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东厢房的事绊了一个上午,崔妈妈在心里嘀咕了几句,也不再停留,回了世明堂的花厅打点院子里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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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日下午,京城竟迎来了冬日以来的最暖和的一个大晴天。
前几日并未落多少雪,因而出了太阳也并不寒冷,薛靖谦本是休沐,在外院书房交代好了一些必要的事,午膳便去侯夫人那里陪着她老人家用了饭。
饭后,却是带着盛女医来给程柔嘉复诊了。
盛女医见程柔嘉好得这样快,自觉医术得到了很好的验证,又知道眼前人是将军心尖上的人,表现得也很是高兴:“恭喜程娘子,如今风寒已是大好了。”
送走了盛女医,程柔嘉脸上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眸子亮闪闪地拉着薛靖谦的衣袖。
“世子,既然病好了,那妾身能出去吗?”
薛靖谦脸色淡然地将衣袖上如青葱般白白细细的手指头一根根松开,否决得十分坚决:“不行。”
明眸善睐的佳人瞬间丧气地扁了扁嘴,坐到了炕桌旁有气无力地靠在大迎枕上,偶有斜睨,满是哀怨。
薛靖谦如青松般站了片刻,移步到她面前:“自己去,不行,跟着我,可以。”那样娇娇弱弱的模样,他不亲自跟着,万一又挨了冻受了寒,岂不是纯粹折腾他自己?
程柔嘉又高兴起来:“府里妾身还没好好转过呢,有没有湖呀?”听闻王宫贵胄都会在家中修人工湖,她家虽然富庶,却也只是住着有小池塘的宅子。
“有。”薛靖谦下意识的点头,旋即一默:“在西府那边。”
面前的小姑娘忽地睁大了眼睛,眼神温顺又有些不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西府啊……那,还是算了吧。”
世明堂的仆役嘴最严,可是还是能听到不少对西府大房的说嘴,可见,薛靖谦本人是最不喜欢西府的人的。
她不想惹他不高兴。
但这样子落在薛靖谦眼里,却是另外的意思。
他挑了挑眉,觉得自己的权势受到了挑衅,勾起佳人的下巴,笑了起来:“我是承平侯世子,东府西府,日后都是我的家产,没有哪里不能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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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阿元
程柔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高大男子身后,微微低着头,余光却时刻注意着周遭的景致。
向来给侯夫人请安都得起个大早,冬日里出门有时天都没亮,丫鬟在前面提着灯也是枉然,寒风猎猎,根本没有去瞧景的心情。待到回来了,又要忙着回世明堂学府里的规矩,回到房里再翻翻书捣捣药,一日也就过去了。
在人前,世子还是很注重规矩的。
徐妈妈陪侍着伺候,她想起被教导的规矩,便故意慢了几步落在薛靖谦身后,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想来也是赞同的。
过了闻樨山房,西边就是参天古树环绕,富丽堂皇的照妆堂。
据说皇后娘娘出阁前,就是住在此处。
程柔嘉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微微抬起头去瞧那宽阔的院落,只能依稀瞧见照妆堂烫金的大匾,正房的玻璃大窗、黑漆角柱和东南角的花架上满枝的紫色藤萝,富贵中透着清雅,又别有意趣。
薛皇后是承平侯府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据说她年幼时,承平侯还不甚荒唐,甚至和侯夫人算得上恩爱。到了她及笄时,沈姨娘则开始仗着侯爷的宠爱把控内院,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及笄礼办得十分潦草,只有侯夫人请来的赞者算得上身份贵重……
薛靖谦走路习惯了大步,此刻耳边熟悉的脚步声渐远,他不由回身,见程柔嘉向照妆堂的方向看,脚步便放慢了下来。
徐妈妈瞧着就轻咳了一声。
程柔嘉回神,顿觉失态,忙小步快走地赶上。
“在看什么?”薛靖谦淡淡问。
“听说皇后娘娘出阁前就住在照妆堂,娘娘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妾身心中好奇,便不免多看了几眼,世子爷莫怪。”她笑得娴静柔和,明明是这般普通的恭维之语,却被她说得有一派发自肺腑的真诚。
薛皇后比薛靖谦年长五六岁,姐弟俩从小到大都亲近,闻言,淡定自若的脸上也不免挂了一丝笑意。
“娘娘幼时就聪慧毓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学得不输男儿,父亲那时很疼爱她。”
薛靖谦目露回忆之色,旋即脸色微滞,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语气顿了一下变得硬邦邦:“……娘娘后来受了不少苦,好在说了门好亲事,才有了如今的大造化。陛下登基后,娘娘还归宁过几次,照妆堂照着宫里的规制修缮了几回,倒比旁的院子要华贵些。”
