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论她有怎样的想法,雪山女神依然是按照自己的步伐为她的子民铺好后路, 在顺从自己所看见的未来托付了一切之后, 少女便不再是守护斯洛瑞亚的雪山女神。
她是唯一之神陛下的祭司,是这座黯之神殿的守门人,是承载神明特意留于奥兰大陆的神力容器。
少女保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上前,白发紧贴在她同样湿透的白色衣裙背后, 但就算如此她也并不显得难堪,依然圣洁如同斯洛瑞亚延绵的雪山。
她踏着水下的阶梯来到唯一之神雕像的面前,在这块神之前浮出水面的漆黑石板上跪下,匍匐于神被黑袍覆盖的脚下。
“我是锁。”
少女突然出声,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让在一边旁观这场拜神仪式的莫叶觉得有些熟悉,她似乎是在哪里听过谁说过差不多的话。
等到她注视着少女保持拘谨恭顺的姿态起身,并谨慎地避开唯一之神雕像,只用手轻触到神明雕像手中所执的鸟笼,并将其中被封存的雪蝶放出。
在那只轻扇翅膀从牢笼中飞出的雪蝶映照下,少女垂着眼眸继续道:
“它是钥匙。”
莫叶感到越来越熟悉,已经有了种即刻呼之欲出的感觉,她想了想,又去翻了翻自己的记忆,终于在记忆的深处找到了这句让她感到熟悉的语句的出处。
这或许也是唯一之神造物的共同点,她曾听过留存于芙罗拉的那座唯一之神神殿中,那位守护着神殿的天使少女说过相同的话,不过这一座由雪山女神守护的神殿自带开启的钥匙,这把钥匙就封存于神殿内部,而芙罗拉神山的神殿钥匙需要她亲自去密塔寻找。
锁和钥匙,待到这两者同在之时,莫叶终于等到她想要的,虽然过程看起来并不怎么美好。
雪色的少女只是一如往常般伸出手指接住那只向她飞来的雪蝶,比起它的化身更大了一圈的雪蝶轻盈无声地停在少女的指尖,只是一瞬间的触碰罢了,蝴蝶从少女的指尖跃起,就像受到了惊吓,而莫叶却听到一声模糊微弱得就像幻觉的玻璃碎裂声,从少女苍白的指尖响起。
那并非是幻听,从少女触碰到雪蝶的指尖开始,那节苍白纤长的手指崩裂出黑色绽开的裂口,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第一枚,接下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满盘溃散便是让人目不衔接了,这个人指的是受到惊吓的莫叶。
从少女的身上迅速布满黑色裂口时,她便被少女从身体的裂口内一瞬间便扩散遍布了整座神殿内层的寒冰冻在了海水里,不只是海水被冻结成了冰块,连神殿漆黑的墙面都覆盖上一层散着微光的坚冰,坠落着星辰的星空穹顶也被白色的冰面覆盖遮蔽,再也看不清那绚烂的景象。
在这时莫叶才看清了原本漆黑得什么都看不清的神殿墙面上到底绘画着什么:
被养在透明鱼缸内的蓝色半透明水母;坐在海中礁石上黑发黑眸,金色鱼尾的人鱼;缠着一艘废弃海盗船的灰黑章鱼;茂密森林中被藤蔓缠绕的巨型乌龟壳,乌龟本体应该是缩进了龟壳里;被众多人类围观,生活在玻璃墙内的小鳄鱼;箱中束缚的贝壳,被人窥视它的宝物……
她只是看到了短短的一瞬间,覆盖于神殿墙面的冰层散发的微光在顷刻间消弭不见,神殿重新回归模糊不清的暗色,但她却在那短短的一眼中便认出那只被养在浴缸中的水母是她自己,她被雕刻在了神殿的墙面上,与其他或弱小或强大的海洋生命一同被唯一之神所记录。
她一直都在想,她到底为什么会被唯一之神选中?她的穿越与唯一之神有关系吗?又或者说,就是因为她穿越的特殊性,唯一之神才会关注到她?
