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对科技发展没什么兴趣的人，为了能融入当地社交圈, 也会千方百计找来《超新星》一阅，只为了在舞会上能够有跟人聊天的话题。仿佛只要在对话中夹杂着万有引力，演化论，质数细菌什么的, 就能与不学无术绝缘, 被在场的夫人小姐高看一眼。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附庸风雅跟自我标榜而订阅《超新星》, 除了那帮真正热爱科学的野生科学家外，皇家学会的那帮大佬们也会定期审阅《超新星》，以期能够从中找到真正有天分的科学新锐。
皇家学会的大佬们每期都有一次向《科学》举荐论文的机会, 一旦举荐通过，得以在《科学》发表，论文的作者就会自动归入大佬的门墙成为大佬的弟子，这种独特的举荐制度让大佬们十分乐意担当这个伯乐，偶尔，甚至会有几个大佬为了争抢一个弟子大打出手的传闻。
亚当·诺顿就是这样一位拥有举荐资格的大佬之一，身为帝国前任科学大臣的他，这些年已经因为身体原因淡出了学术圈，但秉承着多年来的习惯，每当《超新星》上市，他依然会习惯性地翻阅一下上面的论文，只为了不错过真正有潜力了学界新锐。
在发掘新人方面，亚当·诺顿很有心得，如今的帝国科学大臣约翰尼斯·威尔当年就是通过他的举荐破格进入皇家学会的。虽然如今的约翰尼斯·威尔醉心权术，早已失去了当初投身科研时的初心，但不能否认他在推动帝国科技发展方面的巨大作用，连他如今手里的这本《超新星》都是他一手促成的成果之一。
亚当·诺顿温柔地抚了抚《超新星》双色印刷的封面，一脸的与有荣焉。
如果是十年前，这样一本书至少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修士几个月的抄写，然而现在，只需几天就能送到订阅者的手中。
白发苍苍的前任科学大臣戴上玳瑁眼镜，捧着书坐到窗口铺着软垫的摇椅上，安静地开始了阅读。
跟《超新星》那些追求刺激的普通读者不一样，他一向对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奇闻轶事不屑一顾，当初编辑部改版的时候，他还曾极力反对，后来看到会计呈上的糟糕财报，才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同意。
每次阅读，他都会飞快地翻过那些垃圾信息，直奔投稿版块，在这位前任科学大臣眼里，只有这部分才是《超新星》真正有价值的内容。可惜，哪怕是这部分也往往差强人意，他已经很久没能在《超新星》上看到能够让他眼前一亮的内容了。
皱眉阅读完这期《超新星》成功入选的论文，这位年迈的前任科学大臣摘下眼镜，长叹了一口气，暗自感叹伯乐常有而千里马不常有。那些有抱负的年轻人往往会千方百计进入专业大学学习，在教授的举荐下直接向《科学》投稿，又哪里会浪费时间把论文投给《超新星》这样的二流刊物。
他摇摇头，合上《超新星》，准备将其放进书架，跟它往期的那些小伙伴们一样，从此站在他家客厅的书架上吃灰。
然而，他刚刚将手伸向书架，旁边便伸过来一只白嫩的小手，将他手中的书抢了过去。
“爷爷这里果然有《超新星》，我刚刚在沙龙听说这期有个身患绝症的贵族小姐与公爵相恋的故事特别感人，借我看看吧！”抢书的是名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身材纤细，面色苍白，然而脸颊上却有不自然的红晕。
如果梅林此刻站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少女的状态跟她初见时的路德维希一模一样。娇艳美丽，却有种开到荼靡花事了的凋敝感，让人忍不住担心会不会一阵风刮来，少女就会消失不见了。
看到少女的脸，亚当·诺顿脸上原本严肃的表情顿时不自觉地柔软了起来：“好好好，给你，你坐下，慢慢看。”
少女心满意足地捧起书，不客气地坐到老人之前坐过的摇椅上，静静阅读起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少女的脸上，衬得她脸上那抹红晕越发明显。
年迈的前任科学大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静静望着少女的脸，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眼前的少女名叫安娜贝尔·诺顿，是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十几年前儿子因为坠马意外身亡，妻子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儿媳改嫁，只留下一个小孙女跟着他这个糟老头子相依为命。
他一直试图将孙女教养成一位合格的名门淑女，然而天不遂人愿，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跟他一起泡在实验室里的关系，安娜贝尔从小就跟别的女孩们不一样，不爱玩娃娃，反而喜欢在实验室里看各种化合物的反应。稍稍长大就能趁着她不注意，独自完成各种复杂的实验，甚至还能根据实验自制各种实验器材。
亚当·诺顿发现孙女的天赋后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忧心忡忡。如果安娜贝尔是个男孩，他完全可以将她培养成他的接班人，然而可惜的是，她偏偏是个女孩。