程柔嘉心知薛靖谦停顿的片刻,定是想起了从前的旧事。
沈姨娘三个字是东府的禁忌,提到的人往往只敢一笔带过——只因那恃宠生娇的妾室做的错事,一个事关侯府的继承人世子爷,一个事关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薛皇后,她打听不出来,也不敢多打听。倒是自从她住进世明堂后,侯府里也会传些薛靖谦的风流韵事了。
薛靖谦素来强势,兴许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昔日的伤痛……
她忽然对他有些心疼。
至亲之人都受过同样的苦楚,默契地将那痛苦埋在心底最深处,侯夫人身边尚有知心的丫鬟婆子可以倾诉,薛靖谦这样沉稳隐忍的性子,走的是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的路,怕是根本不愿意同别人吐苦水,那他又是如何化解这些痛苦的呢……
薛靖谦愣了一下,垂目去看忽然伸进自己手心的柔嫩玉手,便见那手的主人眸光殷殷地看着他,目中似有隐隐的怜爱和同情。
他心口如同忽然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下,低低一笑,反手握住了那只手,将人轻轻拉到身侧。
程柔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逾矩去安慰他,此刻忽然与薛靖谦并肩,对方拉着她的手似乎也没有松手的意思,旁边还有徐妈妈灼灼的眼神,她脸烧了起来,小声抗议:“世子,这是在外面……妾身与您同行,也不合规矩……”
“你走得这样慢,到了水榭,不知要何年何月了。”薛靖谦笑,步子却半点没有加快,仍然在迁就她的步伐。
徐妈妈看在眼里,便默默地退后一步,没有多说话。
规矩什么的,自然还是世子爷说了算。
游廊上穿着绿色比甲的小丫鬟们不少,路过时个个都敛声屏气,屈膝行礼,程柔嘉只能低着头,自我安慰这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大袖掩着,牵手应该也看不大出来。
可小丫鬟们眼睛尖着呢,人一走,就低低地议论了起来:“方才是那位程娘子吧?竟和世子爷并肩走,看来颇受宠爱呢……”
“并肩走算什么?你没瞧见程娘子的袖子和世子爷的都交叠在一块了,我看世子爷是在拉着她走呢……”
又有小丫鬟跳出来显摆自己消息灵通:“这有什么,我姐姐在世明堂伺候,说程娘子前两日生了病,都是世子爷亲自喂药的呢。”
“……程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多少京中的贵女都没得过世子爷好脸色呢。不过,那边就是西府的地界了,他们去那边做什么?”
“不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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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水榭四面卷棚,立在其中,望着微光粼粼的湖面,日头下并不寒凉的微风吹着,格外地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还未到时,徐妈妈就已经嘱咐下人将水榭收拾了出来。
到时,只见石桌上摆了十锦攒盒,里面有各色的果子和糖,瞧着十分悦目。
薛靖谦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顺手抓了一把窝丝糖给她,眼里是浓浓的笑意。
程柔嘉便嘟着嘴:“世子爷,妾身又不是小孩子……”
他看了忍不住大笑。
是谁在病中不肯喝药非要吃糖的?
还说不是小孩子。
但她脸皮薄,听见他一笑就羞赧了起来,薛靖谦不想让她不自在,调笑的话就没有再多说。
碧水湖的湖面化了冻,流云水榭正对着的一角正好能瞧见鱼儿在下面畅快地游着,薛靖谦望着怡人的景色和美如画的佳人,忽地来了几分兴致,吩咐徐妈妈去准备钓竿,想要垂钓了。
程柔嘉听着就笑嘻嘻地吃了个蜜饯梅子:“世子爷这爱好,倒同妾身祖父差不多。”
嘲笑他老成?
薛靖谦听着挑了眉,掐了一把她的腰窝,佳人瞬间躲了起来,往水榭旁的凭栏处去坐。他佯装怒气,继续走过去扰她,直到美人柔情似水的讨饶,有几分慵懒地靠在置放的迎枕上,才收了手。
抬眼时,眼前忽地展现一副熟悉的画面。
鹅黄色春衫的少女笑靥如花,拿了把双面绣的精致团扇,掩着嘴笑道:“阿谦哥哥,你这爱好,我家大伯倒是能和你说得来。”
她懒懒地依在凉亭的美人枕上,容颜秀丽无双,眸光中又透着几分潋滟的风情。
生着和嘉儿一模一样的脸。
他听见自己无奈的声音:“阿元,你这促狭鬼。”
“阿元……”
薛靖谦低低地呢喃,回神时便发觉眼前的佳人停止了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目中有探究之意。
他明白自己失言,却不知如何来解释这情境。
幻觉中的画面他明明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却像真实发生了一般。
那女子还和嘉儿生得那般像……
会不会,也是和他初见嘉儿时,夜里做的梦一样,只是又一个逼真的梦境?
