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光线不好,但隐隐地,他觉得俯下身给他上药的阿元,耳朵有些异样的红。
“你耳朵怎么了?塔克烈方才伤到你了?”他右手抓住她的胳膊,声音低哑。
“没有。”她含含糊糊地否认,将捣好的药材细细地敷上,用白布围好,才浅浅出了口气。
“这是解药?”
“嗯。山洞外面……恰好有能解这毒的药草……”
薛靖谦撑起笑意:“好,只要解了毒……再歇上片刻,我就带你回猎苑去。”试图运转内力,让解药的药效发挥得更快一些。
片刻后,他面色变得怪异起来,只觉得气息渐渐沉混,灼热得可怕。
他心中一动,看向从方才开始就格外沉默的顾锦元,试探道:“这药草……”
顾锦元低着头没看他:“方圆几里应该就只有这一味药材能解你的毒,只是,有副作用……”
不消细说,不安分的地方已经昭示了一切。
薛靖谦尴尬地干咳一声,皱眉道:“那你快出去,离我远一点。”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一线曙光,他不愿因为药效唐突她,再度功亏一篑。
可那人却抬起头,从坐着的石头上不疾不徐地走到了他身侧。
她半跪在他面前,衣摆粘连着他的,仰起脸儿,一错不错地凝着他的面,削若葱段的手指覆上他的眉眼,像在细细描绘着什么。
薛靖谦的呼吸陡然紊乱难平,望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艰难地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开几寸,醇厚的嗓音也变得喑哑:“你在做什么?我是让你先离我远点,你怎么反倒……”
面前的人是她,他的忍耐力可没那么好。
可如玉般的人儿却低头俯在了他的胸膛上,像是要故意和他作对似的。薛靖谦浑身一僵,心神大乱时,听见她悠悠的声音:“薛靖谦,我好像……记起来了一些东西……”
熟悉的香露味道萦绕在他鼻息间,薛靖谦眼中的火苗簇燃得越来越旺,他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她柔顺的乌油发,压低了声音:“什么?”
“我们明明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但好像,我的脑子里,又有旁的相似的画面……”她抬眼对视上他幽沉的目光,任由他的指骨亲昵而灼热的抚着她的面颊,“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前世就相识?”
嘉南,现在该说是成清音,对她莫名其妙的仇视和知根知底,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去细细探查,或者说,是有意避开了。可方才给薛靖谦上药时,脑子里却出现了一些从未发生过的画面。
画面中,却仍旧有她,和薛靖谦……恩爱缠绵到不像话。
她的心猛然就抖了抖,想起薛靖谦从前提过的梦境,刹那间,恍若有更多浓情蜜意席卷而来,让人难以承受,无法轻易释怀。
薛靖谦却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些来龙去脉了,他紧紧捏着她的手心,最后一次确认:“你真不走吗?”
顾锦元静静地看着他,忽地展颜一笑,勾紧他的颈后,主动覆上他微凉的唇瓣,嫩软的舌尖不费吹灰之力地撬进城关,搅动一池春水。
走什么?
从她去摘那药起,就没打算走了。
更何况,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告诉她,她和他,好像已经错过很多年了。
他们从前走得太难,难到她无法承受,爱意转成恨意,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恨下去。
可夜宴春雪,见到他那般放任自逐的模样,身体的某个地方,却作痛得厉害。骄傲自矜,满腔抱负的人,从此目光黯淡,了无生气地将就度过余生,她无法想象,甚至害怕。
她爱他。经过了这么多事,还是爱他。无比地爱他。
她也会觉得自己不争气,要想尽了办法证明他对自己的在意比她对他的多,可方才那一瞬,她却释然了。
原来,在特定的人身上,爱总在重复地发生。
不需要再别扭地去证明什么了。
无需答复,她的行动已经写得清白,薛靖谦再按捺不住,搂紧了那一弯细腰,深深箍入他怀中。
静谧昏暗的山洞中,啧啧的亲吻声清晰而暧昧。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求旨 [VIP]
山间多雨, 雨丝带着暮春的微凉,化作水雾,缓动弥漫, 盈入山洞之中。
价值不菲的赤金凤钗被人随意抛掷在地, 她衣襟半散, 豆绿的肚兜起了褶皱,青丝乌云卷雾般坠落垂散在方才坐着的大石上。
光洁如玉的脊背靠在冰凉的石壁上, 紧贴的躯体却是炙热的,一痕雪白轻晃微摇, 快感在四肢百骸中狂猛地流淌。
薛靖谦的左手还有些麻痹,借着地利, 才能肆意痛快地吻着朝思暮念了许久的佳人,看她发丝凌乱、情动难已。
若是放在从前,她那般娇气,定然不肯在这种荒郊野外的……如今换了身份,转了性子,倒是越发大胆无拘束了。
“郡主金枝玉叶, 在此处……”焰热的气息覆在她面上, 调笑诱哄:“实在是,辛苦了。”
闻言, 顾锦元散乱的星眸里越发水雾重重,眼尾通红地俯首咬上他的肩。
这种时候,这人还有心思打趣她……
薛靖谦吃痛地嘶了一声,轻咬住她的耳垂, 一边温柔无限地舔舐着她的耳骨, 忽而猛地一沉。
她霎时间杏眸圆睁, 低低吸气, 像雏鸟一般弓起身子。
淅淅沥沥的水声混入雨声中,忽而明晰,忽而又被渐续掩盖,几不可闻。
……
嘀嗒。嘀嗒。
山洞岩壁渗进的雨珠悠悠然向下滚落,弄出的响动并不惹人心烦。
薛靖谦的目中清明了许多,虽还有些燥热,却尚能压制。只是……他低头看着偎在他怀里人儿。
莹圆的雪痕压着他的胸膛,似乎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薛靖谦眸色微暗,低头捉起她的手,啄了啄她的掌心。
“阿元。”
“嗯?”
