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珩又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是谁。
只是……
那位先生的身份太过特殊,不好谈论。
更何况,他失忆了啊。
不应该记得才是。
可对上姑娘那双期待的水眸,傅珩着实说不了慌。
而后,摄政王用自以为精湛的演技沉思了许久,还捂了捂头,像是才想起了什么,略微迟疑的开口。
“似是……贺若国师。”
这几个字如今在京中是禁忌,没人敢提。
他没有见过贺若国师,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问起父亲时,只得了句九天神君。
他对贺若国师有一种钦佩的仰慕,是以幼年时翻了很多话本子,书里的神君大多带着仙气儿,与凡尘之人有着天差地别,很是好看。
他那时候便常常臆想,能跟神君相比的人,该是何等玉骨风姿。
可惜,他无缘得见。
傅珩恰走了神,并没见到楚婈捏着纸张的指尖已经发了白。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听人说起爹爹。
楚婈看向傅珩。
他到底是谁,为何敢大张旗鼓的习爹爹的字,还毫不避讳的提起爹爹。
“二小姐可知贺若国师是何人?”
傅珩凝眉:“我恍惚记得父亲提起过,其他的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楚婈垂首,小心翼翼的放下纸张。
原来,竟是因为失忆了么。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他是上一任云宋国师,后来……”
楚婈尽力将语气放的平缓。
“后来,听说逃亡在外,再后来,人就过世了。”
这是楚婈第一次对人提起当年往事,也是这时候她才突然发觉,原来七年的逃亡,也可以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概括。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她是否也到了该要释怀的时候。
傅珩发觉楚婈的异常,只点了点头。
贺若国师的死讯传到京城时,他刚十岁,她那时也才七岁,知道的确实应该极少。
那年,对他来说是很痛苦的一年,他听闻噩耗后,躲在书房里足足练了三天的字帖。
他想不明白,这般才情了得的人,是怎么突然就成了谋逆盗窃的通缉犯。
这个问题,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父亲也是在那一年过世的,弥留之际,父亲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若有朝一日见到了国师之女,务必护其周全。
他不大明白,贺若国师的女儿不是随着父母一道葬身崖底了么,他又怎么会见得到。
也或许,那是父亲心中所期望的吧。
“贺若国师应与父亲有渊源,不然,父亲也不会让我习他的字帖。”
至于有什么渊源,傅珩并不知晓。
如今人都已经不在了,个中缘由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楚婈轻轻嗯了声,没再接话。
若真是如此,他们之间也算有缘。
两人各自沉默了半晌,楚婈突然道。
“原公子爱写字?”
傅珩想摇头否认,可见她眼里似是带着光,当下便点了点头。
“嗯。”
楚婈抿唇,莞尔一笑。
“有件事想请原公子帮忙,不知原公子愿不愿意代劳。”
傅珩被那笑颜晃晕了头。
“好。”
小半个时辰后,傅珩看着面前的佛经,神色复杂。
“母亲今儿又罚我抄佛经,我最是不喜写字,原公子可能帮帮我?”
傅珩:“可是,字迹不同……”
“无妨,母亲不会深究,原公子的笔锋稍柔和一些便好。”
她的字是爹爹教的,他的字是习的爹爹的帖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师出同门。
母亲断不会看出端倪。
摄政王呆滞了片刻,重重点头。
“好。”
天知道他有多不喜欢抄佛经。
密密麻麻的看着就头疼。
还不如提枪上阵杀敌来的痛快。
但他不能拒绝她。
“二小姐何时要。”
楚婈甩出去一个大|麻烦,心情正愉悦。
“一个月内。”
“我以往都是一个月才抄完的。”
傅珩怀疑的看了眼佛经。
十遍,怎么也不至于要抄一个月。
看来她是真的不喜欢写字罢。
“好。”
楚婈四处看了眼,最后坐在一旁的茶案边,乖乖巧巧,规规矩矩。
“我在这儿陪着你抄可好?”