但在她看到的这短短一幕中,她即刻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特例,或许并不是在一个世界中,毕竟那片星之花海中由唯一之神掌控的世界多如牛毛,她被唯一之神找到并雕刻在了祂的神殿之墙上,那其他被一同雕刻上去的生命与她的处境应当是相差不离的。
虽然她并不理解被雕刻上去的自己为何是生存在一个并不大的玻璃鱼缸中,而不是与其他生命一样生存在辽阔大自然,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是在海洋里,而不是鱼缸里。
但被画进鱼缸里的她比起生活在动物园里的鳄鱼,还有被贪婪之人窥视着珍珠的贝壳要安稳得多,虽然这些画极有可能只是雕刻之人的臆想,但她不能完全否决这画面有可能的真实性,那让她恐惧的一个真相。
暂时,不要再去想这个了。
人不能被一个可能性逼死,莫叶果断地封存自己对神殿墙面的种种猜想,现在还不是她探究真相的时候,这里可是唯一之神的神殿,她现在也还没有就算得知了真相是满盘皆输的虚假,也能坦然一笑的觉悟。
在她被惊人的信息量吓得胡思乱想的时间里,不知何时充盈了神殿的雪经大量涌进她的体内,那是属于冰雪的力量,通体纯白的少女已经从她最先触碰钥匙的指尖开始碎裂,黑色裂口崩溃落下的碎片化为斯洛瑞亚常年不化的飞雪,少女的半身都已成了一场冬末的大雪。
这是她最后的一场雪,不论是少女还是受益的莫叶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少女的半身截然碎裂,她摔倒在神像的脚边,看起来与曾经被她捏碎的雪蝶残余无异,海水凝结的冰面将她托起,她的目光就算是在现在也依然是懵懂而纯洁的,她一直都很认真的在看着莫叶。
这样的场景真的很像少女逝去的模样。
虽然是受益的那一方,但莫叶仍然有些不忍心,她一向对偏向自己的友方人员狠不下心,不论是西里奥还是这名雪山女神,她快步走向狼狈地倒在神像的脚边却依然圣洁如雪的纯白少女,蹲下身捧起少女最后的头颅。
莫叶轻声向她问到:
“……你确定你不会死去吗?”
少女的下半身已经化为了最后的一抹雪色,化为神力浸入到莫叶的精神海,这一切都是无法逆转的。
少女的声音依旧冷得不近人情,却像是在安慰:
“我不会,死去,神,会接我的。”
“那就好。”
莫叶并没有在这一点过多纠缠,不论少女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她是否是真的看见了未来与自己的相遇,少女身体崩坏的结局已经无法逆转。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神明也将视线投向了这里,在唯一之神的御前她与少女都没有任何的选择权。
她们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那就按你说的,我们未来再见。”
少女微微闭上双眼,她的嘴角微微翘起,这位如同冰雪化身的雪精灵从未有过任何的表情,但在这时莫叶可以确定她是在笑,而不是她脸上越来越绽开的裂痕导致的错觉。少女微微张开嘴唇,随着她的动作崩裂的细小碎片化为纯洁的雪花,她的声音近乎呢喃:
“您的,名字,能给我吗?”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莫叶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她。
并非是夜莺这个假名,而是真名[莫叶]。
