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他身份敏感?你也知道他生母曾经毒害过储君?”你揉了揉额头,“那你这么做,不是在给你父母找麻烦吗?”
“若非母亲问起,旁人怎会知道。”这娃子声音十分平静,“宫中人手不足,永巷的宫女内侍几乎都被调走,只有此时,他既无人看管,便谁也不会担责,太后纵下令派人去找,也无从找起。”
“即便如此……那位皇子……”
“他生母有罪,但他无罪。”诸葛瞻看着你,“陛下赦免了他的生母,却留他在宫中受苦,孩儿明白这是安抚那位殿下的手段,但这不应该。”
你看着这个十分严肃的孩子,试探性的问他,“那什么才是‘应该’?”
“谁犯了罪,谁应当受罚,母亲不该为了替孩子谋求皇位而去下毒害那位殿下,但父亲也不应为了安抚殿下而不担当起父亲的责任。”诸葛瞻说,“殿下岂是需要用折磨一个孩子来确定自己地位的人?若真如此,殿下亦无人君之量!”
……………………你被他怼得说不出话,你发现,这娃子他的TAG不是圣母,他的TAG是理想主义者啊!这是个既懂得耍花招,又善于在争论上迅速占住道德至高点的,特别有战斗力的理想主义者!
“……我现在相信你不是侍女们从路边儿捡来的。”你缓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眉清目秀的诸葛瞻小朋友听了你这话,忽然噗嗤一笑,腮边圆圆的一个酒窝。
“都是母亲教育得好。”
第75章
刘原为何在宫中度日艰难而无人伸出援手?
这大概也是个“囚徒困境”的问题。
天子不立皇后,既有可能是与季汉集团之间的默契,也有可能只是对伏后和曹后的愧疚感作祟,无论如何,掌管后宫之人变成了王太后吴氏,如果吴夫人希望让刘原过得好一些,她只需要三言两语,便能将那孩子从苦厄中解救出来,但吴夫人并未这么做。
理由挺简单:她并非刘禅生母,因此不愿做任何有可能招致这位未来皇帝记恨之事,尽管阿斗性情宽和,但从汉臣们的反应看来,他也并非全无威仪之人。
与一个不相干的孩子相比,吴家将来的富贵前程更加重要,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王太后都不愿出声,天子的妃嫔里就更没有人敢帮助刘原。
那么,刘禅这边呢?也不行,大张氏尽管性情温柔,却也是当年宫变的亲历者,亲见过刘禅中毒时的模样,心中芥蒂消没消都两说,至于指望孙鲁班冒着触怒夫君的风险去讨好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子……这跟冷笑话没啥区别了。
你再想一想,董允是不怕得罪刘禅的,他为何不出声?嗯,大概是因为董允管的是且只是刘禅,天子后宫之事他不愿开口,而既不怕刘禅记恨,又有同情心,身份还足够劝诫天子的人……
那就只有丞相了,但他十年如一日的在汉中屯兵,现在更是忙着在长安跟雍凉世家打拉锯战,秣马厉兵准备与司马懿决战,况且当年糜家那位夫人把诸葛亮也折腾得够呛,谁会发失心疯去拿这种破事跟前线的丞相讲?
车轮停下,红日隐在乌云后面,晚来或许又是一场秋雨。
等这几场秋雨下完,成都便要入冬了。
你下车同时拎了诸葛瞻小朋友下车,你看看十分平静,十分淡定的熊孩子,又看了看迎向你们的侍女,“阿姚和攀儿可好?”
“都好。”
你点点头,“我今日不进晡食。”
“夫人?”
“母亲?”
你看向熊孩子,微微一笑,“他也不许吃,给我看住了。”
“……………………”
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是饿一顿也不会怎么样的,你如此坚信。
不过现在你有更麻烦的工作要做。
进了卧室,关紧房门,你从脑内翻出了法术书,选定了预言学派的8环法术,感知位置(DiscernLocation),这个法术只要求你见过目标一面即可,你仔细想想,某一次带诸葛瞻入宫时,你的确见过他同一个十分瘦弱的小男孩一起玩耍。
你聚集精神,头脑中逐渐形成了一副成都城地图,从你现在所在的城外诸葛宅,到城内一座并不起眼的客舍之间,路线慢慢变得明晰确切,你甚至读出来那座客舍虽不起眼,却是一家刘焉入川时便已开张的老店,厨子技艺高超,老板又十分厚道,因而在本地人之间口碑极好。
……这娃子还挺会选的,你寻思让你挑个客舍藏人,一时半会儿也选不出安全系数又高又不起眼的地方,但谁让这孩子遇到你了呢?