如今的世道对女性有多严苛，科学只是意外，愚昧和迷信才是主流，他到现在依然记得十几年前一位名叫玛丽的女炼金术士的下场，人们将她投进沸腾的大锅中活活煮死，并且戏称烹煮她的水为玛丽汁，认为那能治疗疾病，分而食之。
一想到这里，亚当·诺顿简直不寒而栗。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试图转移孙女的注意力，举办沙龙，邀请各行各业的年轻俊杰到家中做客。然而，无论多么盛大的舞会，多么英俊的男士，还是那些悦耳的音乐，美仑美奂的美术品都没能代替烧杯试管在安娜贝尔心中的地位。
比起参加舞会，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她更爱泡在实验室里，进行各种实验。
意识到不可能改变孙女的喜好后，亚当·诺顿不得已只能改变策略努力工作，借着科学大臣的身份广收门徒，为的就是用他的人脉与威望编织出一张大网，能够在他死后继续守护他的宝贝孙女。当然，如果能够从那些青年才俊中找到一位能够跟安娜贝尔志同道合的孙女婿那就更好了。
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他预想中的美好未来注定永远不可能实现了。安娜贝尔没有死于实验室事故，也没有被指控为女巫，找上她的是残忍的病魔。
他的孙女安娜贝尔，患上了肺结核。
普通人一定无法想像当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有多绝望，早已因为科学研究开始怀疑光明神是否存在的他，甚至曾整夜跪在象征光明神的太阳十字面前，泪流满面地乞求一个奇迹，哪怕当场用他这条老命去换也可以。
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安娜贝尔的病情依然无法阻止地一天天开始恶化，看着孙女身上逐渐开始出现肺结核的明显症状，亚当·诺顿心如刀绞。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自己所能，努力让孙女过好人生仅剩的这最后几年。
坐在窗口看书的少女面容恬静，艳若桃花，那惊人的美貌让亚当·诺顿不由自主想到年轻时的妻子，然而，只要一想到眼前的娇艳美好，不过是蜡烛熄灭前最后的光明，鲜花凋零前最后的荼蘼，他便肝肠寸断，痛苦不已。
不想让孙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只能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努力憋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但此时的安娜贝尔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爷爷的不妥，此刻的她注意力已全然被眼前的书本吸引。只见她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仿佛正沉浸在一个美好的幻梦中。
就在亚当·诺顿以为她正在阅读的故事必定会有个圆满的结局时，少女脸上的表情骤变，先是如遭雷击般一僵，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呜呜呜……可怜的女主角……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肺结核那样的绝症……咳咳咳……”开始还只是咬着嘴唇默默流泪，到后来，竟然发展成了嚎啕大哭，最后竟泣不成声，哭得喘不过气来。
亚当·诺顿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却因为起身过猛，眼前一阵眩晕。
“艾米，快过来，扶小姐回房间！”惊慌失措之下，他只能向家中的女仆求助。
眼睁睁看着女仆扶着孙女回房间睡下，亚当·诺顿恍恍惚惚回到客厅，犹如虚脱般一屁股跌坐在了沙发上。他咬着牙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捂着脸老泪纵横。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可怜的前任科学大臣终于重新冷静了下来，擦干了眼泪。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本差点害得孙女昏厥的《超新星》上，他眼神一冷，走过去，杀气腾腾准备将它扔进垃圾桶里。
想到孙女刚刚剧烈的反应，他悬在垃圾桶上方的手顿住了，终于还是架不住好奇心地驱使，翻开了《超新星》的页面。心中暗暗告诉自己，哪怕不知道那篇该死的小说写的到底是什么，他也起码得知道那个惹哭自家孙女的混蛋作家到底叫什么名字。
然而，当书页翻开，他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那篇小说，而是先看到了一个堪称耸人听闻的标题——《能够治疗结核病的救命良药，论链霉素的发现与制取》。
治疗肺结核？！