但在她精神海内不断游走的属于唯一之神的神力在同一时间铺开将她的视线完全遮挡的投影,这使得她的话语并未来得及述出口,她看见一座深暗神秘的法师塔中,拥有一头雪白的长发与异域风格雪色长裙的少女正准备填写一张刻印繁复附魔的契约。
这位少女的外貌竟与此时消逝得只剩一个头颅的雪山女神一模一样,在这座法师塔的正面墙上有着隐约的黑塔印记,而那位等着少女将契约签订完成的魔法师衣袍上也同样有黑塔的印记,不过他穿的是漆黑的法师袍,印记刻印在上面并不明显,那是密塔的标记。
少女执着羽毛笔,在契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莫叶。
这一画面消散后,莫却意识到这是雪山女神所拥有的的看见未来能力,在她得到唯一之神的神力后,这一能力也随之成为了她的。
或许她知道该如何正大光明进入密塔了。
“可以,我的名字是莫叶。”
莫叶打算验证自己的猜想,她继续道:
“我将这个名字共享给你,这应该是你想要的。”
“嗯……”
少女已经无法维持她最后的头颅,在一片终幕的纯白飞雪中,她的声音虚渺低落得近乎气声,却证明了莫叶所想的是正确的。
“我应该能……帮到您。”
第149章 神迹降临
就此冬雪消逝, 纷飞的雪花融化。
神殿内冻结的寒冰在粘稠无形的气体侵蚀下很快便化为涓涓流水,融入了神像脚下流淌的深暗海水。
那只作为钥匙的雪蝶依旧于空中翩然飞舞着,而作为锁与容器存在的少女已然献祭, 成为莫叶的一部分。
莫叶那头透彻的蓝色长发混入了些许雪色的发丝, 但在她逐步控制住了神力后,因神力的渗透而显露于表层的冰雪之色逐渐被原本的湛蓝覆盖。
她将精神力探入自己的精神海内,那股属于唯一之神的神力与精神海内属于她的灰色精神力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漆黑粘稠得就像石油的神力并不溶于她的精神力,而是独分出一支如同秤砣深入了精神海的最底层, 被她的精神力完全覆盖住。
如果想使用这股神力就必须先将其从精神海的最底层捞出来, 虽然麻烦了一些, 但也避免了自己使用精神力的时候有可能发生的神力扰乱自己施法的可能。
环绕在她周围翩翩飞舞的雪蝶忽然降落在她滴着水的侧发上,莫叶并不觉得意外, 也没有被这一突发事件打断自己摸索驱使神力的进程。
这只容纳了一枚百兽之心的雪兽并不需要进食, 以往它被封存于神殿牢笼中的时候是依靠着唯一之神的神力过活的,而它身为雪蝶也有汲取冰雪之力的本能。
所以在它不再需要作为钥匙存在的时候, 它会选择同时继承了神力与冰雪之力的莫叶作为新的宿主也是意料之中的。
她微微垂着眼眸,并不理会停在她侧发上汲取微不足道冰雪之力的雪蝶, 与暗搓搓从她的脖颈间伸出一根银丝线试图将停的位置比它高的雪蝶赶走的白银。
她正沉浸于自己的精神海中,想将自己最在意的隐患一次性拔除。
她控制着精神海内属于唯一之神的神力从精神海底层浮起, 这股神力是粘稠黑暗的,虽然没有什么偏邪恶的气息, 但也暗沉得不见一丝光亮, 沉重得莫叶使出浑身力气才堪堪将其从精神海的底部摇摇晃晃的拉扯起来。
但只要驱使动了这股神力,将那枚人类之心剥离的速度就很快了,毕竟是等级上的碾压,一直在她精神海中玩漂流的星辰搭建并不需要那枚人类之心, 所以莫叶很轻易地就将人类之心带离了精神海。
她重新睁开双眼,伸出手看向手心溢出并凝聚的金色光团,这便是人类之心在现实中所呈现的模样,其上还覆盖了一层黑色半透明的薄膜,这层由神力化成的结界固定了人类之心的光团形态,也防止了人类之心再次渗入她的精神海,或者跑去了其他人的体内。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那她也就没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了,或许其他穿越者会继续在神殿之中寻宝,但她是不敢的。毕竟唯一之神现在可是在看着她呢,神殿的主人应允她取走这份神力,但并未允许她带走其他的东西。
