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男人的手犹疑着抚上她肩膀,曲鸢察觉到他的戒备已有松动迹象,红唇悄然弯起。
她准备打铁趁热,顶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楚楚可怜地撒娇:“老公……”
就在这时,朦胧的余光中,闯入一位不速之客,只见那人身材壮硕,一身绿衣,左右手各轻松提着一个精美水果篮,里面装的雪梨堆成小山状。
曲鸢整个人懵了,脑中霎时空白。
不速之客礼貌打过招呼,将果篮放在桌上,接着小幅度扭动身体,打了个响指后,唱起了Rap:
“哟~哟~请问你就是徐先生吗?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曲小姐托我真诚祝福你,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绿帽它一顶又一顶,怎么戴,Oh~都戴不完,绿驴绿,绿绿绿,雪梨雪梨雪梨梨,Led去掉L说的就是你……”
刚激情开Rap,赤脚大鲜水果店的骑士大哥便发现一道极具压迫性的凌厉目光铺天盖地袭了过来,脚底心蹿起阵阵冷意,调怎么也找不着了,词更是忘光,但收钱就要办事,这点职业节操他还是有的,索性双眼一闭,打着拍子,直奔主题。
“要是你还听不明白,我不介意说得更明白些,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曲小姐,祝你不孕不育,儿孙满堂,Oh Yeah~”
曲鸢:“……”
第2章 取悦她 坐上来
随着极具Rap魂的“Yeah”完美落地,那股无形而强大的压迫感越发逼近,预感到情况极其不妙,骑士大哥眼都没敢睁开,匆匆鞠了个躬,就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了。
病房里,只剩下被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曲小姐祝福不孕不育儿孙满堂的徐先生,以及那位安静靠在他胸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曲小姐。
如果此时他们已经顺利离婚,这首即兴Rap便是锦上添花,为两年的无性婚姻画上了圆满句号,曲鸢一定会把版权买下来,制作成单曲,睡前醒后循环播放,偏偏她在终点前紧急刹车改道了,哪有刚夫妻情深完,转头就翻脸,祝人绿帽子一顶顶戴不完的?
不孕不育,儿孙满堂,又是绿帽又是Ed又是送梨,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曲鸢神色淡定,未见半分慌乱,须臾间她就想出了应对策略,这个难题看似无解,实则解法最是简单。
世间曲小姐千千万,只要她不承认,这位送祝福的曲小姐就另有其人。
几乎同时,头顶传来男人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曲小姐是谁?”
正中曲鸢下怀,她蹙着细眉,顺着他的话故作疑惑:“到底是哪位曲小姐对你如此恨之入骨,这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来?”
男人垂眸看她,沉默不语。
落地窗上树影绰绰,一簇簇的,以风为琴,婆娑起舞。
曲鸢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装作认真思索了一番,喃喃自语道:“该不会是……我表姐?”
徐墨凛眉峰微敛,似乎对这个人全无印象:“你表姐?”
“我表姐曲蓉蓉,”曲鸢半真半假地娓娓道来,“从小就和我不对付,尤其爱抢我的东西,什么好的她都要据为己有。可我有一件稀世珍宝,是她永远抢不走的。”
她略作停顿,酝酿出一层薄薄泪意,哽咽着,对空气说:“那就是……你啊。”
“曲蓉蓉本就喜欢你,你和我结婚后,她更是千方百计想抢走你,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就诅咒你……戴绿帽,离间我们的感情。”
“老公,你是世上除了爸爸以外最爱我的人,无论曲蓉蓉用什么手段挑拨,你都始终坚定不移地爱我……”
她实在编不下去了。
说来奇怪,明明是胡编乱造的肉麻话,眼泪竟莫名其妙汹涌成河,情绪到位了不能浪费,得再接再厉加深他的愧疚感,掌握主动权,曲鸢悲伤地呜咽出声:“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是怕我担心,才选择隐瞒我的。”
“不对,”她摇摇头,泪水涌得更凶了,“你都已经不记得我了,怎么还会怕我担心呢?”
“老公,”曲鸢怕再好的防水妆都经不起这强降雨般的冲刷,眼泪很有技巧地蹭到他衣服上,“我真的好怕,好怕你不再爱我,好怕失去你……”
她分心留意着落地窗上映出的画面,男人眉峰冷斜,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哑声道:“对不起。”
向来清冷矜贵,一身傲骨的徐墨凛也会向人低头道歉么?
