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会儿神,没多久丫鬟便进来了,一看到她已经醒了先是一愣,接着急忙请安:“殿下。”
“何事?”赵乐莹抬眸。
“太后来了懿旨,请您去宫中一趟。”
赵乐莹抿了抿唇:“知道了,伺候本宫梳洗。”
“是。”
天还未大亮,屋里重新点起灯烛,丫鬟们将门窗大开,清晨泛凉的风顿时吹了进来,吹得水红纱帐缓缓飘动。
临近辰时,赵乐莹总算收拾妥当,在一众丫鬟的随侍下走出房门,一出去便看到了昨夜在她梦中纠缠的男人。
梦里种种不受控地在脑海中重演,她扯了一下唇角,平静地朝他走去,未等走到跟前,他便已经备好了马凳。
赵乐莹顿了一下,踩着凳子进了马车,一坐稳便闭上眼睛假寐,以逃避同他单独相处的尴尬。砚奴也不打扰,坐稳之后便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长公主府,朝着正东方的皇宫去了。一路上赵乐莹都闭着眼睛,竟然真就生出一分困意,只是没等她完全入睡,马车便停了下来。
到宫门外了。
她突然睁开眼睛,下马车正衣冠稳头饰,清醒得像没有睡过。砚奴站在马车前,目送她一路往宫门走,直到她背影消失,唇角才浮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
赵乐莹一进宫门,便有引路太监上前,行了一礼后在前头带路,她安静地跟在后头,一路穿过宫廊、御花园,最后进了太后所住的安华殿,朝着殿内专门用来待客的正厅而去。
快到正厅时,里面突然传出一阵笑声,赵乐莹扬了扬眉,在厅前站定了。
引路的太监进去回禀,笑声顿时消了,不多会儿便有人召她进去。她整理衣摆,唇角挂着笑便迈进了厅里,只见太后端坐在主位之上,皇后在她右手边,而右下方坐着的,则是皇后的娘家侄子,当朝户部尚书的二儿子林点星。
林点星一看到她,便对她眨了眨眼睛,赵乐莹只当没看到,对着上方二人行礼:“卓荦给母后请安,给皇嫂请安。”
“平身,赐座。”太后淡淡道。
赵乐莹落座后,林点星起身行礼:“给卓荦长公主请安。”
“平身,”赵乐莹这才正眼瞧他,“多日未见,侄儿真是愈发俊美了。”
听到她又在辈份上占自己便宜,林点星嘴角抽了抽,也只能客气道谢。没办法,他虽然虚长她两岁,可他是皇后内侄,她是皇后夫妹,两人的辈份上确实差了一截,平日在外头就也罢了,像今天这种场合他也只能认栽。
看到他有苦说不出的表情,赵乐莹心情愉悦,正要再逗逗他,上头的太后突然严肃开口:“卓荦,你昨日去哪了?”
赵乐莹顿时笑不出来了,林点星嘿嘿一乐,等着看她的好戏。
“……回母后的话,卓荦哪都没去呀,在家老实待着呢。”她眨了眨眼道。
太后板起脸:“胡说!你若在家待着,那包了醉风楼喝花酒的又是谁?!”
赵乐莹尴尬地站起来,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您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你可真是……放肆!”太后气恼。
皇后赶紧帮她抚背顺气,一边侍候一边埋怨赵乐莹:“你呀,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如今都到该说亲的年纪了,还总这般胡闹,闹得名声一塌糊涂,你皇兄昨日召见了原都三皇子,原本想为你二人赐婚,结果人家一出宫门便听说了你在醉风楼的事,气得宁可得罪咱们大沣也要回拒亲事。”
林点星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抬眸看向对面的赵乐莹。
赵乐莹板起脸,就差将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了:“这三皇子怎如此不知好歹,他就没去吃过花酒?他就没找过女人?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太后不悦:“你还有理了?”
“没理没理,卓荦知错了,母后别动气,”赵乐莹忙卖乖讨好,“卓荦日后一定好好的。”
她这模样,一看便并非真心认错,太后长叹一声,痛心地质问:“哀家记得先帝在时,倾朝臣之力为你教授课业,那时的你分明还懂礼守节,一手好文章惹天下英才惊艳,怎今日就变成了这副混不吝的模样。”
赵乐莹指尖微动,干笑一声道:“卓荦本就是个混不吝,幼时乖巧也是先帝揍出来的,更别说什么好文章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娃能写出什么,那所谓的天下英才也是猪油蒙心,说好话讨好先帝呢。”
“点星可以为殿下作证,殿下确实文采一般,行飞花令时就她喝酒最多。”一旁看热闹的林点星适时开口。
“就你话多,”一直安静的皇后横了他一眼,“生怕太后不知道你们一同胡混是吧?”
