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博阳郡半月有余,他充分体验到了一把万人之上的感觉。
便是他座下这批粉红總,那是北地送过来的珍宝,整个京城,恐怕都找不来一匹。便是京中的太子表弟,估计坐骑还没他的好,这是景昭送给他的。
想到此,李敏行不禁微挑嘴角。
来了博阳郡,果然如父亲所说,原先在京中还泼辣的厉害的女人,如今如同一只病猫,他的东西还没派上用场,倒是景昭那儿,万事都听着他的,对他态度空前的好转了起来。
这日子过得潇洒,李敏行已经浑然忘了他来是做什么的,甚至想着日子就这般过下去。
太子那边催的紧,可他瞧着景昭日日待在府邸里不是睡懒觉,就是外出赏湖光景色,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心下不禁微微犹豫,这般的好日子,他也并不像有人来破坏。
公主府小厮掐着时辰,等候在公主府门前,迎接驸马回府。
见到驸马爷冰嬉回来,一溜烟儿的跑过来给他遮风挡雨,上热汤换暖炉,李敏行看了眼府邸里,今日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府里冰雪被铲了个干净,还挂上了十分喜庆的灯笼,他有些惊讶,正打算询问间,就看见两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前。
“外边是何人的马车?为何停在公主府门前?”
李敏行话音刚落,就将帘轿被掀开,一纤细挺直的身影径直跳下了车,不是安国公主还能有谁?
在公主之后,下来的是一名约莫六十余岁头发白了一半的老叟,一群穿着简朴衣服的男女老少。
杭清脸上带着笑意,将人依次扶下马车之后,转头见到他,微微诧异,同他介绍:“你来了也好,瞧见了?这日后便是你的祖父,父母和兄弟姐妹,日后日日请安,不可间断,放心,他们和善的很。”
孙老秀才嘴角快裂开到了耳后,打量着李敏行,一个劲儿的说:“你就是我那孙女婿?生的不赖,瞧着是个年轻力壮身体好的。昭昭儿有福气了。”
008:“这......似乎是在说他好生养呢。”
杭清:“......”
李敏行这回哪里还不知道这群是什么人?
这安国公主好大的胆子!竟然把她的养父母一家从云州接了过来,如此堂而皇之便算了,竟然还敢叫自己上前请安,叫自己管乡间农妇口称祖父,父母?
他好歹也是绛侯世孙,乡间农夫好大的脸面,自己敢叫他们敢应声么?!
不对,公主不是这几天都在府邸里未曾出门吗,何时出的门?李敏行心中充满了疑惑。
杭清脚上踩着雪,牵着孙老秀才,对着孙老秀才说:“后边那有一片园子,里边有松柏常青,我还移植了两颗梧桐过来,您喜欢钓鱼,那里宽阔的很,有一个大池塘,还有一片土地,到时候你们看看喜欢增添点儿什么,便吩咐下人去采买。”
孙老爹兴奋起来,大约上了年纪的老男人都喜欢钓鱼,一听到这个顿时连饭都不想吃,就想直奔后院里去了。
孙母一路抹着眼泪,不知道哭了多少次鼻子,这会儿也不说话,一路听着孩子们嬉笑,畅想未来。
底下人十分有眼色的迎合着他们的话,一群人止不住的喜笑颜开。
“公主,这是否有所不妥?”李敏行压地声音,带着警告。
“不妥什么?你要交我做事?”杭清问他。
李敏行总觉得今日公主的性格又变了,这段时间她从未对过自己横眉冷对,虽算不上温柔小意,但也一直是相安无事,甚至十分给自己留脸面,怎么,今日又忍不住故态复萌?
李敏行不敢同她作对,毕竟是在她手底下吃过亏的,他压着怒火对着孙家人行礼:“祖父,父亲母亲。”
孙父孙母并着弟妹们面对贵人仍是有点胆怯,低着头讷讷的答应,嘴上更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这幅作态李敏行更是嗤之以鼻,不过他修养的好,再是不耐,也没有表现出来。
“不打扰公主,臣先退一步,还有些官府的事情要处理。”
杭清听了心中嗤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去吧去吧。”
孙家人都是一群粗心思的,杭清派人去云州接他们时众人高兴之余还有些担心这般会不会对昭昭儿影响不好?毕竟人家如今是公主,而自己家就是普通人,都算不得她的养父养母。
杭清同众人说了一路,不告诉他们里边的弯弯道道,直言他们一家住在一起已经不碍事了,这块地如今已经是她做主。
没什么见识的孙家老少自然就相信了,也再没什么顾忌了。
孙母心思比较细腻,她察觉出驸马似乎并不喜欢他们,有些担忧的对杭清:“你让我们住进来,驸马会不会心里不高兴?”
