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探马来报,蒲坂这一战非只蜀军损兵折将,张郃郭淮据说也伤了元气,此时撤回弘农休整。
“守潼关的司马懿是什么样的人我大概了解一点,”你听着车轮滚滚的声音,“但守蒲坂的曹肇我还不十分清楚。”
马车停下,这一处府邸也不知道原本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曹肇来此驻防后便毫不客气的占了这处景致颇为秀丽的宅院。府中倒是一片清静,婢女们见到你都恭恭敬敬,引你去后院安置。
穿过一道长廊,你察觉到这座府邸有点过于寂静,偶尔能听到婢女仆役小心穿行,窃窃私语的声音,却不闻姬妾嬉闹。
“府上为何不见女主人?”
婢女互相看了一眼,“夫人在邺城,未随军前来。”
“……如夫人呢?”
“将军并无侧室。”
……老曹家的清教徒?
曹肇家的伙食……也不错。但你不能表现得太没心没肺,因而对着摆满案几的菜肴,你只象征性动了两箸,便将筷子搁置一旁。
婢女小声劝你,你全然当做没听见,将军府中侍奉的婢女们端了几乎未动过的饭菜,悄悄退下了。
灯盏点起,草虫在院落里低低鸣叫,你依旧端坐于偏室内,纹丝不动,直至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曹肇挥了挥手,青行灯看了看你,又看了看他,悄悄退到了室外。
尽管看不到,但你能感受到你那个可以随意穿墙的婢女那双磷火灼灼的八卦眼仍然盯在屋里,随时注意着事态……或者是奸情什么的变化。
“夫人今日受惊了。”
你不吭声。
“夫人独自出行,投奔兄长,不知夫家现在何处?”
你还是不吭声。
“我观夫人容色举止,想来夫家亦应为鼎食之家,何以令夫人流离至此?”
你被问得有点烦,但曹肇到目前为止并没做出任何让你动杀心的行为,因此你还是不吭声,继续当静止画面。
“夫人孤鸿片影,令我心实怜惜,不知夫人可愿留在府中,由我照顾?”
你抬头,皱眉,上下打量他。
这人宅邸中并无姬妾,显见拿的不是登徒子剧本,要说一见钟情……除了二五仔糜芳之外你还没见过谁是对你一见钟情的,鸡汤灌多了的马超不算。
曹肇被你的眼神盯得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夫人虽娴静自持,但这双眼睛,仍与令兄无异。”
你震惊了,“将军与家兄究竟有何渊源?”
“这事说来话长。”
……………………能简短点儿说吗?你其实不擅长这么娴静自持的跪坐,你脚麻了。
曹肇并没有真的傻乎乎把你当初干的那点事再讲一遍,他只讲了一个家道中落的贵公子很怀念故友的故事,顺便把当年刘赐跟那些汉臣的事搬到了他自己身上,总而言之,他跟刘赐一起寄情山水间在许都生活得快快乐乐,现在你那凭空而生的兄长撒腿跑到了蜀地,就丢下他一个……听说宗硕来到了渭南,他很想他。
之前说了,曹肇的后宅里就没有姬妾,他似乎也没有李林甫的爱好,因此这间屋子颇为空空荡荡,几乎没什么摆设用品。
只有你身侧摆了一盏鹿型灯,此时灯花未剪,灯油满溢,闪得室内一片昏黄。
曹肇站在窗下,月光与灯光将他的影子分隔开,那张有殊色的脸也被照得模糊不定。
“前线战事未定,蜀军与我军隔河相望,”他沉声说道,“夫人想至蜀军营中,虽我与令兄是故交,也难以办到。”
“那将军要如何呢?”你听完了故事,觉得该是他提点什么条件的时候了。
但当年那群汉臣基本都把留在许昌的族人给放弃了,夷三族都咬牙认了,曹肇怎么会认为你一个出嫁的妹妹会有啥肉票价值呢?你又不是夏侯惇啊。
曹肇一愣,而后微笑了起来。
他姿态十分洒脱优美的坐在了你面前,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歉意。
“夫人惜字如金,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你见过的出身不错年纪不大长得漂亮型贵公子大致分四种。
前两种是自己阵营的,没心没肺傻白甜款的阿斗,温柔俊秀博学多才硬被丞相改成996的蒋琬;后两种是对立阵营的,阴晴不定动辄杀人的曹熊,虽然努力军事课却不及格的陆逊粉丝团团长全琮。
这四种贵公子归纳起来有个共通点,他们都有脾气,不乐意逢迎别人,除了蒋琬之外,剩下三个还会把脾气写在脸上,甚至蒋琬在不涉及军国大事时,也会把脾气写在脸上。
但曹肇都不一样,这人给你的感觉有些违和,你暂时还没想清楚他哪里违和,只能盯着他继续表演。
“战事未明之前,我只要夫人留此,由我照顾即可。”他如此说道。
“将军照顾自己夫人便是,我亦有自己的夫君,不劳将军照顾。”
这位贵公子愣了愣,然后开始歪着头看你。
他回府之后是换了一身锦袍才来见你,灯烛昏黄,蜀锦上的暗纹烁烁生辉,鲜活明艳,现下离你又近了一点,你盯着他,顺路多盯了几眼他头上的发冠,腰间的配饰,以及这身衣袍,还真理解了为啥魏国上下都夸他“有殊色”——这人搭配衣衫比你还精心!