他轻咳了一声,笑道:“方才忽然想起,恩爱夫妻往往都会取小字,嘉儿,我唤你阿元,可好?”
总不能像她承认同她在一块的时候还想着一个什么“梦中神女”吧……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种解释,才能蒙混过去。
元,万物之始。
又是“夫妻”又是“元”的,程柔嘉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觉得十分高兴,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也没工夫再去细思方才男子一瞬间的出神。
薛靖谦心中一松,轻轻唤了声“阿元”。
美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心口方才顿然觉得缺失一块的地方,又被补了上去,格外地舒适。
于是忍不住又多喊了几声:“阿元……阿元……”
心情如同八岁时终于抓住了渴望已久的弹弓和刀剑,一朝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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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玉嫣拿剪刀去剪枝头上盛放的山茶花,用帕子包着左手将花取下来放在宝瓶里,粉红的山茶花被淡紫的三色堇映着,格外有意趣。
她身着大红缕金百蝶的裉袄,堕马髻上插着双股的金镶点翠的如意簪子,手上戴着一对碧绿色的翡翠手镯,更衬得肤光如雪,通身的朱佩钗环一瞧就是簪缨世家出身,气质端庄典雅,又不失雍容华贵。
她此刻气度从容地剪着花,似乎心情愉悦,很是自在——倘若不去看她身后的丫鬟的话。
茜红色比甲的丫鬟怀里抱着十几本账册,虽是冬日,一路走过来鼻尖也沁出了细汗。她小心地看了一眼方玉嫣,又看一眼不远处的水榭。
世子爷正倚在柱子旁,含笑看着那面如美玉,皮肤赛雪的娇弱女子,似是在说笑,四目相对,俱是含情脉脉,看得出正是如胶似漆的好时候。
“大奶奶……再不去侯夫人那里,怕是要迟了。”
她硬着头皮开口,眼看着宝瓶中的山茶花交叠,都快堆满了,大奶奶还浑然不觉。
方玉嫣呀了一声,笑了起来:“瞧我,不知不觉竟剪了这么多。”便抬手将宝瓶下紫色的三色堇洒落在地上:“原是不值钱的玩意儿,瞧着有几分颜色,和山茶花放在一块,还是有些掉价。”
丫鬟低头应是。
“走吧,夫人怕是要等急了。”靛青色的素面高底鞋踏过地面上的三色堇,娇花须臾间碾落成泥。
第15章 方氏
华服老妇人跪坐在佛堂正堂的佛像前,蒲团上压出一圈痕迹,瞧上去是已经念了许久的经了。佛像前烟雾缭绕,烧了一半的三炷香静谧地燃烧。
于妈妈轻手轻脚地进来,跪在侯夫人身侧,低声耳语几句。
侯夫人停下手中的念珠,闭目冥想了片刻,伸出手由于妈妈扶起来到了内室歇息。
“看清楚了,世子今日去流云水榭垂钓了?”
于妈妈点点头:“是。”
侯夫人就蹙起了眉,自言自语地呢喃:“朝中今日有什么大事吗?这孩子,从前很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去垂钓,还不让人近身……什么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从来不肯跟我这个当娘的讲,怕又惹我伤心……”
于妈妈眼瞧着侯夫人因心疼世子,眸中露出追忆之色,心知再放任下去怕又要想起沈姨娘的事了,忙笑着轻声打断她:“夫人您不知道,今日世子去垂钓,叫了程娘子贴身服侍呢,倒不是一个人去的。”
侯夫人愣了愣。
这种事还是第一回 见。
看来谦儿并不是心情不佳,说不准,是今个儿休沐心情好,又碰上大晴天,才去垂钓的。
但想起盛女医来给她请脉时无意提及的那些事,她心里又有些不得劲起来,淡淡地开口:“她不是病了么?倒还能去湖边吹风?”
“瞧着应是大好了,老奴听小丫鬟们说,世子爷垂钓的时候,程娘子就在一边弹琴,世子爷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侯夫人闻言不由默了默。
谦儿年幼时,那个贱人已经成了气候,仗着生下了庶长子,整日霸着侯爷,谦儿长到六岁上,和父亲碰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更不用提教导和赞许了。
“……那孩子心气儿高,是个不服输的性子。那个老糊涂越是怠慢他,他就越发上进刻苦,自小便是文武双全……我那时将他瞧作唯一的指望,不许他舞刀弄剑,免得被那贱人唆使得上了战场有来无回,他就偷偷地背着我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