亚当·诺顿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再度看了一眼标题。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后，他的一颗心顿时砰砰直跳。然而，看清论文所在的版面和作者的署名后，那颗原本激动的心霎时便冷了下来，犹如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
他仿佛遭到了某种不可饶恕的欺骗般，愤怒地试图再度将《超新星》扔进垃圾桶，但最终，却还是颤抖着收回了手，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打开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超新星》：嘤嘤嘤……感谢在2021-08-02 20:39:09~2021-08-03 15:5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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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举荐
那篇取了惊世骇俗标题的论文被刊登在《超新星》的自费版, 自费版在亚当·诺顿心目中比奇闻版更加没有存在的价值。
在这位帝国前任科学大臣眼中，奇闻版至少还能娱乐一下大众，自费版却是连撕下来当厕纸都嫌脏。
作者路德维希·赛德, 头衔是公爵。
亚当·诺顿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他这个年纪的人没人会不知道上一任赛德公爵，也就是被帝国废黜的皇太子的名字。被寄予厚望的皇太子放弃责任, 放弃对他充满信赖的子民, 执意要娶一个来历不明，血统驳杂的女子为妻, 为此不惜与亲人反目，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罗斯曼帝国的一个噩梦。
自从赛德公爵一家搬去费伦泽, 帝都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过他们的消息了, 上次有消息传来，还是公爵夫妇遭遇意外身亡。
亚当·诺顿的确听说过他们有个儿子, 还听说过对方体弱多病，但再多的, 就一无所知了。现任陛下对哥哥一家深恶痛绝，恨不得这世上没有他们的存在，自然没人会在帝都传播那一家的消息。
作为一直居住在帝都阿西雅的科学大臣，他跟这位现任的赛德公爵更加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不过, 看到论文署名的时候, 他倒也并不意外。
帝国那帮有钱有闲的贵族一直都是扶植野生科学家的主力军，他们不但资质科学家, 还资助音乐家，画家，雕塑家, 并且将资助艺术家，供养科学家当成是种时髦。作为交换，那些艺术家，科学家自然会为他们服务，如果给出的报酬够高，让他们拥有论文署名权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如今的赛德公爵虽然存在感低，但却是实打实的贵族，想要完成这样的操作不过是手到擒来。
看到论文前两行的时候，在亚当·诺顿眼里，这篇论文就是那种典型的贵族供养下的科学家专门为了替雇主扬名而撰写的沽名钓誉的文章。
“能够治疗结核病的救命良药？呵呵……”亚当·诺顿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帮人为了能够吸引人眼球，真是什么标题都敢取。谁不知道肺结核是绝症，如果真有能够治疗肺结核的救命良药，他又何苦如此烦恼。
如果不是事关自己的孙女，让他不得不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他一定会当场将眼前的论文扔进垃圾桶里。
亚当·诺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尽量让自己以中正平和的心态看待手中的论文。
看到一半，他隐隐觉得作者设计的实验流程似曾相识，想到得意弟子约翰尼斯·威尔曾提到过他无意中发现青霉菌具有杀菌效果，正在尝试从青霉菌中提取青霉素，他顿时眼前一亮，一扫先前的漫不经心开始逐字逐句认真研读手中的论文。
通篇看完全文，他久久无法平静。手中的论文内容翔实，逻辑严密，甚至难得做到了图文并茂。跟之前那些《超新星》自费版上胡编乱造，连作者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的论文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在沙子里淘到了真金。原因无它，这篇论文的研究方法跟约翰尼斯·威尔简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约翰尼斯·威尔没什么别的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他认定的研究项目一般很少会出现纰漏，既然他认为青霉素可以提取，那么，论文中所谓的链霉素是否也有提取的可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