曲鸢轻阖上眼,锁住盈眶而出的嘲讽冷意。
他的确欠她一句对不起。
可惜,晚了。
夜色浓稠如墨,沉默织成无形的网,笼罩着他们。
敲门声响起,曲鸢下意识睁开眼,朝门口望去,来人是徐墨凛的助理,高尚。
她眸色微变。
作为特助,高尚从徐墨凛入主兴阳集团时就跟着他了,说是心腹也不为过,曲鸢不确定高尚对他们的真实婚姻情况了解多少,唯一确定的是,他是个不定`时`炸`弹。
高尚目光从桌面两座堆得高高的“雪梨山”上掠过,面不改色地走进来,他像是并不意外曲鸢的出现,颌首先跟她打招呼:“夫人。”
然后再看向徐墨凛,轻松笑道:“徐总,您总算醒了。”
这意思是说,徐墨凛车祸后就陷入了昏迷,除医生护士外,她是他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曲鸢心中大致有数了,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哭得惨兮兮的模样,便找了个理由溜进洗手间。
她留了心眼,将手机调成录音模式,倒扣着放在“雪梨山”的背面。
曲鸢对着镜子整理好仪容,出来时两人还在聊公事,她趁他们不注意,轻手轻脚出了门,到医生办公室打听徐墨凛的病情。
主治医生不在办公室,倒是一个自称是他带的实习生的年轻男医生,热情地帮曲鸢调出了徐墨凛的病历报告:“因车祸产生剧烈撞击,导致脑震荡,右手骨折,左手轻微肌肉拉伤。”
曲鸢看向电脑屏幕,明眸清亮,若映水光:“失忆是怎么回事?”
男医生指着屏幕上的某处跟她分析:“这是位于大脑丘脑和内侧颞叶之间的海马体,主要负责长时记忆的存储,CT报告显示你先生这个地方受到了损伤,所以才会失忆。”
曲鸢若有所思地问:“那他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男医生坦言相告:“情况因人而异。有的人很快恢复,有的人会慢慢恢复,而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他扭头,看到她眼皮、鼻尖泛红,明显是哭过了,还哭得不轻,她一定很爱她先生吧。
男医生有些于心不忍,安慰道:“医学在不断进步,有丰富的临床经验表明,借助心理学和其他专业辅助手段,恢复率挺高的。”
见她眉间仍有愁绪,他又假设道:“也许,我是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亲密爱人的正面激励作用是非常显著的,也许你先生今晚睡一觉,明天就恢复记忆了。毕竟爱能创造奇迹,不是吗?”
曲鸢淡淡一笑。
她向男医生道过谢,在走廊的角落站着吹了会儿风,发信息给甄湘简单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若无其事地回到病房。
高尚已经离开了,护工帮徐墨凛简单擦洗后,换了干净病号服,床边小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晚餐,曲鸢收回手机,停止了录音,坐到桌边,考虑到他双手受伤,她体贴地问:“老公,要不要我喂你喝点粥?”
没反应?曲鸢耐心地又问一遍。
好几秒后。
男人偏过脸,避开她的注视,冷冰冰的嗓音中透着一丝不耐:
“不用。”
他有病。
不必跟一个病人计较太多。
曲鸢看着那棱角明晰的侧脸,一点点克制着呼吸,收回了视线,常年跳舞保留的习惯,她三餐都吃得很少,眼下更是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汤就算解决晚餐。
夜里自然是要留下来陪护,寸步不离监视他一举一动的,曲鸢让甄湘帮忙送了卸妆水、护肤品和睡衣过来,洗漱完,做好睡前护肤,带着浅淡香风走出,床上的男人已经睡着了,她放轻脚步靠近床边,居高临下看他睡颜。
徐墨凛小时候就长得很美,比女孩子都美,精致瓷娃娃似的,如今骨相既成,深眸挺鼻,长睫浓密,薄唇色润而形状漂亮,绝对是那种让人惊艳,看一眼就不会再忘记的长相。
曲鸢屏息凝神,俯身凑近,发现他眼尾处染着薄薄的红,肤色苍白的缘故,看得格外清晰。
哭过?
她第一时间否决这个荒唐且诡异的念头。
她的目光缓缓移到他左眼角下方,定住,那里有个显眼的小点,之前以为是未清理干净的血渍,没想到竟是一粒淡红色的泪痣。
这下算是彻底坐实美人的称号了。
泪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曲鸢毫无印象。
临近午夜,困意席卷而来,曲鸢关掉大灯,躺到陪护床上,单人床,窄而硬,肯定没病床舒适,明明很困,她的思绪却异常清明。
夜深人静,白日里因委屈、不甘堆积而成的冲动,此刻如潮水消退,裸露出嶙峋礁石,重重地杵在她心间。
手机“嗡”地一震。
甄湘:“睡了吗?”