“你小时候,是不是去过夔州?”
“不记得了……不过,程家爹爹早年四处行商,后来在余杭安定下来,从保宁到余杭,应该会途径夔州吧。”她鼻尖盈着剔透的汗珠儿,朱红的唇水莹莹的,双目微阖,语气慵懒而娇媚。
薛靖谦低笑一声,扣着她腰脊后的美人窝,忍不住蹭了蹭她的鼻尖,让彼此贴得更近些。
近来时常梦见年少时从军,途径夔州遇见的小童。
本来多年过去,音容笑貌已经记不大清楚,可莫名地,在梦里,那小童的容貌却渐渐与怀中人的样子重合——风餐露宿,受尽人白眼的底层小兵的日子,很不好过,在夔州,他一度想要当逃兵,若非遇见那小童,恐怕不能那般坚定地走下去。
他弱冠之岁都不曾成亲,受陛下和太后之间的辖制固然有,但却不足以让他这般耽搁。
但将情爱之事推脱到少年时的钟情,似乎也过于浓重。只不过是,好像心口一直有一处缺憾,让他不愿去娶那些衣香鬓影,却面目模糊的贵女。
直到遇见了阿元,那处隐隐的缺憾才似一点点补上。
起点是她,终点也是她。
失而复得的滋味,体会一次就够了。此生,他不愿她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阿元,我爱你。”
“……侯爷现在也这么会说情话?”她揶揄地笑,挑眉看他,别具风情。
“嫁与我为妻,好不好?”他的面色严肃而认真,目中带着无限的缱绻温柔,语气里含着满满的愉悦与期待。
顾锦元止住了笑意,心脏如同被浸得蓬松柔软的海绵,霎时间塞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诸多情绪——但毫无疑问,其中声量最大,最浩荡最难以忽视的是:爱他爱他爱他爱他。
她仰面凝视他几息,点了点头。
“好。”
欣喜盈了满怀,薛靖谦忍不住动情地探入她的唇齿,难舍难分地纠缠。
“阿元,我手臂还有些麻……”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几句,便见她眸里春水恍荡,夭桃扑颊,小女儿娇羞模样尽露。
但到底是不同了,她面颊烧得绯红,却一言不发地小心翼翼让他托着杨柳细腰,起了身。
粗糙的指腹顺着缓缓坐下的腰线滑动时,他听见她边吸气边娇笑道:“如此,侯爷今后就得供我为主,任我驱使了。”
真是胆大包天的娇娇。
薛靖谦闷哼一声,笑意却连带胸膛低伏贲起:“那就……但凭郡主差遣,便是将在下当牛马骑,也是使得的……”
“少来消遣我,还不是你的主意……”
沉喘与娇嗔被间至暴雨的声响掩盖,山涧中暮春之景凄凄凉凉,然洞天之中别有春色,不可为外人道也。
*
顾昼皱着眉头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北燕奸细们,眉头皱成一团:“再不说实话,本将军就把你们的舌头都割下来!”
他奉圣喻来追查北燕信号弹的事情,意外发现幼妹也不见人影,这伙人口口声声是来抓薛靖谦却没见着人,联想到猎苑的宫人说看见幼妹随薛靖谦走了,心里已经是十分不妙。
更何况,地上还有一具死透了的尸体,正是北燕使臣中的一员。
“将军明鉴,小的们真的只是奉命而来,半点没瞧见贵朝的薛将军啊!只不过,来的时候隐隐瞧见林中有人影,就放了一箭,那些人也很快就骑马离开了……”
“不早说!”顾昼踹了那人一脚,“他们往哪儿去了?”
