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愣,显然还没弄清楚状况:“掌柜的?”
陈眠生的目光淡淡落在伙计手里的杵上,嗓音温温:“阿初,你这是做什么?”
阿初答得老实:“掌柜的,我怕这野猫弄坏您的药材。”
偏偏陈眠生只能看见阿初的嘴一张一合,耳边听不见丁点声音,他无声叹一口气,侧眸看向顾五。
顾五简单将意思转达给陈眠生后便伸手夺过阿初手里的杵,道:“这是掌柜新带回家养的猫,不是什么野猫。”
斐颜跟着扬起猫脑袋,身后的尾巴甩得飞快,陈眠生竟还能从那张猫猫脸蛋上看出几分得意的神色。
他失笑,抬手在她额间轻叩一下:“乖乖待在药堂里,别到处乱跑。”
说罢,才小心缓慢地将她放回到地上。
斐颜歪歪脑袋,肉垫在邻近的药斗上拍了拍,像是在询问她能靠近这些药材吗。
她可不想又被阿初拿着木杵伺候。
陈眠生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语气透露出些许困惑:“你对这些草药感兴趣?”
小橘猫眨巴两下眼睛,她是不是表现得......太不像猫了点。
“倒是只不同寻常的小猫儿,”陈眠生低声笑了下,“玩归玩,别碰坏了就好。”
斐颜:好耶!
她当即扭头去看阿初,只差把“狐假虎威”四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了。
有了陈眠生的应允,阿初也不敢再说什么,老实回去给那些病人抓药,只是目光依旧不安地落在斐颜身上,生怕一转眼,那些药材就被斐颜扒拉得不成样子。
其实若碰上的是其他猫儿,阿初的担心倒也于情于理,只不过这只小橘猫里住着的可是斐颜的灵魂。
斐颜学医数年,虽说表面上对医学嫌弃得不得了,实际碰上这些药材时,就如同摄影师看见镜头、作家拿着笔般亲切。
她凑过去小心嗅嗅那几样珍贵药材的味道,感慨倘若她还是个人的身体的话,肯定会将这些药材全揽进自己裤腰带里,
只可惜。
斐颜依依不舍地将药斗推回去,正打算去其他药斗跟前转转,余光忽然瞥见陈眠生的身影。
其实药堂的生意冷清成这样,说得难听些,陈眠生来不来也并无什么用处,即使只有阿初一人打理照料就俨然足够。
只见他捧着本经书安静坐在一边,单手抵在鬓间,浓睫微垂,目光聚精会神地落在书页上,像是受不到周边的影响。
他看的多是礼记论语一类,斐颜看的出来这不是在做样子,陈眠生是真的对这些书感兴趣。
斐颜晃晃尾巴,在心里默默“哼”了一声。
难怪会说他来的地方非常无聊,不过是换个地方看书而已,不无聊才怪。
斐颜吐槽完,又别开目光,望向阿初那边。
在这儿待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她也算是摸清了陈眠生这同药堂的营生方式。
这里不管看病,只能凭着病人从别的大夫那里开的处方来取草药,收取药材钱。
来的病人大多看上去都不算富裕一族,也正应了先前在集市上听见的妇人说陈眠生的铺行里东西卖的便宜的话。
约莫是出于陈眠生自身的缘故,登门的客人本就极少,要是再将同药堂药材的价格定得再高一些,估计更没有什么病人上门抓药。
斐颜舔舔唇周,目光落在陈眠生身上,心里忽地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是瞎子,也不傻,至少能分辨得出,陈眠生不属于这里。
从他的衣着气质来看,他更像是哪家华气矜贵的公子哥,再加上他极爱读书,想来若是去考取功名的话,成绩也估摸不会差到哪儿去。
至少,比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小镇上忍受他人的异样眼光、守着这么一家几乎无人问津的药堂来得好。
可他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不肯离开,是因为他的病和耳疾吗?
正这样想着,一个突如其来的男人声音打断了斐颜的思绪。
“再等半个月行么?”
斐颜闻声扭头,一眼看见一名农夫模样的年轻男人接过阿初手里的药包问道。
阿初挥挥手:“行。”
男人满脸感激:“多谢多谢。”
斐颜一愣,等半个月,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男人提着药包,转身欲离开药堂。
几乎是想也不想,斐颜直直从柜台跃下去,如闪电般迅速冲到男人跟前,张嘴咬住他的衣袍一角死拽着不让走:“喵嗷嗷!”
管他什么意思,你还没给钱呢!
第八章 斐猫猫要被气死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男人明显是被突然出现的小橘猫吓了一跳,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抬头茫然地看了眼阿初,试探着问:“阿初兄弟,这猫是?”
阿初也跟着愣住,扭头看一眼顾五:“顾大哥?”