杭清笑:“他都是吃我的喝我的,还敢给我不高兴?不高兴就滚。”
这话说的声音不小,底下人低头装作没听见,李敏行还没走远自然也听见了,听着杭清这般说自己,他咬紧牙关,只觉得耻辱至极。
背着众人走远,一路神情变幻莫测。
李敏行摸了摸眼皮,这几日便开始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左眼跳福,右眼跳财,他这般安慰自己。
被气的吃不下饭,李敏行下午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熬到晚间。天黑,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件,递给了暗处的小厮:“八百里加急,尽快送过去。”
黑暗中小厮声音喑哑,有些奇怪:“诺。”
第96章 撕碎伪装言行举止,行为习惯,像了个……
“池文怎么不在?病还没好”
李敏行看向外边,忽然间想起,这几日便没看到池文,池墨说他染了风寒怕过病给主子,没能跟过来。
在奉康,他身边左右也不过就这几个衷心的小厮,是以比较看重。
“昨日好了点,今日又不在,估计是跑出府去喝酒了,公子别管他了,今晚公主府里家宴,殿下叫您先去书房等她,晚了殿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北边的气候,晚上比白天冷冽的多,萧瑟寒风在耳边鼓吹,吹拂着门帘,哗哗作响。
才出了住所,李敏行便觉得耳朵冻的失去了知觉,这位出生在京中锦绣堆里长大的贵族男儿,也承受不住。
走在庭院外时外间还有月光同侍女持着灯相随,可这书房闲杂人等不方便进来。
他到了前院书房,外间并没有燃灯,李敏行提脚迈入门槛,走入的一瞬间只感觉眼前黑峻峻的,屋里烧了炭火,很多炉炭火。还有不甚考究的熏香,各色香味掺杂糅合在一处,香气浓烈至极,浓烈的叫李敏行皱起眉头,嫌弃之色跃于言表。
烈香并着热气,无端的叫人心头发燥。
李敏行脚踩在地毯上,屋内炭火蒸发了水汽,地毯上被侍女撒浸了些许凉水,柔软中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狰狞,似乎有双手将李敏行的脚抓着往下沉沦。
无人,仍旧是无人。
今晚公主的婢女们都不在。
似乎无一人在。
李敏行听到书房里间有人在低声细语,他犹豫片刻,轻手轻脚绕过屏风走入侧间,小心浮开珠帘,往内室走去。
内室有微弱烛光,熏风满帘,烛火扰人。
内室除了杭清外,还有一人。男子与她并坐,两人言谈间甚是亲密无间,男子不知低头写这些什么,公主一边看着一边时不时的发笑。
公主笑道:“先生这一手好字,果真是惟妙惟肖,本宫仔细看,都看不出任何差错。”
王二十七微微颔首:“得了范本,临摹起来,自然容易。”
听到此处,李敏行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上前扯落帘布,将烛火之中的两人看了个真切,他咬牙切齿:“公主斥退下人,叫我过来,便是这般叫我来看你二人你侬我侬的?那你恐怕是想错了!”
被李敏行扯落的帘布落在火烛之上,立刻引燃,火光升起,转瞬照亮的半边桌子,王二十七反应过来,将手侧微凉的茶壶倾倒上去,很快扑灭了烈火。
只有一瞬的光亮,却足够李敏行看的真真切切。
案上几张宣纸上,寥寥写着字迹,那字迹算不上大家风骨,却叫他眼熟非常。
原以为两人说的是临摹大家真迹,李敏行还对此还嗤之以鼻。
如今见到字迹的那一刹那,他猛地一惊。
那字迹为何同他的一般模样?
如此的相像,若不是听了两人的对话,他决计猜不出来。
“你......你们......”
李敏行忍不住后退两步,心头涌起了一股寒意。
王二十七皱眉,没成想被人抓了个先行,私下模仿人字迹,算不得光明正大。
杭清笑起来,指尖轻点桌面,侧身看着他道:“来的正好。”
李敏行咬牙切齿:“公主这是何意?竟然是叫他来模仿我的字迹?”
“你要感谢王先生,王先生劳苦功高,如此难看的字迹,也只有他能静下心来临摹。”
偷偷模仿着学写他的字迹,还敢叫他感谢临摹者?还嫌弃他字迹难看?