你换了一身男装,去马厩选了一匹马,无视了马夫见鬼的表情,趁着城门未关闭,出门上马接着便疯狂往城里跑。
天色将晚,眼见着阴云密布,因此城门处熙熙攘攘,你在心里默念了十遍“不要把魅影驹放出来”之后,守城的小吏才放了你进去,见你一脸焦急,甚至还特意提醒了你一句。
“城中多有贵人,你这年轻人如此莽撞,纵未冲撞王孙公子,冲撞个东吴使节也是担当不起的!”
…………你看看他,心里很想说点啥,最后还默默闭了嘴。
金乌西沉时,城内家家点上了灯火,门口处挂上了灯笼,“雍家客舍”这几个字虽不显眼,此时蜀中许多想奔赴汉中的学子都聚集在城内,客舍里极为热闹,因此倒十分好找。进门时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你仔细闻闻,是炖肉的味儿。
“有客进!西廊请!”小二跑了过来,“我家炖羊肉是成都城一绝,一天只卖两大锅,客官住店还是吃饭?”
“找人。”你眨眨眼,确定了离家出走的老刘家那娃子的位置,拿了枚直百钱递给小二,“有个孩子来你们这住店是不是?”
“哎?不是。”
你一愣。
“确是一位小黄门来这里订了间屋子,不过他说是按着贵人的吩咐为进宫祈福的天师订的。”小二答得十分爽利,“这几日下元节,城中往来的天师极多,若是在小店下榻,也是小店的福气呀。”
……知道小孩子在哪里过夜都显眼,特意换一身太监衣服再跑出来,住店时还特意找了托词,难道这孩子不是第一次跑出来?这么有经验的?你十分狐疑的被小二领着,敲开了那间屋子的门。
门开了一个缝,不太显眼的小脑瓜刚露出来,你就一脚将门抵住,又挥手让小二回去。
小脑瓜看了你一会儿,脸上交织着惊恐,迷惑,最后他认出了你。
“你是……东安亭主?”
“不错,”你小声道,“殿下可玩够了?妾带殿下回宫可好?”
小脑瓜脸上的惊恐转为了抗拒,“不好,我要去哪,与亭主何干?亭主如何得知我在这里?”
你想了想,“你说呢?”
“我怎会知道!”小脑瓜努力的想把门关上,但你卡在门口,他无论如何也关不上门,脑门迅速急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居然第一时间不是联想到诸葛瞻把他供出来?看来这俩娃子的友情还挺坚固的,真魔幻。
已至酉时,再过一阵城门关闭,宫中也要落了锁,你虽然想好好劝说他回去,甚至真心想向他保证以后不会让宫女内侍再苛待他,但看他这情景,怎么也不像能好好听你说话的样子。
你伸出了手,抓住了这孩子的手腕。
“莫再任性,你——”
“放肆!”刘原神色怒极,“你既知我身份,怎能如此无礼!”
……………………
他的话让你感到有些迷惑,而后你才迅速反应过来,你伤了他作为皇子的自尊心。
与此同时,如同脑中闪过的惊雷一般,你忽然意识到诸葛瞻的行动力是怎么回事了。
作为一个自带金手指的玛丽苏,别说对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你当年用暴力手段把天子从许昌宫中拖出来,再拿他当肉票逼曹肇打开城门,一系列行为堪称行云流水,半点都没想过在这个时代你的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时丞相听完你的叙述既惊且怒,你甚至有些不能理解。
你不理解的原因也挺简单:这世上除了寥寥几人,其他人在你看来是真与萝卜无异,他们的地位也好,爱恨也罢,你都完全不在意,谁能影响到你?谁能伤害到你?
这种不在意算不算是一种傲慢,你还没想得很明白,但现下你明白了一件事:诸葛瞻在你的身边长大,他一定是受到了你的影响,因而养成了这种性格——某件事若是按照德行而论是正确的,又恰好是他希望达成的目标,那他就会动手去做,至于期间是不是有许多人因为他的决定而受到影响,他不在意。
“足下这是作甚?”
一道声音自你身后响起,你未松手,转过头时,见身后是一名三十余岁,文士模样的男子,正皱眉看向你和刘原,“看足下衣着,不该是不知礼的人,岂能如此欺负稚童?”