林点星笑了一声,对太后俯身行礼:“点星玩性确实大了些,还请太后莫怪。”
“没一个省心的。”太后绷起脸,随后又忍不住笑。
赵乐莹也跟着笑,不动声色地将掌心薄汗拭在衣裙上。
她在宫中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太后累了才离开。从安华殿出来时,斥退了引路的太监,独自一人往宫外走。
已是夏末秋初的时节,虽然天儿还热着,但御花园里的花败了不少,只剩下花叶还郁郁葱葱,倒有了喧宾夺主之意。她欣赏着沿路风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快走到宫廊时,身旁突然多了一人。
“方才多谢了。”赵乐莹慵懒开口。
林点星轻嗤一声:“你我之间,应该的。”
赵乐莹笑笑,倒没反驳他这句话。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林点星突然叹了声气:“那原都地处偏僻环境恶劣,又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番邦,往年赐婚都是用宫女官眷充作公主嫁去,皇上如今竟打了你的主意,太后跟皇后也不劝阻,还因婚事黄了与你置气,幸好他那三皇子是个不管不顾的,豁出命也不肯答应。”
“又不是亲娘亲兄长,会做如此打算一点也不意外。”赵乐莹随口道。
林点星不认同:“可如此行事还是太过分了。”
“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能留我至今,我已经很知足了。”赵乐莹勾唇看向他。
当年先帝在时只有她一个孩子,索性亲自教她诗书国事,只等她将来成亲生子,再立她的儿子为太子,而她则直接做太后监管国事。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先帝精心谋划,想要他的女儿尊荣一生,无奈突发急病早早离世,最终还是没能达成心愿,由当时的礼王世子继了位,也就是如今的皇上。至于太后,原本是两位,先帝的皇后和当今皇上的生母,只是先皇皇后身子弱,做了太后没一个月便离世了,只剩下如今皇上的生母。
她虽是长公主,可这满皇宫的人都与她无关,能容她一个险些做了太后的人活着,她可不就得知足。
林点星不理朝中事,闻言以为她在生气赐婚的事,于是开口安慰:“皇上这次是糊涂了,但也是疼你的,你也别再气了。”
赵乐莹失笑:“我开玩笑呢,还是要多谢你通风报信,我才早做了准备,没被稀里糊涂地嫁出去。”
林点星啧了一声:“都口头道两次谢了,你就不能来点实质的?”
“好啊,我以身相许吧,”赵乐莹斜了他一眼,“你定个日子。”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林点星笑得肆意。
赵乐莹扬唇:“行,把周侍郎家那个庶子也叫出来,本宫请他喝喜酒。”
“他啊,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被人打断了腿,至少要休养半个月才行。”林点星直接拒绝。
赵乐莹失笑:“好端端地得罪什么人了?”
“还能是谁,自然是卓荦长公主府上最得宠的那个侍卫。”林点星想起他便忍不住冷笑。
赵乐莹愣了一下:“砚奴?”
“除了他还能有谁?”林点星表情有些不好,“也是那小子犯浑,竟敢赠你助兴的酒,被打了也活该,换了我,我也要揍他一顿。对了,那制酒的草药皆无色无味,除非饮下,否则即便宫里的太医也查不出有何不妥,他是如何知道酒有问题的?”
问完不等赵乐莹回答,便一脸兴奋:“莫非他亲自尝了?”
……他没尝,我尝了,还把人好好一黄花大小子给糟蹋了。赵乐莹抬眸看向他:“没尝。”
“哦,那他还挺厉害,真就看出了问题。”林点星难掩失望。
见他没再追问,赵乐莹松了口气,加快了脚步往宫外走,临近宫门时又想到砚奴在外头,顿时又停了下来。
……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啊!
“怎么不走了?”林点星一脸不解。
赵乐莹咳了一声:“今日去哪喝酒?”
“你还真要喝啊?”林点星惊讶。
赵乐莹顿了顿:“不然呢,方才不是说好了么。”
“谁同你说好了,我以为你在开玩笑,”林点星哼哼一声,“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今日天不亮就起了,我得回去再补一觉。”
赵乐莹不悦:“你就将我一人撂下?”
