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产期的临近,她也愈发期待起孩子的长相来。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会不会和她长得很像?
若长得不像她的话,以后孩子大了会不会有闲话传出来。
毕竟这孩子并不是她跟韩星云的, 到时候孩子若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街坊邻居里一些多嘴的人说不准就要胡乱猜测了。
余嫣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莫名升起了一丝紧张。
但这紧张也就一闪而逝, 现在想这个委实太早,她如今要做的便是多准备些孩子的衣物和各种用品,也该多走动走动, 以免生产的时候太辛苦。
都说头胎会生得比较艰难,虽说韩星云再三保证以她的医术定能保她和孩子无虞,但余嫣偶尔想起来还是会担心。
她不怕疼,生产的疼痛比起顺天府里从早到晚的折磨,应该也算不了什么。她只怕孩子来得不容易,又怕自己有点什么意外,以后这孩子该怎么办。
他/她已是没有了父亲,总不能再没有母亲,所以她必须安全地生下这个孩子,再将他/她好好养大。哪怕没有了父爱,也要拥有比旁人更多的母爱才是。
想到这里余嫣便忍不住起身想在屋里多走动走动。就在这时外头扫雪的婆子又把话题转到了西北的战事上。
“听说那些匈奴人可是不讲道理,整天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听说早些时候还放火烧了一个村,男的全都杀了女的抢过去当老婆,这些人是不是天天喝人血啊?”
“别胡说,哪有那么吓人。”
“怎么没有,你都没听人说吗?”
“我家那口子在衙门当差,我还能知道得比你们少。”
一个瘦高个的婆子一手插腰一手拎着把扫帚,站在院中威风凛凛像个大将军,其他人便一个劲儿地鼓动她说下去。
“那你给说说呗,现在那边怎么回事,听说闹了挺久了?”
“那是之前,现在局势已经稳住了。那些匈奴人被我大齐的军队打得节节败77ZL退,听说很快便要送公主来议和了。”
“这么厉害,是哪位将军出手,把他们给镇住了啊?”
瘦高婆子抿嘴一笑,突然带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娇羞:“还能有谁,当然是威震四方的郕王殿下啦。”
余嫣起身到一半,听到她提萧景澄整个人一怔,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她努力捏着手中的针,想要将注意力都放在针脚上面,可不管怎么收敛心神,还是能听到院子里高声的议论声。
“郕王殿下还是领兵打仗?”
“这你就少见多怪了吧,王爷十几岁的时候就上过战场,跟随抚国大将军征战四方了。后来圣上登基后,听说怜惜王爷是成慧太子唯一的子嗣,这才把他从战场上又叫了回来。”
“听你这一提我好像也想起来了,王爷好像是上过战场。也是,要不然皇上也不令他执掌皇城司,王爷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别的不说,王爷当年一拳就能把人打死,这身后便很了得啊。”
“什么一拳打死人,在哪儿,打死的谁,是匈奴人吗?”
“当然不是,听说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哎呀京城大官太多了我也记不住,听说是为了个妓子争风吃醋。”
那人说得兴起,却见身边的人狠狠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噤声。
“你们真是不要命了,在这里乱议这种事情,是想被抄家吗?”
众人一听“抄家”二字纷纷住嘴,赶紧低头装模作样扫起雪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坐在窗边的余嫣已是变了脸色。
她低下头努力想把那一截袜筒收边,手里的针却怎么也不肯听话,扎了几次都没扎对地方。最后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指,指腹上立马冒出来一堆血沫。
“怎么,听到那人的消息心里不痛快?”
韩星云不知何时走到了廊下,正双手抱胸望着她。余嫣赶紧把东西往旁边一放,起身道:“没有。你怎么来了,前头人都走了?”
韩星云指了指天色:“又要下雪了,今日人少,拿完药都回去了。”
“那我替你煮点甜汤喝吧,你累了一天。”
韩星云却径直挡在门前不让余嫣走:“忙什么忙,我要喝自然会让人去煮。你就老实待在屋里哪儿也别去。”
“不是你让我多走动的吗?”
“那也不是叫你给我当丫鬟使唤。若被你那位大人物知道我把他的娘子当奴仆使,不知会怎么对付我,会不会也一拳把我打死?”