曲鸢瞥了床上的人一眼,回道:“没,有点烦。”
甄湘猜测:“你该不会是担心医生说徐墨凛可能很快就会恢复记忆,觉得自己纯属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下来想打退堂鼓了?”
“其实吧,奇迹哪有这么容易出现,那我还觉得徐墨凛一辈子都恢复不了记忆呢。实习医生的话,安慰成分很大的。”
与其说是一时冲动,更多的应该是藏在她心底的欲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合情合理,公平公正,就算徐墨凛明天恢复记忆,拆穿她的谎言,她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曲鸢彻底想通了,她选择遵循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就不会后悔,更不会退却,等她把心里积压的不痛快干干净净消了,再了无遗憾地开始新生活。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不是留个所谓伤疤,苦大仇深,时时顾影自怜,怨天尤人,多没意思。
曲鸢最大的顾虑是:“如果继续演下去,他入戏太深,假戏真做,要我履行夫妻义务怎么办?”
甄湘:“呃,他的头和俩手都伤了,就算真想做点啥,至少两个月内,心有余力不足的吧。”
曲鸢抿着红唇,面色凝重地回道:“万一,坐上来,自己动?”
甄湘:“……”
谢邀,超出知识范畴了。
讨论未果,曲鸢轻轻翻身,躺平,本想听听手机里的录音,睡意悄然裹了上来,迷糊间,她听到“叮”的一声,像老旧时钟整点发出的声响,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她被拖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一堆人围着她指指点点,认识的,不认识的:
“净身出户?说得好听,她是被扫地出门的吧。”
“呵呵,徐墨凛那样的人,怎么会真看得上她?”
“同是姓曲,一个亲孙女一个外孙女,带了个‘外’的,始终算不上正牌曲家千金,曲蓉蓉和徐墨凛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穿着婚纱的曲蓉蓉挽着徐墨凛的手,耀武扬威地出现在眼前,曲鸢惊觉自己不知何时退到了悬崖边,她毫不犹豫伸出手,拉着徐墨凛一起坠落深渊……
画面一转。
她置身昏暗的车里,正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那张藏在暗处的美人脸,赫然和徐墨凛一模一样。
男人呼吸滚烫,带着某种克制,他隐忍得越厉害,给她的反馈便越强烈。
车子飞速行驶在漫无边际的荒野上。
车外野草丛生,似蛰伏着猛兽,车内气氛危险。
她故意往前一坐,他瞬间浑身紧绷。
途径颠簸旧桥,桥边开得正好的紫色鸢尾花被风折断,沉入水底,无声地被污泥掩埋。
放在他腰后的手被按住,她眼神询问:不想?
车子下了桥,驶向藏着零星灯火的遥远村庄。
“想。”低低的喘息在她耳畔,幽谷传响般,“我怕会伤到宝宝。”
……
随着惊雷炸响,酝酿了整夜的黑云被闪电贯穿,一番激烈搏斗后,万千甘霖“噼里啪啦”刺落人间。
这场来势汹汹的急雨,宣告着春天气数已尽。
曲鸢睁眼醒来,颊边犹存着绮丽梦境的红晕,口干舌燥,心脏撞着胸腔,跳得失去了节奏。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嫁给徐墨凛两年,虽说并无夫妻之实,但类似的梦她是做过的。然而没有一次,比这次真实,就像真真切切发生过一样。
幽暗光影里。
他滚烫的胸膛,
上下耸动的喉结……
等一下——
曲鸢停止遐想,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左右张望,微微怔愣,她怎么会躺在病床上?
那么,原本应该躺在这里的人……
病房里只有他们,这个点还不到查房时间,徐墨凛双手都受伤了,不可能是因为怜惜她睡硬床,把她抱到病床上。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是她,强占了他的床。
爱夫人设一夜崩塌,夫妻情深的戏码要怎么演下去?
正出着神,曲鸢耳尖地捕捉到洗手间传来轻微水声,可能是在洗漱?想起他还有脑震荡,说不定虚弱得站都站不稳。
弥补占床失误的时机到了,曲鸢翻身下床,步伐轻盈地冲进虚掩着门的洗手间:“老公,需要我帮忙扶一下吗?”
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马桶前,条件反射地循声偏过头,随着他这个动作,制造出水声、在梦里被她镇压的口在眼前一闪而过,似乎受到了惊吓,还往上……
曲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