莫叶收起那枚被她取出的人类之心,只要后面她还有空闲的时间,她就能将这枚人类之心中所隐藏的来自人类之神戈尔德的后手拔除掉,等到人类之心恢复了纯净,那能用上它的地方可就多了。
或许她还能得到一位新的星级魔法师也说不定。
此时堵住了神殿大门的巨蛇之首也不见了踪影,或许是不再对殿内情形感兴趣,莫叶在感应到自己拥有了唯一之神的神力后便不会被神殿的威能所压制,她便重新使用起精神力,划开一道空间裂隙径直离开神殿。
空间裂隙的另一头是溪流密集的林间。
或许是神殿内的空间并不稳定,莫叶并未去到她原本设定的目的地,而是降落在这离斯洛瑞亚雪山并不远的山林中,溅湿她鞋面温度冰寒的涓涓溪流便是斯洛瑞亚的雪水化成,林间鸟雀鸣叫,清泉潺潺。
这本是再穿过一次空间裂隙的小事,但雪山方向突然响起了山石崩裂般的巨响,她条件反射性地转过头望向在历史记录中从未有过大型自然灾害的斯洛瑞亚雪山,那发出巨响的不是雪崩,也不是山裂!
是让她根本想象不出的[神迹]!
那巍峨山巅与神殿一向是隐于云层伪装的结界中,但在此时那层隔绝了人类与生命的结界在此时化为足足能将整座雪山都完全覆盖的金色光罩,正用一种虽缓慢却无人能阻的趋势向下降落,竟是想罩住整座斯洛瑞亚山峰!
斯洛瑞亚因气流的剧变向光罩之外涌出狂风,这股由内向外就像空气被挤压形成的风暴吹得莫叶那头蓝色长发凌乱飞舞,但她已然没有再顾及这个的时间了。
她忽然想起,斯洛瑞亚的结界之内除了本就是钥匙的雪蝶,和唯一之神守门人的雪山女神,并没有其他生命的存在了。
如果这道光罩完全形成,会发生什么呢?
“我能祈求您,保护,善待,我的子民,吗?”
那位为她献祭的雪山女神是这样恳求的。
雪色的少女在不知真假的[回归]之前对自己的末路并未有任何的犹豫与踌躇,她由始至终都是纯洁的,所以莫叶也想以同样的态度回应她。
她在当时应下这个交换的代价,现在就不能在此继续犹豫了!
“主人,神殿要降临了。”
白银躲在她的发间压着声音提醒她,扑在她侧发上的雪蝶险些被狂风吹出去,那双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双翅在狂风吹袭下早已颤颤巍巍,像是随时都会碎裂,还是白银伸出了一根丝线将雪蝶拖到了莫叶的后颈处,这里暂时还能遮挡一些风暴。
确实,失去了锁的神殿终将降临于世。
一道空间裂隙在同时降临于斯洛瑞亚结界的一侧,但他距离莫叶的位置并不算近,此时所有同阶层能够感应到这里发生状况的存在目光都被斯洛瑞亚牢牢吸引,莫叶并未被最快抵达这里的密塔之主发现。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怕密塔之主了,但在这种时间紧迫的时刻她并不愿意与对方过多纠缠,在密塔之主到达之后恐怕教皇也会尽最快的速度来到此地。
但他们的目的应该只是观察和试探,斯洛瑞亚雪山上生活的雪山部族或生或死都与出身克里斯顿的他们无关,只与和雪山女神立下了约定的莫叶有关。
斯洛瑞亚的天空之上厚重的云层散开,露出已被遮挡了无数年的苍蓝天穹,在那之上裂开一道内里星辰遍布的裂口,其中已经隐隐能看到神殿漆黑的影像。
唯一之神的神殿在失去了锁后从虚空中脱离,显现出实体降临于这世界上,神殿落在斯洛瑞亚雪山的峰顶,将那层层积雪与山岩碾压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