余嫣咬了咬唇,脸上露出几分苍白来:“我不是他的娘子,你别说这样的话,让人听了去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他既令你跟了他,又叫你怀了孩子,你就该是他的娘子。那些男人都这么不要脸,一面哄着女人跟他们好,一面又拿规矩礼教来说事,这个不够资格那个不能登堂入室。他们哄女人上/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够不够格这个问题。”
余嫣听她越说越大声,赶紧去捂她的嘴:“快别77ZL说了,让人听到你就会有麻烦了。”
张嘴闭嘴男人不要脸的,万一她是女子的身份被人发现,往后她们就不能在这里住了。
小地方民风纯朴,虽说韩星云医术高明,但若叫人知道自己看的大夫是个女子,这医馆就开不下去了。
“那就换个地方,左右我也不过在此处暂住,待我寻到我师父后自然还是要走的。”
韩星云口中的师父余嫣也听她提过两次,所说是颇为盛名的医仙般的大人物。韩星云是他收的唯一的女弟子,自小得他真传,所以才能这般妙手回春。
两年前医仙突发奇想,某夜留书一封便出门云游四海去了,害得一众徒弟天南海北找得很是辛苦。
韩星云如今到处行医,为的也是寻找师父的踪迹。
“总不能叫他永远待在外面。他那个人除了看病什么也不会,连件衣裳都不会洗,再这么下去就算不饿死也得去讨饭。”
余嫣也很好奇这位被人尊称为医仙的神医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可惜韩星云身边没带他的画像,余嫣也不能一睹其真容,只能盼着哪日见着了真人,才能看个真切了。
韩星云一提起师父心绪就会变差,当下拉起余嫣的手便同她一起去了厨房。
“那你便帮我做一碗酒酿丸子吧,我师父从前最有吃这个。他那人酒量不行,区区一点醪糟就能把他干倒。不像我喝个十碗八碗都不在话下。”
余嫣知她心情烦闷,自然什么都依她的,她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二人窝在小小的厨房里不让外人进来,一面做吃食一面谈过往,难得的冬日悠闲时光便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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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年下。
韩星云的医馆一直到除夕前一日才正式闭馆。她放了在馆里帮忙的下人回家去团圆,自己领着余嫣和春喜两人一起欢欢喜喜过起年来。
除夕那日几人都起得很晚,尤其是余嫣身子沉重后人也懒怠了几分。平时不过是强撑着起身做活,今日便索性在床上赖了半日。
午饭三人匆匆推拉了几口剩饭,到下午时分才正式准备起年夜饭来。
韩星云是江南人士,并不爱吃北方的饺子一类的东西,所以她过年也不整这些。反倒是跟几家婶子订了酱鸡酱鸭肘子一类的菜品,皆是些切一切蒸一蒸便能吃的。
这个时节活鱼虽少,但她既出得起钱自然也就买得到。除此之外她还花高价买了一竹兜的螃蟹,说要叫余嫣尝尝鲜。
“我少时常吃这个,还学会了怎么剥蟹,一会儿叫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春喜就在旁边拆她的台:“哪里是常吃这个,明明就是总给师公剥蟹,手艺才越来越好的。”
韩星云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就你话多,罚你少吃一只蟹。”
春喜笑嘻嘻无所谓的样子:“不吃就不吃,我本就不爱吃。你也不爱吃,你剥蟹不过是为了师公罢了。”
余嫣手里一面揉着面团准备蒸团77ZL子和寿桃,一面听着韩星云和春喜的对话。
原来这世上每一个心里都存着一个人。平日里或许不会想,可若听旁人提起来便会发现,这人一直都在那里,从来都没有淡忘过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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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开了春,日子便过得更快了。
余嫣照旧每日在医馆里忙碌,顺便听人说家常。西北那边的战事也是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大事。一会儿匈奴人被打退了,一会儿他们又纠集军队卷土重来了。
打打停停就这么绵延了好几个月,两方都没有正式停战。所以传说中要来和亲的匈奴公主也不过就在人们的口中细说几句,很快便没了踪影。
倒是萧景澄的消息余嫣总是时不时能听到。
她现在听到这些已不会像头一次那般失态,反倒能静下心来细细听那些人说的话,将假的剔除出去,只留真的分析一二。
像有些一听就不靠谱,什么匈奴人身长十几丈,高大得犹如巨人一般。
都是吃五谷牛羊长大的,怎么可能有人会长那么高。这一听便是以讹传讹。匈奴人或许会高大一些,但怎么也不会人人都比中原人高一倍。
还有什么郕王殿下领兵如有神助,每次上了战场只消往那里一站,那些匈奴人便跟被点了穴一样,一个两个都不会动了。
这也都是无稽之谈。萧景澄再厉害上了战场也要一刀一枪打下来才是。没有一场战争都胜得那般轻松,如果有也不过是胜利者过后的笑谈罢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又哪里谈得上回回轻松取胜呢?