“……”
按照你一贯作风,这时候你该一巴掌把人类定身术(HoldPerson)拍他脸上,再补一个睡眠术给这熊孩子,然后扛起来打包带走。
但是有些事你还没有想得很明白,因而你松了手,语气反而尽量和缓许多,“是我心急,我家中的晚辈撺掇这孩子逃了家,我恐他父亲挂念,因而想带他回去。”
男子戒备地看了你一眼,又看向孩子,温声问道,“莫要怕,若这人说的有假,我决不会让他掠了你——”
“他哪里记得还有我这个儿子!”刘原根本没在意那男子说什么,两只眼睛愠怒地瞪着你,“我才不回去!”
……这个就叫不打自招,也可以称之为怒气冲昏了头脑。
你看向那男子,他那张十分端正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做儿子的不该怨恨父亲,也不该小小年纪便逃出家中。”
“你懂什么!”刘原嚷道,“我要去寻——”
这娃子还没笨到无可救药,终于是闭嘴了,但就他这心性阅历,你猜都不用猜也知道他后半句想说什么,必然是要出宫去朐忍寻他母亲。
男子一脸尴尬,想要向你赔礼道歉,你连忙摆手,然后目送这位尴尬的好心人离开,再继续处理这孩子。
“殿下,随妾回宫如何?”你说道,“请殿下忍一忍,不出月余,妾送你去朐忍。”
“你如何做得了主?”
“嗯……诸葛瞻可曾说过他母亲言而无信?”
“……你既为他母,他怎会说你的不是!”
“那殿下觉得,他像是被无信义之人教养出来的模样吗?”
……………………
你说服刘原的过程十分艰巨,但最后还是获得了胜利,期间好几次你想把他拎起来打一顿。尤其是这孩子悄悄嘀咕的一句话——
“我怎么知道,阿瞻的品行定是受丞相影响……”
……就诸葛丞相那个十年里有七年在汉中屯田,三年在南中or雍凉打仗的影响?
(╯‵□′)╯︵┻━┻
你领着熊孩子下了楼,退了房,然后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灯火下的夜雨成都饶有情致,不少人打着伞进了酒楼客舍,准备靠一两壶热热的浊酒驱一驱寒气,再来一盆软烂入味,加了大把茱萸的炖羊肉来消遣半个晚上。
然而你的问题是……出门时你骑的马,现下你可以在夜雨里赶路,这娃子你不敢冒险,蜀宫离这客舍尚有一段距离,就外面这个风雨夜来看,这瘦瘦弱弱的小可怜不发烧,你跟他姓。
思来想去,只有请老板吩咐个小二出去替你租辆马车来,老板倒是答应得很爽快,然而小二跑腿雇车尚要一段时间,你……
……你听到身边这娃子肚子里的响声。
……大堂还十分热闹,你眨眨眼,决定还是带着这娃子找个桌子吃点东西
……好像没有空桌了,你刚刚是为啥把那间房退了的?
“足下可是要用些晡食?”那文士倒是十分热情的招呼你们一大一小,“与我兄弟同桌可好?这一餐饭便算是赔罪了,否则在下实在心中不安。”
你看看刘原,他小小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我想吃饭”。
你勉强点点头。
这位文士姓李,名壹,字元叔,自称是荆州人,战乱中流离入川,听闻汉中招贤纳士,也想去碰碰运气,因而来了成都。
你专心致志的对付那盆羊肉,尽管厨艺隔着一千八百年,但这家的炖羊肉确实不膻不腻,滋味鲜美浓厚,肉又炖得极烂,堪称入口即化。
“依宗硕兄看来,汉中去得去不得?”
你停了筷,想了想,又仔细打量这位饭友一番。
无论是举止谈吐,他肯定不属于会被杨仪向朗打回来的不合格产品,甚至你觉得他有点过于合格……这人虽然衣着朴素,但自带世家风度,颜值虽然称不上是芝兰玉树般,但也算是个刷脸吃饭没啥问题的美男子,他身边那位虽然听着是义弟,但看起来更像下属,俩人偶尔聊天时的神色也给你这种感觉。
你觉得他不像家道中落的士人,但到底像什么,你没看明白。
他也停了筷,十分在意的等着你的回答。
你想了想,“诸葛丞相既已收复长安,洛阳近在咫尺,正是男儿立功之时,如何能不去?”
听完你的话,李壹点了点头,“若能与东吴合力,取曹魏恐非难事。”
东吴?孙十万?合力?取合肥吗?
噗,你没忍住,虽然掩了口,还是换来他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