“你今日就将就吧,明日我再去找你。”
两个人说着话,便走出了宫门,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守在马车旁的砚奴,而他们出来的瞬间,砚奴的目光也准确地捕捉到赵乐莹的身影,再没有移开视线。
“啧,又是他,你就不能换个侍卫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长公主府就这一个可用的。”林点星性子顽劣,实在跟这种周正沉闷的人处不来,更遑论先前也闹过几次矛盾,更是不待见他了。
赵乐莹看向高大的男人,唇角噙起点点笑意:“还真就只有他一个可用的。”
“那说明你该训新人了,”林点星嫌弃地看她一眼,“侍卫可堪重用的年岁就那么一二十年,之后要么伤病要么体衰,他如今已经跟着你十年了,还能再跟着你几年?”
赵乐莹愣了一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砚奴先前虽受过几次重伤,但每次养得都很好,并未留下什么伤病,他的身子骨有多好,她是最清楚的,倒是不必担心他会应付不了侍卫的差事,但……
但她从很早之前便打算为他在朝中谋个官职,再为他娶个媳妇儿脱了奴籍,安安稳稳地做个亲戚往来,到时候他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都跟着她。
这么一想,也确实该选新人了。
第3章 (殿下是个有分寸的人...)
惦记着招新侍卫的事,赵乐莹一时间有些心不在焉,同林点星道别之后便朝砚奴走去,习惯性地抬起两条胳膊等着。砚奴顿了一下,伸手便扣住了她的腰。
赵乐莹猛地回神,还未来得及闪躲,便被他轻易举到了马车上。
“……你倒是手脚麻利。”赵乐莹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看了他一眼后在马车里坐定。
砚奴看着重新放下的车帘,绷了三天的脸总算缓和,他什么话都没说,便直接长腿一抬钻进了马车,在赵乐莹对面坐下。
赵乐莹又开始装睡了,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乱转,又密又长的睫毛不住轻颤,就差将‘我没睡着’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砚奴无视她蹩脚的演技,视线落在她被冠子压得泛红的额角上,待马车出发后沉声开口:“殿下,花冠卸了再睡。”
赵乐莹假装没听到。
片刻之后,她感觉对面的人似乎动了,下一瞬便坐在了她的旁边。赵乐莹藏在袖中的手顿时捏紧了衣角,紧闭的眼眸动得更加厉害。
砚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将她的头扶正后开始拆冠子。赵乐莹喜奢繁,发髻梳得最为复杂,上头花冠发钗步摇一样不少,就连手最熟的丫鬟,偶尔在拆卸的时候都难免会弄疼她。
但是他却不会。
铁石一般粗糙的手,在拆卸这些女儿家的饰物时有着说不出的灵巧,简单几下便将冠子拆了下来,再一一去拆其余琐碎,耐心十足、力度适中,一看便是做过很多遍。
赵乐莹原本在装睡,待头上越来越轻松后,装睡也就成了真睡,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靠在旁边人身上,两只手也攀上了他的胳膊。
砚奴单手将所有首饰规整好,接下来一路都没有动过。
马车穿过热闹街市,晃晃悠悠地回了公主府,即将停下时,赵乐莹轻哼一声,总算从睡梦中醒来。
然后一抬头,突出的喉结与锋利的下颌线便映入眼中。
她愣了愣,逐渐清醒过来,僵着脊背坐直了身子,等马车一停便掀开车帘要下去。
“殿下,卑职还未准备马凳。”
沉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震得她后背都麻了,赵乐莹心一横,直接扶着车辕跳了下去。
跑来迎接的老管家见状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她:“殿下怎能如此冒失,身上可有受伤?”
“……没有。”赵乐莹没想到会被管家抓个正着,当即站稳了乖巧答话。
老管家叹了声气:“下次可千万别如此了,叫砚奴扶你多好。”
他原是宫中太监,后来赵乐莹出宫立府,他便一并出来了,可以说是看着赵乐莹长大的,一直掌管府中事,于赵乐莹而言如半个长辈。
不同于面对太后时的刁滑,赵乐莹老老实实地受了他的念叨。
抱怨完,老管家提及了正事:“方才周侍郎家的庶公子派人来了,送了好些个新奇玩意儿来,说是向殿下赔罪,待他的腿好了,便亲自登门致歉,老奴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先收下了,只等殿下回来定夺。”
他口中的庶公子,便是赵乐莹同林点星先前聊起的、那个给她送助兴酒的家伙。
老管家说着话,砚奴便走了过来,赵乐莹顿时尴尬起来,清了清嗓子含糊道:“不是什么大事,收了就收了……”
“他的东西不可留。”砚奴沉声打断。
老管家顿时皱眉。
赵乐莹后背一激灵,咳了一声道:“……可扔了也不大好,不如锁起来封进库里,日后都别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