看见下面淡淡青紫色的血管。这手腕又特别细,看起来很脆弱,仿佛一下就能折断。
石无荒在她腕内亲了一口。
这里是他今天给她系上连理契红绳的位置,红绳已经融入了她的肌肤骨血,再也取不出来了。
他的手腕上也有,阿淮给他系上的。
当那种特殊的联结产生的时候,石无荒觉得自己被真正的拯救了。
他担心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了。
同生共死,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阿淮把它变成了一个一定会实现的誓言。
“夫人……”
石无荒念了一声,眼底的赤色加重。他握住了阿淮的手腕,揉捏摩挲,他把人压在了床上,动作可以说是粗野的,看着阿淮的眼神也极深,眸底幽暗。
“不是,不做吗?”阿淮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上压着的这个人是如何冲动,他来势汹汹,阿淮下意识地觉得危险,抵住了他的胸口。
而且她还记得自己之前要解他衣带,被他阻止拒绝了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想。
对眼前这个人的渴望就像火种,永不熄灭,火种暂时搁置了这一段时间,却没有一点点消弱,只兀自地越烧越旺。
石无荒没有回答,他直接用行动向阿淮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
……
……
……
桌上一对红烛燃着,绯红的火蕊轻轻跳动,炙热明亮。
喜房床前,有一盏贴着双喜字的琉璃香炉。
那是合欢宗专门为新婚道侣准备的。
那香炉中,合欢香散发着干干净净的白烟,暧昧的升腾成云,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轻烟从炉中缓缓往上飘,轻轻渺渺,一缕缕烟雾和鸳鸯帐上垂下的金色流苏交织在一起,弥散开来,融在一起,就像交缠的连理枝。
蒸得一室溺人暖香。
不知过了多久,香气早已燃尽,暖意渐息,金红的床幔安安静静垂着,归于平静。
安静了好一会儿,从金红色的鸳鸯帐内,传来了石无荒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了半句话:“……”
“不来了。别说了。”阿淮打断了他,声音有气无力,暗藏羞恼。
其实刚开始阿淮是很配合的,她觉得在这绵绵谷花的钱还是很值的,石无荒至少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她一直担心自己之前弄晕石无荒的事情成为他永远的心结。所以今天她才放下心来。但这人后来……疯了一样。
不知道是忍了太久,还是结契礼对他来说真的特别,他和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竟然是疯狂偏执的。
石无荒笑了一声:“好。”
阿淮听得他神清气爽,不由得有些气,挑事质问:“你笑什么?”
石无荒深深地望着她,声音越发低哑,神色幽暗:“我在想,我这样,算不算是——渎神。”
山灵,也被称为山神。
阿淮听得不可置信,脸一下子就完全红了,耳尖粉粉的,红到了脖颈。
她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最后闭了闭眼睛,往石无荒怀里钻,声音才闷闷地传上来:“我不是神,你才是。”
对她来说,石无荒才是神,曾经让她起死回生的神。如果不是石无荒,她可能早就不在了。
石无荒听得心里发紧,他低头,在阿淮的头顶轻轻地吻了一下。
阿淮把他抱得更紧了。
缓了一会儿,石无荒开口提醒道:“夫人,按计划,结契礼结束后,我们就出去游玩。”
“嗯。”阿淮懒懒地应了一声。
“夫人想去哪儿?”
阿淮没怎么犹豫,抬起头来看他:“去妖界看看吧,我没去过。”
石无荒忍不住,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好。”
阿淮躺在石无荒怀里,数着:“灵修界我也没看过。”
石无荒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地揉捏:“嗯,一起去。”
“还有魔界。”
“魔界没什么好玩的。不过,你要去,也能去看一眼。”
“嗯,就是没去过,想去看看。”
石无荒看了看神色倦懒的阿淮,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睡吧,明天起来就去。”
阿淮揉了揉眼睛,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可能是真的累了,阿淮没多大会儿就偎在他怀里,闭眼睡着了,呼吸绵长。
在是他的了,生死都不会分开,完全是他的了。
石无荒静静地看着她,根本不舍得闭眼。
这个人容色殊绝,太过好看,怎么也看不够。
但还好,石无荒脸上扬起一抹弧度,他们的一辈子,会很长很长。
(终)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七夕
长明城,也称景大都,是凡间界景王朝的王城,商贸往来,百姓富足,是人间最为繁华之地。
王宫在这座城市的最中央,庄严肃穆。围绕着王宫的周围是达官贵胄的府邸,再外围就是富商大贾们的宅院。
和临近王城的高门大户不一样,外围的富商大贾宅院靠近商区,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思,没有那么沉寂,能听见行人过路的动静,也有猫猫狗狗从路边跑过的踪影。
石无荒在这里置下了一套三进的院子。
宅子的位置是阿淮选的,她喜欢热闹的地方,这里最靠近闹市,左邻右舍也都是人多的人家。
*
晨光微熹,浅金色的光细碎地洒进房间。
石无荒站在床前穿好衣裳,理了理衣襟,拉了下袖子。
阿淮还在床上睡着,石无荒回身,站在床前把床幔拢了拢,遮住一室清光,又俯身弯腰,把阿淮的绣花鞋摆正。
他抬脚朝着门口走去,床上的人就说话了,声音还有些困倦朦胧:“哥……”
浅青色的床幔被一只手抓住掀开,露出了躺在床上的人。她还躺在被子里,只伸出手抓着床帐,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声音低低的:“我也起来。”
石无荒:“你再睡会儿,我去弄点吃的。想吃什么?醉风楼的桃酥?还是禾丰巷的小馄饨?”
他们来住了一段时间,就像一对寻常的人间夫妻一样过起了热闹日子。吃穿住行样样烟火气,每天石无荒都会把三餐买回来,或者是两个人一起出去吃。
石无荒也尝试过下厨,但他显然没天赋,做出来的东西都没法吃,甚至还差点把厨房给炸了。
后来石无荒总也学不会,还觉得让阿淮下厨麻烦,就在醉风楼定了个长期饭票,就在家对面的街上,出门后一刻钟不到的路程。
阿淮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昨天隔壁的张家大姑娘邀请我过府,和她们一起过乞巧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