李敏行只觉得脸面被撕碎的掉落一地,半点都拼凑不起来,他气急反笑:“景昭!你以为你是皇女,便能仗势欺人?!他日你若是失了依仗,我倒要看看你要何去何从。”
杭清侧过身来望着他,扯扯嘴角:“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下场吧。”
她抽出一叠足足有十几封的信件,朝着李敏行迎头砸下。
“瞧瞧,本宫的好驸马,真是日日夜夜不忘东宫太子。连本宫几时入睡,几时晨起,几日出府,都汇报的事无巨细。”
可惜没一件是对的,她来了博阳半月有余,只有今日接孙家老小才抽空回府,李敏行看到的,自然都是她找来的替身。
一封封被拆开的信纸,扑头盖面的朝着他脸上砸来。信纸轻盈,砸到他面上却好似刀割过一般,疼的厉害。
面对铁证如山,李敏行脑中飞速旋转,想着解释什么。
身后烛光大起,原先昏暗的内室瞬间被烛光点燃,亮如白昼。
房中围满了侍卫,手上明晃晃的全是刀剑,刀剑之上还有未曾干涸的血渍,阵仗大的吓人,李敏行只觉得双膝一软,到了嘴边狡辩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公主........公主,饶我一次,绕我一次......我也是受太子逼迫,无可奈何!你看内容,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我完全没想过要害你啊。”
他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之时才猛然发现,原本他以为暗红的地毯,竟然是濡湿的,此刻他满手的暗红,竟然全是血!
这.......
这是人间炼狱吗?!
李敏行压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一霎心如鼓擂。听到他的妻子语笑嫣然:“你且往后看看,这些是不是太子安插在本宫府邸里的奸细。”
“是...是是是!”李敏行立刻点头如捣蒜,回头一看,惊骇的瞪大眼睛,险些直接晕死过去。
只见他的身后几步之处,满满当当的跪满了人。
中间有他的三名小厮,还有许多他都认不出来的人,这群人如同木头人一般面无表情呆愣愣矗在他身后,漆黑的双目直视着他一动不动。
如此的惟妙惟肖,若不是原本该是眼珠的地方空无一物,只剩下两个空洞,李敏行都不会怀疑他们就是活人。
“......啊——”李敏行被惊吓的发不出来声音。
杭清笑着问他:“最前面三名是景寰派在你身边的暗卫,已经被本宫剥了皮,内里填充起的是棉絮,你瞧瞧,这棉絮人是不是还和活人一样?”
李敏行被吓得眼泪鼻涕争先恐后的往下流淌,裤子滚烫,原来害怕到了极致,人的七窍都不受控制。
他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着爬到杭清脚边,如同溺水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绳索,抓着杭清的脚,恳求杭清:“......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臣不该利欲熏心,帮着太子......您放心,臣一定将功抵过!臣会帮着您对付太子的!臣还知道府上哪些是太子的探子,您饶臣一命,臣一定知无不言!”
“已经不需要了。”门外走进来满脸络腮胡的将军,身高约莫九尺的彪形大汉。
李敏行认识他,他是安国公主的甲卫首领。
李敏行一脸欣喜,立刻指着他的脸邀功:“公主!裴文广也是太子的人,他是太子安插在您身边最牢固最隐蔽的一颗钉子!您信我!他是太子的心腹!”
杭清看他尿裤子的模样,颇为嫌弃,又觉得好笑:“哈哈,我当然信驸马。驸马是被吓得傻了么?你仔细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裴文广?”
李敏行听了浑身一颤。
裴文广将络腮胡撕下来,下边的脸庞同裴文广的粗旷凶狠区别还挺大,仿佛要更年轻上一些,还带着一些清秀来。
边地不似京中,地域差异大,水土不服即使有些变化无人会怀疑。
“我是裴文广的胞弟,裴庆。前几年被太子一派抄了家,驸马大概是有听说过我吧?”
李敏行到如今哪里还有不清楚的道理?
原是杭清早就不知用什么法子,将太子的钉子一颗颗全部拔除,瞧着后面那一排棉絮为芯子的人,半数他都没见过。
除了太子的钉子,恐怕其他什么人的钉子,都一并被她解决了。
不好解决掉的钉子,是不是芯子都换了一个?譬如裴庆?
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个安国公主,手腕狠辣,伪装了这般久,此刻才暴露真面孔......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此与储君不死不休,她不怕有朝一日太子荣登九五?
“你......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太子的人,我若是没了消息,太子同姨母绝对不会放过你!”李敏行语无伦次。
杭清拍了拍手,后边又走出来一人。
此人身高八尺,穿着锦绣华服,仪表堂堂。同李敏行少说也有九分相似。
“臣给驸马见礼了。”那人朝着李敏行拱手一拜,声音更是如出一辙,李敏行甚至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语。
言行举止,行为习惯,像了个十成十。
他忽然清晰的意识到,那案上与他一模一样的字迹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他看着稳如泰山仍旧坐在案后的女人,女人年轻的面容,在烛光映射下如此洁白姣好,他的妻子低头看着他,眼中狠辣果决,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