你心里琢磨他这一身怎么搭配的时候,他看着你忽然笑了,笑得还有点凄凉。
“夫人对尊夫一往情深,真令在下羡慕。”
……这个话怎么听着不对劲?
“夫人可知我官秩如何?”
……你他喵的哪知道?蜀军这些年以来在关陇线上认认真真对殴的是郭淮张郃司马懿,这种跟夏侯楙一样位高权不重的宗室你就从来没仔细了解过啊!
但你有了什么不太好的预感,你全身汗毛仿佛预热一般开始替你尴尬起来。
“在下官居屯骑校尉,秩比二千石,去岁刚袭了长平侯之爵,”这瓜娃子认认真真的开始跟你显摆起来了,“比之尊夫如何?夫人何不弃小吏而就郎君?”
……………………不,你家夫君从来不是小吏,非要说的话,他起点是村夫。
第99章 甜饼番外·新欢
【上·大概是懵逼的丞相视角】
当汉丞相诸葛亮尝了第一口临晋士族奉上的冰泉酒,便暗道了一声不好。
凭心而论,这果酒酿的不错,甘澈清亮,甜美爽口,再加上酒坛提前在深井中浸泡过,喝起来如同冰雪扑面,顺着喉咙落入腹中时,初秋暑气也跟着一扫而空。
之于军中的武将们而言,冰泉酒喝起来太过绵软,提不起兴致,不如蜀中白酒那般辛辣有力,因而只能随便喝几碗沾点意思。但考虑到战事未歇,军中饮酒亦不能开怀,小饮酌情确实恰到好处,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但丞相十分清楚,帐下这些武将中,有一人酒量不足,却又十分偏爱这种甜酒,当真让她按着一坛的量喝下去,就必然要出事。
往昔军中也有酒量浅薄而又贪杯之人,这一点手脚,丞相连下令都不需要,他只要看一眼侍奉的仆役,再看一眼阿迟身侧的酒瓮,下人便点头会意了。
她喝了一盏酒后,眼中微微带了丝酒意,和身侧的武将闲聊时,便不自觉的歪起了头,一派天真模样。
年岁在她身上几乎不曾留下痕迹,他记得她年少时的模样,而今十余年过去,容色更盛,偏她又毫不自知,也不知有多少暗中失意之人呢?
但是……丞相实在没想到他这一点小动作也被杨仪看在眼里了。
威公那些心思,他其实十分清楚,但总不忍心说破。
虽惜其才,然而心性狷狭,无担当大任之能,将来卸任之时还要花心思将他安排一番,否则恐生恨望之心。
不过这些都是许久后才需要劳心之事了,现下丞相确实未曾想到,杨仪会注意到阿迟酒瓮被倒掉一部分的这点小事。
而后这位随军长史便拎着自己的酒瓮,殷切的上前敬酒了。
坐于帅案之后的诸葛亮想要出言阻拦,迟疑一刻还是叹了口气。
这酒极易入口,看阿迟的模样,便知道是当成蜜水来喝了,却不知果酒饮多了亦可醉人。
他微微摇了摇头,今夜也须将阿迟留在后帐,省得她醉酒后再出什么事。
见她面颊绯红,口齿也渐有些不太清晰,显是醉了,魏延倒是十分率直,第一个出言准备扶她回帐,丞相连忙将他拦下。
“宗硕量浅,莫再折腾他,将他扶去后帐歇息便是。”
帐下的诸将一愣,邓芝持重些,“丞相为麦熟之事日夜操劳,怎能……”
他摆了摆手,“这些日子虽奔波,此季粮税总算无虞,只要了了这桩大事,纵再有辛苦,也称不得操劳。”
“刘将军未免也轻狂了些,占了丞相的后帐,岂不扰了丞相休息?”