更何况对手是以凶残闻名大齐的匈奴人。以萧景澄的身手能全身而退也属不易,说不定还会受伤。
一想到他会被刀剑伤着,余嫣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明明应该高兴才对,这个抄了她家的仇人,就不该令他太过过。
可为什么胸口闷得慌,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吗?
他是孩子的父亲,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那么想他死。只是一想到他对余家做的那些事情,余嫣就没办法让自己平静地面对他。
就像现在这样死生不复相见便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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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接近尾声的时候,余嫣的肚子也是大到了极致,再过一个月便要生产了。
到了这个时候韩星云便不肯再让她来医馆帮忙,她自己雇了两个婆子,一个顶替余嫣在前头做杂事,另一个就在后院帮忙,主要就是照顾余嫣的身子。
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尤其是春喜年纪小,把生产一事看得极为重要,生怕余嫣有个什么闪失。
倒是余嫣自己一点儿不怕,每日里还在院子里找点事情做做,不是拔个草便是摘朵花,总要叫自己忙碌起来才是。
至于生产要面临的那些事情,她如今多想也无益,无非是见招拆招。等肚子实在疼得受不了时,大不了喊几声也就过去了。
她没见过旁人生产,只是听说所以并未有多害怕,加之韩星云又77ZL是大夫,她便更加安枕无忧。闲来无事时还会进厨房给她炖碗甜汤甜甜她的嘴,虽说大部分时间总会惹来嫌弃的目光。
那日她照例炖了汤水去给韩星云喝,刚提着食篮跨过后院走到前面的医馆长廊处,就听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在那里说国家大事。
“你可别胡说,这么大的事情……”
“哪里敢乱说,郕王殿下战死的事情谁敢胡说,不要命了吗?”
“那这事是真的了,怎么回事儿,王爷不是一向战无不胜吗?匈奴前几日不已下了降和书吗?”
“谁知道,那帮人惯来阴险,许是又反悔了。”
余嫣就这么提着食盒静静地站在那里听他们说话,什么时候盒子从手中滑落都没察觉到。直到碗碟从里面跌落出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她便听到耳边有人不停地唤自己:“韩夫人,韩夫人,快来啊韩大夫,不好了你家娘子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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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里乱成一团,韩星云扔下手中的病人转身往后院冲。刚跑到廊下便见一堆人围在那里,看不见余嫣的脸,只看到她衣衫的一角,以衣露在外面一动不动的手。
韩星云便知不妙,奔过去拨开人群赶忙搭余嫣的脉搏。周围人则七嘴八舌说开了。
“韩家娘子是怎么了,突然晕过去了?”
“是不是被什么吓着了,方才可发生了什么?”
“也无事发生啊,我就见她站在那里听那两个书生说话,再然后人便倒下去了。”
“他们说了什么?”
“说的什么,好像是说郕王殿下?”
有人就把那两个书生拉了过来,要他俩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韩星云一听他们在说郕王战死沙场之事,立即明白过来。
她恨恨地瞪了那两人一眼:“没影的事儿为什么乱传?”
“也不算没影,这郕王在肴山一带被偷袭失踪,这事儿人人皆知啊。这么些天没找回来,难道人还会在?”
韩星云生气余嫣又听见,气得喝了一声:“闭嘴!”
刚要令人抬余嫣回屋去,便听人群里有人惊叫起来:“不好了流血了,韩大夫你家娘子流血了,这莫不是要生了吧。”
韩星云愈发头大。
余嫣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眼下这孩子要是出来了岂不是早产。她本就胎位不正,她这些日子一直在给她施针盼着那孩子能在最后一个月将位置正过来。结果还未完全正好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都怪那两个多嘴的书生!
当下韩星云只能吩咐人把余嫣送回房,又差春喜去请一早就说定的稳婆,医馆也暂时闭门不接客,只一心一意帮着余嫣生产。
她虽不是妇科圣手,但云游四海时也曾给不少妇人接过生,算得经验丰富。但不知为何,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叫她不安过。
余嫣身子太弱,又受了惊吓导致早产,加之胎位不正……
一切不利的因素加起来,她真怕会有个好歹。想到这里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韩星77ZL云,手竟也难得打起颤来。
小小的医馆里顿时忙碌起来,有那关系好的妇人便主动留下来帮忙,烧热水找布条,一应杂事皆是包了。春喜跑得飞快,很快就把稳婆也给拉了来。
内室里韩星云则忙着给余嫣扎针。几针下去方才面如金纸般的人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叫她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