顾五:“......”看他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陈眠生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从书页中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小橘猫死死咬住男人的衣角上,神情难得有一瞬的停滞,而后朝小橘猫勾勾手指。
“小橘子,过来。”
斐颜耳朵往下一压,尾巴用力拍在地面上,没立马松口。
她才不听,给钱!
“过来,乖。”
斐颜扭头瞅陈眠生一眼,陈眠生神色自若,依旧是那幅好脾气的模样,但口吻却毋庸置疑。她左右甩着尾巴,动作有些迟疑。
陈眠生偏头,语气里隐约带上了几分无奈。
“说好的听话呢。”
就在陈眠生和小橘猫周旋之间,旁边三人看得皆是目瞪口呆,陈眠生这是在和一只猫沟通?
更为离谱的是,在听了陈眠生这句话后,那只橘猫当真松开了嘴,垂头晃脑地回到陈眠生身边,用脑袋乖顺地蹭了蹭他的衣袍。
陈眠生眉眼舒展开,起身歉意地朝男人拱手行了一礼:“实在抱歉,我这小猫儿不懂事,还望吴兄弟莫要和她计较。”
男人惊讶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当,当然不会。”
他知道陈眠生听不见,说罢又看一眼顾五,用询问的语气道:“那我可以先走了吗?”
顾五颔首:“慢走。”
斐颜盯着男人的背影极为不满地哼哼唧唧,耳朵往下耷拉着,是肉眼可见的委屈。
哼,他还是没有给钱。
正想着,她猝不及防地被陈眠生拎住后颈抱进怀里。
陈眠生那张好看的脸瞬间在她面前放大,他习惯性地敛着眼尾,声音压低了些,话里却听不出丝毫责备之意:“小橘子,为何要拦住方才那人,不让他走?”
其实若是碰上寻常小猫儿,陈眠生只当是猫儿玩性大,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过他总觉得自家小橘子能听懂他的话,问完这句话后便耐心等着她的反应。
果不其然,下一秒小橘猫就伸出爪子勾了勾他腰间的钱袋,一双乌黑水濛的大眼睛瞪得又圆又鼓,像是很不服气。
陈眠生挑了挑眉,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嗯?”
斐颜又用肉垫使劲在钱袋上拍了拍,边拍边委委屈屈地晃晃尾巴。
陈眠生回想了下刚才的情况,忽然想起什么,垂着眼问:“因为小橘子见他没给药钱,才拦下他的?”
小橘猫终于昂了昂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的胸膛卧下。
陈眠生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沉默好几秒才低声道:“吴刚兄弟家境不好,爹娘去得早,平时只能靠打渔勉强为生,家中还有年过七十的祖母染病需要照顾,所以才会在我这里赊账,这点我先前就同阿初小五说好了的。”
他停顿一下,接着道:“不过就算吴兄弟拖欠药钱也无碍,毕竟除了我这同药堂,东风镇上也无其他哪间药堂肯卖药给他了。然治病救人的事,哪是区区几十文能够衡量的。”
说到这里,陈眠生眼神有些微涣散,与其说是在给斐颜解释其中缘由,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好似想起什么,片刻后才温温笑开,抬手轻轻捏了下小橘猫的耳朵,道:“也不知小橘子你听不听得懂这么一大段话,不过就算不能理解,今后也望你莫要再针对吴兄弟了。”
哪知小橘猫耳朵耷拉得更凶,一个劲往他臂弯里拱。
陈眠生失笑,很轻地挑了下眉,口吻里带了些哄的意味:“还委屈着?那我给你赔礼道歉行不行。”
小橘猫摇摇脑袋,直到将整个猫猫头藏进陈眠生的胳膊里瞧不见时,她才保持蜷着的姿势不动了。
她才不觉着委屈呢。
只是。
只是陈眠生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还会有人当面背面说他的坏话啊。
真是快要气死猫猫了。
-
时至黄昏。
天色渐暗。
斐颜照样是由陈眠生一路抱着走回小院的。
自从和她解释完来龙去脉后,小橘猫就乖得不得了,窝在陈眠生怀里动也不动,就等着离开药堂回家。
严冬的雪下得又大又厚,只出去了不过半天时间,院里的雪就积起厚厚一层。
陈眠生到家后也未闲着,拿起扫帚开始在院内扫雪。
斐颜穿过来之前生活在一个基本上一年四季都看不见雪的地方,好不容易碰上这般大雪,自然欢喜稀奇得很。
她屁颠屁颠地跟在陈眠生身边,边挥着小爪子刨雪玩,边在心里吐槽顾五将人送到门口就走,也不知道进来帮陈眠生扫扫雪。
至于陈眠生病秧子的属性在这种情况□□现得淋漓尽致,扫两步就开始低声咳嗽,咳完过后又继续扫。
斐颜目光复杂地瞄两眼陈眠生,默默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这就叫又菜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陈眠生自然不知道自家小橘猫在如何吐槽自己,察觉到自己一咳,还在院中玩雪的小橘猫就会惊觉抬头盯着他,像是生怕他这一咳会咳出什么问题。
他哑然失笑,真是只乖猫猫。
见陈眠生还冲着自己笑起来,斐颜更觉着心里憋着口气。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要是哪天病情加重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正打算往陈眠生衣袍上招呼一爪子以示警告,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咚咚”两声闷响。
有人在叩院门。
陈眠生听不见,神色自若地继续扫雪。
斐颜忙伸出肉垫,用力刨了两下陈眠生的衣角,等到陈眠生视线望过来时,再朝院门的方向摇摇尾巴。
“有人敲门?”陈眠生反应很快。
小橘猫蹭一蹭他。
陈眠生将扫帚放到一边,踱步走至院门处将其打开。
来人是吴刚。
见陈眠生来开了门,吴刚脸上还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惊讶表情:“陈掌柜,你能听见了?”