丞相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杨仪,后者收到了这个含有责备的目光,哑了口,乖觉的继续用他的酒菜了。
要说扰了他的休息,丞相原本觉得也没什么,他处理公文时经常通宵达旦,时至今日身体还能康健无虞,靠的不仅是年轻时躬耕陇亩的那点底子,还有阿迟调制的药汤之力。
从这一点来说,便将床榻让给她也不妨,况且虽说丞相在众人面前自有威仪,但与这位年轻将军偶尔抵足而眠……也还寻常。
……毕竟瞻儿都已经十岁了。
酒宴散尽,诸将自去休息,他转回后帐时,却见阿迟并未歇息。她喝了这许多酒,此时虽醉得厉害,倒还没睡,只摇摇晃晃的用了他的铜盆洗过脸,又脱了外袍,摘了发冠,穿了一身中衣坐在榻上正盯着他看,脸上失了她平日故意画出的男子般妆容,现下素面朝天,光艳之色却更加迫人。
“……阿迟?”
她笑眯眯的向他招了招手,想到她这些日子独自在临晋操练兵马,或许十分辛苦,他心中一软,在榻边坐下,以为要听她倾诉一番。
但他万万想不到她想说点什么。
“你该管管你的后宫了。”她笑眯眯的说,“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丞相愣了。
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后宫?”
她点点头,离得近了,她喝了一晚上的甜酒气息便从身上溢了出来,冰凉甘澈,令人闻之欲醉。
“先生以为我不知道吗?”
“……阿迟知道什么?”
他试探性的去拉她的手,被她“啪!”的一下打开,“先生有了这么多新欢!”
诸葛丞相顿感一阵胸闷。
他真是从来没想过“新欢”这词能跟他有所联系,更没想过阿迟竟然如此看待他。
“阿迟,我自离了成都,这十年来屯兵汉中,为匡扶汉室之事,殚精竭虑,不敢有一丝松懈,”他耐心地解释,“这一二年来征战雍凉,营中更无妇人,何曾有什么新欢?”
“还不承认,”阿迟挑了挑眉,狭促地晃了晃脑袋,“不就是新欢吗?我也有!”
【下·喝高了的阿迟视角】
这个酒……它确实很好喝!
但你还是要批评一下丞相,他的后宫真的太能搞事了,你这么大度的正宫——
他的气息忽然变了。
“新欢是谁?”你听到他沉声问道。
什么新欢?
你已经把之前说了什么都忘在脑后了,现在你困倦得很,一边拆你头上的发髻,一边想要尽量将帐中的热源都赶出去。
但是这个热源不仅不走,而且附身向前,又抓住了你的手。
“先生还有什么事?”你努力的盯着一身灰蓝纱绸鹤氅坐在你身边的丞相,模样确实还是挺养眼的,但再养眼也是个热源,他就不能明天再来让你养养眼吗?
你终于把发髻也打开了,顺势便倒在了榻上。现在你的眼皮,大脑,身体,都准备陷入睡眠的海洋了,不想再思考关于诸葛亮和他的成都后宫团、汉中后宫团、渭南后宫团之间的爱恨情仇了。
但他坐在榻边不肯走,还是那样盯着你看,见你眼皮一合,他俯身下来,摇了摇你的肩膀。
“阿迟,”声音仍旧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语气,“新欢是谁?”
你哪知道新欢是谁。
但他又锲而不舍的摇了摇,闹得你睡不着,你勉力睁开眼,伸出了一只手,搂住他的脖颈。
“先生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你感觉他气息一滞,而后声音里带了一点和软,似乎还带了一丝哄骗。
“阿迟,现下毕竟在军帐之中,不该……”
呵。
你把手重新收了回来,翻了个身,面向着榻里。
不管怎么说,府里婢女们精心缝制又千里迢迢给他送到军营里的被褥还挺舒服的,今天归你了【
后帐里平时并不燃什么名贵香料,只用几种常见的驱虫草药熏驱蚊虫,但加上一点丞相日常用的香料后,合在一起的气味温润而又清凉,总体来说……你闻了之后更加困倦,想要睡觉了。
因而你被他又扳回仰面朝天的姿态时,你简直要气炸了。
“先生要冷落我就冷落我,干嘛还不让我睡觉!”
他开始对你讲话,但你根本不想听他在你耳边讲些什么东西,而且你也听不真切,你浑浑噩噩中感觉他解释了一下,然后又开始问你,新欢是谁。
你眼皮越来越沉,正准备听着《诸葛亮给你讲睡前故事》就这么好好睡一觉时,一个吻突然落了下来。
刚开始很轻,与他的呼吸一同落在你的头发上,而后是额头,鼻尖,面颊,最后落在唇齿间。这种感觉奇怪极了,你在夏天是拒绝任何生物离你太近的,包括但不限于你家娃子,你的闺蜜,你养的小猫小狗,当然青行灯没温度,但你也不会想离它太近……