傅珩唇角微扬:“好。”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一人在书案旁抄佛经,一人在茶案边饮茶吃点心。
气氛很是融洽温馨。
楚婈看着那俊美的侧脸,忍不住想,若是时间就此停止,他们就这样和和美美过完一生,该有多好。
可是,他的身份恐怕不允许,她亦如此。
不过她名册上的名字已经不多了,等她复完仇,或许,还能过安稳的日子呢。
楚婈突然生了一个自私的想法,不管他是真的失忆还是装的,她都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了。
就留在府里陪她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加昨天的一起哈。
比心心
楚婈:你看我像不像你父亲要你保护的人。
傅珩:嗯?……
第24章 事发
有了抄佛经这个由头,楚婈每日午后必准时到幽归院。
煮上一壶茶,拿几叠点心,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房,赏美人。
锦绣阁接连送来了新衣裳,自楚婈到幽归院后,傅珩的衣裳挂饰靴子每日都不带重样的。
楚婈越看越觉赏心悦目。
得此美人相伴,一生无憾。
若余生他都在,那么她一定会万分谨慎,格外惜命。
总不能花重金养的人到头来便宜了别人。
傅珩虽未回过头,但他能感觉到那道几乎黏在他身上的目光。
炽热又温柔,灼的他浑身滚烫。
同时,摄政王又有些沾沾自喜。
她这般直勾勾的盯着他,是喜欢他的吧,她让他以身相许,也不全是因为楚夫人的缘故吧。
况且,她还给他买衣裳,买锦鲤,买猫儿,嗯,她一定是喜欢他的!
摄政王借着蘸墨的功夫,正了正身姿。
而落在楚婈眼里,他的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好看的让她舍不得挪开眼。
手中的点心顿时也不香了。
楚婈干脆用手肘撑着茶案,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道矜贵的侧影。
眼里是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发现的柔情。
清和走近书房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宁静安逸,侧影成双,美轮美奂。
清和下意识顿住脚步,一时不忍上前打扰。
小姐的秘密她知道一些,比如京城几桩血案,比如昭河府尹之死。
她还知道小姐是在复仇,但具体缘由为何,小姐没说,她也从未多过嘴。
她的命是小姐给的,不论小姐要做什么,她都会一直陪在小姐的身边。
但是,她帮不了小姐,做不到让小姐真正的开心,快乐。
直到原公子出现后,她才从小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光。
那是对未来的向往和憧憬,和对生命的重视。
清和勾了勾唇。
若原公子能让小姐惜命,她就不必再担心小姐哪一日出了门再也无法归来了。
若是小姐往后的日子都如近日这般平和,该有多好。
楚婈早就发现了清和,见人杵在外头半晌没进来,便起身走到了窗户边。
清和这才回神,踩着极轻的步子迎上去。
“小姐。”
楚婈嗯了声:“何事。”
清和瞧了眼里头仍在垂首抄写佛经的人,放低声音道:“大小姐去了华安寺,特地传了话过来,说要住两日。”
楚婈一怔:“与谁做伴,可有带些会武功的小厮。”
“是与宁二夫人同行,小姐放心,带了好几个功夫好的,是夫人做的安排。”
宁二夫人是楚夫人的娘家二嫂嫂,也就是楚沅楚婈的二舅母,性子和气,大方稳重,有她在,楚婈自是放心的。
只是,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楚凝微微凝眉,若她猜的不错,母亲在这风口浪尖将姐姐送去华安寺,多半是在孟府查到了些什么。
自那天被母亲训后,她便通知雁和查到什么都先报给母亲,免得再惹母亲生气。
“何时走的?”