其实吴刚都快走到陈家门口时才忽然想起陈眠生是聩人,自己敲门估计也是白敲。不过俗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万一运气好,碰上顾五在的话,那他也不算白跑一趟。
可惜的是,只能看见吴刚嘴唇一张一合的陈眠生没法子回答吴刚的话,没有顾五在身边,他连最基本的同别人交流都成问题。
看吴刚这副模样,陈眠生猜他应该没什么要紧事,于是沉思片刻,直接道:“抱歉,我听不见,吴兄弟若是没什么急事的话,大可明日到药堂找顾五。”
“那你是如何晓得有人敲门的?”
吴刚说罢,忽然想起今日在药堂里见过的那只极有灵性的橘猫,猜测多半是它的功劳,也不再多问,连忙将手里提着的两条鲤鱼递至陈眠生跟前,满脸堆着憨厚笑意。
陈眠生微愣,不知吴刚是何用意:“吴兄弟这是?”
吴刚本想直接将鲤鱼塞进陈眠生手里,低头看见自己满手脏污,再瞅一眼陈眠生干净整洁的衣袍,最终选择作罢,只将鲤鱼往前递了又递。
陈眠生敛起眼尾,用询问的语气道:“这是给我的?”
吴刚忙不迭点头。
陈眠生了然,猜测他是因为今日又赊了笔账的缘故:“那就不必了,吴兄弟你平时打渔不易,这两条鲤鱼看起来个头不小,还是留着给吴夫人补身子吧。”
见陈眠生不肯收,吴刚急了。
他今日出渔成果颇丰,比以往要多将近一倍,又念着刚捕起来的鲤鱼新鲜,这才匆匆给陈眠生送了过来,陈眠生不肯收那哪儿行。
吴刚胡乱在半空中比划两下,奈何他根本不会哑语,只能同陈眠生干瞪着眼。
他忽然想起什么,探头往院内望去,一眼看见还在玩雪的小橘猫,忙抬手指了指它。
陈眠生循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小橘猫身上,表情终于显露出些许迟疑。
他知道吴刚的意思,就算他不要这鱼,留给小橘猫也好。
自家小猫儿应该是喜欢吃鱼的,昨日害得她饿了大半夜肚子,他还没来得及补偿,恰巧吴刚带来的鲤鱼看起来肥美鲜嫩,若是能给小猫儿吃一条,小猫儿肯定欢喜。
不过这鱼总归是吴刚送来的,陈眠生不打算要,侧过身来刚要拒绝,那两条鱼就被吴刚硬塞了过来。
“哎呀,陈掌柜你就收下吧。”吴刚懒得再和陈眠生周旋,趁着他走神期间,将鱼塞进他手里后掉头就走。
“诶,”陈眠生有些意外,“吴兄弟请留步。”
吴刚恍若未闻,脚下跑得飞快,显然是不打算给陈眠生反悔的机会。
陈眠生微愣,更多的话卡在喉间。
凭他这身子,追肯定是追不上了的,他抬眼看着吴刚的背影,又低头瞥一眼还活蹦乱跳着的鱼,略微思考了下,在吴刚赊的那笔药钱上大减了一笔,才缓慢将门阖上。
提着鲤鱼退至院内时,小橘猫依旧玩雪玩得欢快,鼻尖上沾上了雪白印迹也不自知。
陈眠生轻笑两声,踱步走到小橘猫身后,先俯身将那点雪拭去,再把鲤鱼提到小橘猫跟前晃了晃:“小橘子,你看吴兄弟给你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斐颜玩雪正玩得上头,猝不及防抬头对上两对死板的鱼眼,当即破音嚎出一声:“喵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