“似乎是往山里去了……”
顾昼皱眉让人将他们带走,大手一挥:“进山寻人!”
没有敌朝奸细的时候,薛靖谦对于他妹妹来说,就是最大的危险。
顾昼因不知情时帮了嘉南的事,本就对顾锦元有愧疚,听闻了从前她与薛靖谦的事,更是怜悯同情这个胞妹。近日来,倒是颇为着紧,亲自跟着教了她马术和鞭法。
山路泥泞,众人行至山腰,有眼尖的士兵发现了薛靖谦的马:“将军,薛大将军的马在那儿!”
顾昼微微蹙眉,正要上前去看,雨幕中却渐渐显出两个人影来。
“小妹,没事吧?”顾昼上前扶住她。
“没事,倒是薛将军,挨了那贼人一刀,中了毒。”
闻言,兵士们顿时哗啦啦地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薛靖谦是否安好。
“没规矩!”薛靖谦瞪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讪讪然地退下,才轻咳一声,笑道:“郡主医术了得,方才已经在山间寻了药草,为我解了毒。”
来人中有不少听过郡主与将军的传闻:有人说郡主和将军从前那个宠爱无度却红颜薄命的通房容貌十分肖似,也有人说,郡主就是那个通房……
但反正,如今看将军这般不自在的神情,两人又并肩从山里出来……怎么看,怎么不清白。
顾昼懒得理会薛靖谦在这些人中的声望,他只关心他妹妹,拉着顾锦元到一旁,悄声道:“你管他作甚!怎么样,你二人独处,他可有欺负你?”
欺负么?
顾锦元腰身还有些发麻,腿也尚软着,好在一场雨将不该有的痕迹冲得干干净净,难行的山路也给了她好借口,她浅浅一笑,用打湿的发梢掩去烧红的耳垂:“哥哥放心,他中了毒,跟废人似的,哪里动得了我?”
薛靖谦离她几步远而已,氤氲慵懒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耳朵里,细微地挑起眉头,眸子里带着危险的光芒,觑了她一眼。
不过,说的也不错。
他后来确实几乎没动,倒把她累得脚踩浮云……
“这样吗?”顾昼将信将疑地瞪了不住往这边看的某人一眼。
*
北燕使臣闹出的乱子首先让他们自个儿吓得屁股尿流。
另一阵营的人声泪俱下地在皇帝面前表态,皇帝却不再愿意容忍和给机会,径直要北燕给出更多“诚意”,否则一年之内,两国必然再次兵戎相见。
使臣们悻悻地表示需要同他们的储君再商议一下,才能给大齐答复,皇帝懒得理睬他们,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下去。
好好的狩猎,被这群不知好歹的人搅了兴致。皇帝不大高兴,正准备将新宠玉昭仪唤来偷偷懒,卞公公却道定远大将军在外求见。
“听闻阿谦你中毒了?可让太医看过了?”
“臣无事,郡主已经帮臣解了毒。”
皇帝哦了一声,眯起眼睛,猜出了他的来意:“你此行,莫非是……”
“臣斗胆,恳请陛下赐婚。”
皇帝轻哼一声:“你倒直爽。”他把玩着手中的玺印,叹息道:“不过朕可不是独断专行的昏君,你两次和南阳姑母的女儿有牵连,这事,你得先让她同意才行。”
先前他还以为,他册封郡主的圣旨一下,这小子就会前来求赐婚,没想到这些天来却是毫无动静。让人去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南阳姑母压根不让他上门……甚至,连那程编修,在南阳姑母眼里都比他好。
皇帝得知后偷笑了好久,没想到意气风发的薛靖谦也有被岳母嫌弃的时候。
不过虽是如此,当时在夜宴上,他说出那句话也是后悔的——万一真把柔嘉郡主和程编修凑成一对了,也不知道这小子会发什么疯……
先前在勤政殿里,这人一副要追随人家而去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呢。可惜了,人家不是逆臣之女,反倒是金枝玉叶。如今不仅不指望他庇佑了,家世背景还能给他使绊子了。
这么一想,他先前罢免薛靖谦的官职,好像也是有些委屈他了。
“陛下不必担心,大长公主殿下那里,臣会去说服的。”薛靖谦笑了笑,“臣是想先得到陛下的首肯。”
皇帝抿了抿唇。
顾锦元虽然是刚寻回来不久,和顾家人的感情不深,比不上从前的嘉南,可到底是血肉情深,方才听闻她不见了,顾昼不也是巴巴地亲自带人去找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