清和:“刚走半个时辰。”
楚婈眼神一紧,她早晨还去见了姐姐,却没听姐姐说要去华安寺,很显然这是母亲临时做的决定,走的这么急,定是出了事。
傅珩抬头瞥了楚婈一眼,便又垂首抄写。
楚大小姐的事他这两日略有耳闻,虽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大约知道是与孟府的婚事出了岔子。
她这般担忧,怕是事态严重了。
“你去探探,出了何事。”楚婈沉思片刻道。
母亲虽明令禁止不许她插手此事,可她终究还是没法不过问,若被母亲知道了,顶多再抄十遍佛经便是,反正现在也不用她抄。
清和忙应下,转身疾步出了院子。
只才走没多久又回来了。
身边还跟着一位姑娘。
窄袖束腰打扮,面容清秀,气质如兰,瞧着便是个精明能干的。
只眼里略微带着几分愤怒。
楚婈远远瞧见二人走过来,心头一跳,愈发确定是真出了事。
若是小事,雁和不会亲自来见她。
楚婈折身出了书房,步伐急切。
傅珩抬眸瞧了眼,顿了顿后,到底还是没作声。
“小姐。”
雁和走到楚婈面前,屈膝行了一礼。
楚婈抬手虚扶,直截了当道:“可是孟府出了事?”
雁和沉着脸点了点头,侧目瞧了眼书房。
她所立的位置只能瞧见里头人的背影,虽说她明白这应当就是准姑爷,可如今到底还没大婚,这些事,是否应该避讳着些……
“无妨,直说便是。”
楚婈直言打消了雁和的顾虑。
雁和这才回眸,如实禀报。
“回小姐,我们埋伏在孟府的人尾随孟夫人,找到了那对母子,已确认是孟长桉在外头养的人。”
雁和原本是唤一声孟大公子,眼下也是气的狠了,就直接连名带姓的叫了。
楚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好一个孟长桉!好一个孟夫人!
妻子还没过门就先养了外室不说,还诞下了庶长子,如今竟还妄图欺瞒遮掩如期迎姐姐过门,简直是欺人太甚。
楚婈深吸一口气,只恨不得把那孟长桉千刀万剐了!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住心中的戾气。
母亲今日这般急着让姐姐出城,也是想让姐姐避开这肮脏事吧,也好,华山寺清静,多待几日无妨,待孟府事断干净了,再把姐姐接回来好生安抚。
“母亲呢。”
“夫人带人去柳叶胡同抓了现行,此时正在那处与孟夫人对质。”
楚婈眼里闪过一抹杀意,冰凉肃杀。
幸好是提早发现了,否则就是砍了孟长桉也不解恨!
“孟长桉在何处。”
提起孟长桉,雁和就觉得心里憋着一股闷气,恨恨道:“奴婢回来时,远远瞧见孟长桉打马出了东城门,想来应是怕大人问罪,提前躲了。”
话落,还不待楚婈作何反应,书房里便先传来了动静,她下意识回身,便见傅珩大步走了出来,沉声道。
“去华安寺可也是走东城门?”
楚婈点头:“是。”
傅珩的声音更沉了:“去城外。”
楚婈一愣:“嗯?”
她略带茫然的对上傅珩的视线,迟疑了几息后身子蓦地一僵。
孟长桉出了东城门!
姐姐去华安寺也是走的东城门!
“备马,快!”
楚婈来不及多说什么,急声撂下一句便折身飞快往外走。
傅珩也随后跟上。
清和雁和皆是一怔。
此时去城外做什么?
须臾,清和猛然反应过来,边往外走边急声对雁和道:“大小姐半个时辰前前往华安寺,只能走东城门!”
许是太过着急害怕,清和的嗓音微微打着颤。
雁和先是一滞,而后明白过来清和的意思,眼里顿时冒了火,气的怒骂了声:“该死的!”
话音才落,人就已经掠了出去,清和只来得及看雁和的身影消失在墙角,可奈何她不会武功,急的在原地跺了跺脚,才忙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苍天保佑,还来得及!
外室的事已经捅出来了,孟长桉如此急急忙忙的出城,定是追大小姐去了。
若他是去认错的倒还好,可一旦生了歪心思,就不得了了!
眼下这种情况,老爷夫人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孟府若想要挽回,只得往大小姐身上下手。
华山寺一路偏僻,但凡出了半点岔子,大小姐就得非嫁不可了!
楚婈与傅珩刚出府门,雁和就已经从侧门将马骑出来了。
可在看见傅珩时,雁和猛然醒神。
在外小姐是不会骑马,也不会功夫的。
“小姐!”
雁和还来不及多想,便见楚婈疾步朝她走来,她忙翻身下马:“小姐,奴婢扶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